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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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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卫庆幸大学时光没有虚度,坎坷经历充实了他的人生,博览群书丰富了他的内涵。潜移默化中,他的教学水平有了提高,不仅仅表现在宽度,更表现在深度,古今贯通,入木三分。洪卫热爱教育事业,对学生严格要求,但绝不苛求。高一(1)班班风民主,气氛活跃。“上课是师生,下课是朋友。”他的班级宣言一经宣布,立即得到全班同学拥护。课上,学生专心致志,踊跃发言。课后,他也被光芒笼罩,教室外所到之处,学生欢呼声响成一片。学生常常到他宿舍玩,买零食悄悄放进他办公室的抽屉。能与学生打成一片,洪卫成就感油然而生。没几个月,他就逐渐适应了班主任工作,顺风顺水。
    亲朋好友陆续为洪卫介绍对象。他还没从痛苦中完全自拔,不愿过早陷入爱情泥坑,总是婉拒,希望成家之前集中精力先立业。经历了初恋失败,品尝了失恋痛苦,他对恋爱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努力在工作中与同事和睦相处,与学生融洽交流,寻找新的快乐。
    令洪卫自豪的是,尽管大多数学生走读,农村学生不多,高一(1)班班风端正,同学学习刻苦,最令他得意的两个门生是本班正副班长。班长裴鹏家境贫寒,寄住学校,学习成绩稳居年级第一。穷人孩子早当家,裴鹏能力出众,把一大帮感觉良好的城里同学管得服服帖帖,滴溜溜围着乱转。副班长方静身材高挑,足有一米七,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明眸酷齿,唇红齿白,十足一个洋娃娃,煞是可爱。人如其名,方静文静内秀,成绩名列前茅,班级管理中与裴鹏配合默契,相得益彰,深得同学喜爱。
    期中考试,高一(1)班成绩较为突出,把二、三班甩出一大截,裴鹏、方静分列年级第一、第二。罗校长满意,家长满意,洪卫也满意。不过,洪卫的满意有所保留,只能说基本满意。基本满意就是不完全满意,因为毕晟期中成绩名列年级榜尾,没一门及格,大红灯笼高高挂,刺得洪卫眼疼。如果说他的学习成绩令洪卫头痛,那么他的学习态度则令洪卫心酸。他对学习毫无兴趣,整天嘴上挂着零食,眼睛瞟着女生。不过,洪卫暂时没有精力过问毕晟,他的问题还不是首要问题,摆在洪卫面前的首要问题是方静的问题。
    开学第一天,她就被社会上的小痞子盯上。他们跟踪她,传递纸条,运用各种手段纠缠她,欲强行结交朋友。方静讨厌之至,厉声叱喝,他们却若无其事,死皮赖脸,像贪得无厌的蚂蟥。方静本想忍气吞声,发现他们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只好报告老师。第二天下午,六个油头粉面的小痞子叼着烟,又在学校门口等她。洪卫冲过去劝说,一语不和,双方大打出手,绞成一团。跟在后面的同事同仇敌忾,冲锋陷阵,呼啦啦把小痞子包成水饺,打得他们头破血流,哭爹喊娘,最后全变成秋风横扫的落叶,高喊救命,抱头鼠窜。师生振臂欢呼,仿佛当年人民解放军攻占了南京总统府,个个兴奋得满脸通红。洪卫嘴唇破裂,鲜血滴流,方静淌着泪连声呼喊老师,手足无措。他安慰了方静,告诫她处处小心,他知道这些家伙不会善罢甘休,每天安排同学和她一路来一路去,防止发生意外。
    洪卫的猜测是对的,这些小混混咽不下这口气。但他只猜对了一半,因为他们的目标不再是方静,而是他自己。上次挨揍,他们遭受皮肉之痛,又丢尽脸面,他们把仇恨归结到洪卫身上,伺机报复。周末,他们终于逮到机会。洪卫孤身骑车回家,刚到大桥下,五名小青年前后包夹,一哄而上,抽出木棍将他和自行车一同砸倒。剧烈疼痛把洪卫从迷迷糊糊中惊醒,他迅速判断出袭击的性质,敏捷翻身而起,抓着车杠在空中抡起圈。两个家伙乱了步伐,跌倒在地,自行车飞出老远,把地上砸个大坑。拳头和棍棒雨点般落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洪卫像一头凶猛的狮子,拳打脚踢,左冲右突,嘴里发出低沉的怒吼。好汉不敌双拳,他很快发现寡不敌众,没一会就身处劣势,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他立即改变战术,双目喷火,冷静选准一个为首分子,紧紧掐住他的脖子,不再躲挡四面八方砸来的拳棍。洪卫全身每个部位都成了裸露的靶子,“咚咚”声清脆响亮,行人侧目惊呼,有学生在哭喊。洪卫不去理会身前身后的拳棍——也没有能力去理会——一门心思把全身力气凝聚到十个手指上。那家伙咽喉红肿,脸色惨白,躺在地上双手徒劳地抓住洪卫的手,两脚乱蹬,口里呜呜出不了声。洪卫的气势震撼了他们,他们停下进攻,手忙脚乱解救同伙。洪卫顽强地把指尖掐进他的脖子,小混混们努力掰他的手腕,双方僵持不下。学生及时喊来了城南中学的老师,师生像山洪暴发,滚滚而来。大家一拥而上,丁得平挥起一拳,一个家伙栽倒在地,爬不起来。有两个想逃,被师生拽住踩到脚下,伏在地上直哼,还有两个也被师生打得跪地求饶。接到群众报警,于一建和同事赶到现场,将五个家伙逮到派出所。洪卫多处负伤,被送至人民医院检查,幸好只是皮外伤。
    闻讯赶来的薛青见洪卫浑身青一块紫一块,责怪他:“好汉不吃眼前亏,怎么不学会保护自己!”
