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悯微怔。
    说起来，听说俞修此人，也算是坚毅励志之人。
    他外门出身，天赋平庸，一直是籍籍无名之辈，筑基时，亦是平平无奇，没有出彩之处，故没有内门前辈收他为徒，他只得留在外门，一边做个武法殿的杂职执事，一边跟着剑意课学习剑道。
    然而筑基之后，他似才开窍一般，在平庸许久的剑道上接连突破境界，十年时间，从剑气层面，一举跃至剑意境界之中的佼佼者，成为如今大家口中的天才之辈。
    这一切，都是靠他自己，去闯出一片天地。
    他的剑意。
    有一种独特的坚毅与锐意。
    武法殿的许多前辈，都对他的剑道成就赞不绝口。
    此时，俞修的诚挚托付，让姜悯对这位师叔多了忠厚的印象。
    别人待她诚挚殷切，她也不能失礼，于是她顶着剑意压力，微微侧身，亦是拱手道：“俞师叔，弟子尽力而为。”
    得到姜悯回应，俞修神色一松，压在肩膀之上的无形重担终于减轻了一些，原地盘坐，选择在此地接受剑意磨炼。
    姜悯继续往前走。
    还剩四人，如同较劲一般，谁也不愿停歇，又缓慢走出一截路。
    其中，林观鱼的脚步依旧稳定，难以想象她有多强大的神识与惊人毅力。
    姜悯的脚步也很稳，她还能继续走。
    “这许是《神玉庐经》的作用，没想到这偶然所得的道法，如此高深玄妙。”
    她身处外门弟子，所知有限，并不知《通灵功》与其他基础功法的差距，不知《通灵功》也给她带来不少增益。
    不过，这偶然所得的《神玉庐经》，亦是高深玄妙，愈发强盛的剑意在她的识海肆虐，意图破碎识海，但有十二道神窍光点熠熠生辉，互相呼应，构筑一道坚韧无比的神识玉庐，与剑意相抗衡。
    当然。
    光有神识道法也没用。
    剑意对神识的打磨，是实打实的，时刻都似有千万道锋利小刀在切割识海，这些上古遗留的剑意，本就是杀人剑意，即便失去致命威力，也会是一种极为痛苦的体验。
    故坚持者，不仅得有强大神识，还得有强大毅力。
    接着。
    洛青锋停下脚步。
    他看向林观鱼的挺拔背影，眉峰紧促，颇有些挣扎，随即微叹一口气，原地盘膝坐下，开始修行。
    紧接着是玉清鹤。
    他已到极限，无论是神识上，还是精神上，再往前走便会有性命之忧，只得止步于此。
    玉清鹤看着林观鱼继续前行的身影，露出一丝颓丧神色，此时他不得不佩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有比他更能吃苦的人。
    “等我再修炼几年，定能继续前行，超越她！”
    玉清鹤安慰自己，他年龄尚小，多修炼几年，便不会比林观鱼差。
    反正他已经超过洛青锋了，不亏。
    玉清鹤原地坐下，正欲借此机会修习神识道法，只听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再次传来，愈来愈近。
    他费力偏头，以余光再次看见姜悯的身影，正以沉稳的脚步，向他所在的位置走来，看起来还未到极限。
    “？！”
    在玉清鹤难以置信的神色之中，姜悯很快赶上来，并越过他，目不斜视朝前走去。
    不是……
    她甚至都没有在乎超过了他么？
    “你……”
    玉清鹤忍不住给姜悯传音。
    “嗯？”
    姜悯脚步微顿，看向玉清鹤，有些不解为何这位会叫住她，她记得他姓玉，名为玉清鹤，于是唤道：“玉师叔？”