    “我是男人,男人就应该宁死不屈。”洪卫微笑着昂起头。
    “谬论,不敢苟同,生命和健康才是第一位。”薛青跟随他的同事,送他回家。
    洪卫一战成名,赢得全校师生尊重。
    罗校长对他刮目相看,遇到他眼睛就笑成一条缝。方静对洪老师更有了一份特殊的敬重,晶莹的目光闪烁炽热的光芒。自然,她也名声大震,但倾慕的目光只能远远注视她。五个小痞子因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扰乱社会秩序,被行政拘留。为警戒校外不法分子的骚扰,公安机关的布告贴到学校大门上。社会闲杂人员纷纷避开城南中学,不敢到学校越雷池一步。
    洪卫是个知足常乐的人,生活贫困而充实。他每月工资一百出头,寄五十元给妹妹,剩余要负担全家开销,还要给父亲买营养品,每次都入不敷出。他曾想挤出点工资发给张姨,却力不从心,不免深怀内疚。不过张姨心地善良,从不要洪家工资,倒拿自己的积蓄贴补洪家,洪卫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母爱。在张姨精心护理下,父亲双腿居然有了一点点感觉。长期朝暮相处,洪卫觉得父亲与张姨之间有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丝,那是一种患难与共中形成的相濡以沫的感觉。
    洪卫中午回家吃饭,其他时间难得回家,不想过多干扰父亲的空间。他理解了贫困的意义,在学校省吃俭用,至多买些书和生活用品。过惯了苦日子,他成了乐观主义者,业余时间打打球,看看书,吹吹牛,玩玩牌,活得有滋有味。晚上,洪卫喜欢躺在床上看书,他习惯了右肩朝外侧着左肩看。突然有一天,丁得平惊讶地说:“洪卫,你左肩高右肩低哩。”洪卫对镜细看,左肩比右肩真的高了好几公分。晚上睡觉,他赶快换到床的另一头,睡前看书也改成左肩朝外侧着右肩看。坚持了一个多月,双肩终于齐高,不过又要注意下一轮双肩的平衡。他觉得世界的颜色便是心灵的颜色,在奋发向上的人眼里,世界一定是明亮的;在悲观消沉的人眼里,世界一定是灰暗的。他每时每刻都希望看到一个明亮的世界。
    洪卫把雨花石认真存放在宿舍抽屉里。夜深人静,他常打开崭新手帕,取出雨花石仔细抚摩,想雪儿,想徐根喜,想金玛,想扎桑,想黄老师……想在南京的日日夜夜,想在南京熟悉的每个人。他是个怀旧的人,经历过的事交往过的人,牢牢占据他的心房,难以忘却。怀旧的人都是感情丰富的人,思念如千年老树的根藤,密密麻麻蔓延到他的血管、毛孔、骨髓……洪卫不敢看电视,南京的每个画面都能勾起他心灵的锥痛。他理智地压抑自己的思念,没给雪儿写过信。长痛不如短痛,就让初恋永驻心灵,在思念中慢慢回味吧。
    学校男女教师比例不平衡。未婚女教师只有一名,不过正筹备嫁妆,等待春节热热闹闹嫁出去。未婚男教师倒有十三人,罗校长戏称是少林十三“棍僧”,自然是光棍的“棍”,也包括洪卫。十三“棍”僧大多住学校宿舍,有几个农村教师年奔三十,爱情道路未现曙光,真是猴急猴急。回到家乡,告别学生时代,洪卫发现爱情都是现实的。选择爱情其实就是选择工作、地位、家境,具体说其实就是选择收入、房产、物质条件。郎才女貌也好,门当户对也罢,所谓爱情实质与菜市场讨价还价大同小异,一分钱一分货。洪卫无聊,翻开词典查找,发现爱情是指男女相爱的感情,婚姻是指因结婚而产生的夫妻关系。生活中的爱情其实不应叫爱情,准确地说,生活中的爱情应该叫婚姻才对。中国人常常只为传宗接代,将一对对素不相识男女牵进洞房,徒生“婚姻是爱情坟墓”的感慨。洪卫并不赞同这句话,他认为爱情的最高境界就是婚姻,有了爱情,婚姻不会成为坟墓。婚姻之所以成为坟墓,就是因为缺少爱情,中国式婚姻与之不谋而合。那些打光棍的教师,并非找不到对象,常常高不成低不就,苛求寻找理想的婚姻往往错失良机。当然,城乡差别是巨大的,城市和农村就是两座深不可测而近在咫尺的山峰,可望而不可即,家在农村也使他们信心受挫。洪卫还小,年龄就是优势,大家也拿薛青跟他开心。提到薛青,洪卫心里涌动阵阵暖意,但他觉得她是高不可攀的白雪公主,两家条件相距甚远,便心灰意冷。
    吃完晚饭,洪卫听殷勤他们讲故事。父母为殷勤早早订了娃娃亲,那时候双方还是光屁股,不知情为何物。稍大,他才知道有了婆娘,双方羞于接触,再也没有讲过话。考上大学,他自然想悔婚,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陈世美”的恶名铺天盖地,差点将他辱死;女方亲属将粪便泼洒他家,差点将他臭死;长辈的拳头没头没脑,差点将他砸死……一直闹了几年,在罗校长帮助下,殷勤终于解除婚约,损失了几千元,脱了几层皮,却一身轻松。不过他找对象并不容易,因为家境并不富裕,父母为了解决他的婚姻,种了几亩地,还承包了鱼塘。五年工作的历史,就是五年寻找对象的历史。在红娘穿针引线下,殷勤像一只辛勤的蜜蜂,在花丛中忙碌穿梭,见面,约会,交流,分手,循环往复,殊途同归。他被爱情之箭射得体无完肤,对女人滋生出莫名恐惧,只要有人介绍对象,他就心率加快,虚汗直淌,自己总结为“恋爱恐惧症”。全彪说,女人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殷勤觉得这本书里全是生字僻字冷字,甚至是繁体文文言文甲骨文,修辞手法眼花缭乱:比喻排比夸张拟人反问设问借代对偶……头昏脑涨,心力憔悴。只要看见适龄女性,他便草木皆兵,如临大敌,消极情绪也影响了全彪他们。
    宿舍成了大家躲避烦恼的娱乐场,下棋,打扑克,自然躲着罗校长,玩时有人
    在宿舍外放风。扑克玩腻了,开始打麻将,五番起胡,幺头平胡缺一独吊瞎洞自摸门净各算一番;大吊车一条龙混一色对对胡各算两番;清一色算三番,两分钱起算,最多一角六分。洪卫是个新手,本来只会跌倒胡,在殷勤指导下,水平突飞猛进,只是算番还要伸出手指慢慢比划。洪卫对殷勤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叫崇拜,他对智力游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下棋、打球、玩扑克无一不精,喝酒战无不胜,号称“麻神”,尤其是麻将,更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有一次洪卫在打,殷勤在后观望,洪卫抓有一组牌:二万五万八万,他便犹豫着抓住二万和八万,考虑怎么出手。殷勤沉不住气,倾身伸手从牌队中摸了五万打出去:“笨蛋,边中边,打中间。”气得洪卫停牌与他理论,结果引发了一场麻坛大论战。一桌四人,观望四人,自成两派,七对一,殷勤孤军奋战,舌战群儒,七人群起攻之,咄咄逼人。
    殷勤心平气和,推开众人,像教练在桌上示范开来:“二万五万八万三张在手,大家按常规留五万,觉得中间牌好上张,其实不然。打二万剩五万八万,抓到三万至九万上张,计七张牌有用,打八万同理。但打五万,剩一万八万,抓一万至四万、六万至九万上张,计八张牌有用。有理不在声高,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请问,是你们的打法合理,还是我的打法科学?”
    大家呆呆望着桌上,无言以对,自认为一贯正确,却经不住他一摆。丁得平一把抓住殷勤的手:“高手!喝酒是‘麻神’,麻将也是‘麻神’,双麻相加,成‘麻鬼’了,你的牌技真的神出鬼没。”
    从此,“麻鬼”大名远播。麻将千姿百态,绝不雷同,其乐无穷。在工作中,洪卫与师生打成一片,得心应手。工作之余,每当痛苦的记忆涌上心头,他就借牌消愁。麻将确实是消磨时光的工艺品,也是放松身心的麻醉剂。熟能生巧,加上殷勤不厌其烦地点拨,洪卫也成了麻坛高手。
    第一学期很快结束。上午发放成绩报告单,布置寒假作业,下午开始正式放假。为了祝贺半年来各方面平平安安,大家在宿舍碰头喝酒。吃完饭,殷勤又组织大家打麻将,赢输不上腰包,筹资购买晚上酒菜。
    挑好风头,洪卫坐东,全彪坐南,丁得平坐西,殷勤坐北。砌好牌,洪卫猛力一掷骺子,摇头晃脑:“东风万里红旗飘,阶级敌人在磨刀。”
    全彪不甘示落:“南风习习迎朝阳,斩钉截铁不投降。”
    丁得平摩拳擦掌:“西风劲舞邪压正,精神抖擞一身轻。”
    殷勤豪情万丈:“北风呼啸哗啦啦,屁滚尿流全拿下!”
    四人斗智斗勇,鏖战了三将十二圈。结束,四人骑自行车到大桥下小饭店,点了菜,喝干三瓶酒。闹到九点,一个个脸红,舌卷,腿飘,四人骑车回校。
    全彪突然高喊:“有情况。”
    一名女青年快速骑车超过他们。路灯昏暗,她躬着背,双腿像装了弹簧,自行车就像摩托车。
    “逗逗她。”殷勤手在空中一扬,“全彪跟我向前,洪卫和丁得平断后。”
    殷勤和全彪坏笑着追上去,冲到女青年前面,两人各自伸出一只手,互相搭肩,慢悠悠骑。女青年胆怯地四下扫视,发现路上只他们五个,除了路,就是河流和田野。
    “上。”丁得平大手一挥,洪卫正在犹豫,被他左手一把拽住,不由自主追上去。洪卫的头昏沉沉,已做不了自己的主。
    女青年像一只惊慌失措的老鼠,东躲西藏。四个男人酒气熏天,成了四只虎视眈眈的猫,他们装模作样,尽情戏弄。鼠快猫挡,鼠慢猫逐,前后夹击,歪歪扭扭,四人忍住笑。老鼠想突破猫的包围,闪展腾挪,却像钻进一只口袋。
    “哦哦——”殷勤、全彪兴奋地高喊。
    “哦哦——”丁得平鹦鹉学舌。
    女青年花容失色,低声哀求,洪卫于心不忍,准备撤退。不料,女青年玩的是缓兵之计,他们正好骑到了她的村子甸垛村边。她停下车,放心大胆喊起来:“来人啦,有流氓——”
    尖利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分外刺耳。从村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有粗壮的吆喝声。四人扭头骑车就逃,如丧家之犬,酒也清醒了大半。
    后面传来女青年愤怒的诅咒:“淹死的!一枪打十八个眼子!”
    回到宿舍,惊魂未定。洪卫扭住殷勤:“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怎么罚你?”
    殷勤连声讨饶:“我愿将功赎罪,烧鱼汤给你们喝。”
    “好,不得食言。”三人异口同声。
    殷勤不知从哪找了张渔网,四人悄悄溜到学校南墙外侧鱼塘边。殷勤潇洒地抛出渔网,渔网在空中像一朵菊花散开落下去。一会,四人把网拖上来,居然有五条一斤左右的白鲢。殷勤捡了两条给洪卫,另三条又倒进河里。
    “干什么?”众人不解。
    “我们是教师,不是职业小偷,为人师表,也要讲点职业道德嘛,两条够了。”
    “婊子!”全彪咬牙切齿。
    “什么意思?”殷勤疑惑不解。
    “说你喜欢立牌坊。”洪卫拎着鱼弯腰冲进学校,身后传来笑骂。
    只半小时,宿舍里热气腾腾,满锅飘香,四人凑到锅前美美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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