    玉清鹤喊住姜悯后就后悔了，他又不是输不起，连忙话锋一转，临时改了态度，努力让语气变得寡淡平静，有些生硬道：
    “你很厉害，佩服。”
    姜悯没想到玉清鹤叫住她只说这个，总感觉他似乎原意不是如此，不过既然玉清鹤这般说了，她秉持礼尚往来，以传音认真回道：“弟子惭愧，师叔也很厉害。”
    没想到姜悯会夸回来。
    玉清鹤微怔，耳朵顿时竟有些泛红，被鬓发挡住这才看不出来。
    见玉清鹤没吭声，姜悯顿感怪异，但却想了想，这位来历不小，若抱以最坏打算，万一自己超过了他，被他嫉恨上了怎么办？
    于是灵眸微转，好话张口就来：“弟子修为弱小，承受的剑意也弱，这才侥幸走到这里，各位师叔承受的压力与痛苦远远超过我，才是弟子敬佩的对象。”
    玉清鹤其实明白她在谦虚，但接连受到夸奖，耳根更是泛红，羞涩半晌，才抑制住心里的那一丝雀跃，端着一脸严肃认真的神色，一本正经说道：“你能走到这里，便是你实力所在，毅力所在。”
    “我辈剑修，向是敬佩大毅力者。”
    “师叔谬赞。”姜悯连忙谦虚。
    等了一会儿，听他没再传音，姜悯朝他拱手，继续前行。
    如今。
    剑意古道上，只剩她和林观鱼还在行走。
    林观鱼很特殊，她常年忍受灵根残缺的极致痛苦，故修习过不少神识道法，服食过提升神识的天材地宝，这点剑意对她而言，其实不算什么。
    她一直朝前走，眼里只有前方，这里她已来过许多次，若是平时，这条剑意古道上其实会有很多弟子在行走，这些弟子会以钦佩的目光目送她离去，前往更远的地方，只是近日需要招待东灵宗弟子，清了场，剑意古道上才清净许多。
    没有人跟上来么？
    林观鱼尚有余力回头，发现竟还有一人在走路，是来自东灵宗的一个小姑娘，她在宴会上没有注意到她，在悟剑崖下，则是由于沉浸于自我悟剑，也没有注意姜悯的动静，故只看得出此人的炼气境界，却不知具体姓名。
    “还能坚持吗？”
    林观鱼传音问她。
    姜悯正认真走着，闻言微讶，没想到林观鱼会主动与她说话，传音回道：“可以。”
    “再走一会儿，很快就到了。”林观鱼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到哪儿？”
    “我们能走到的极限位置。”
    林观鱼说完，继续朝前走去。
    她说得模糊，并未解释清楚，故姜悯心中有些疑惑，极限位置？那是什么地方？
    姜悯的目光，落在林观鱼挺直的脊背之上，心想：“这位林观鱼，似乎并不是孤傲之人……”
    若是孤傲之人，又怎会回头，怎会去和一名炼气弟子主动交谈呢。
    剑意古道入口。
    紫枫真人感叹道：“没想到，是她坚持到了最后。”
    虽说修为越弱，承受剑意越弱，但修为越弱，识海按理来说也会更弱，所以，最终考验这些弟子的，除了额外的神识手段，便是耐力与毅力了。
    启云真人是越看越满意，淡淡一笑，说道：“这孩子心性不错，剑意越强，不是说神识越强就能坚持，消磨神识的那种灵魂层面的痛苦，也需要承受住，很多弟子不是承受不了剑意压力，而是那种剑意在识海肆虐的痛楚，已足够折磨人，让人精神崩溃。”
    “这个孩子，真是不错啊。”
    紫枫真人瞥了他一眼，诧异道：“怎么？你不是不想收徒吗？不想赌一个五灵根，现在这个语气，听起来像是改主意了？”
    启云真人的语气，多了几分认真，说道：“以她这种心性与耐力，说不定能渡过五行劫呢？若她成功渡劫，我是真想收她为徒了。”
    外门弟子若是成功筑基，不一定就能进内门。
    如果有内门前辈愿意收其为徒，才能成为内门弟子，没有，就只能留在外门，做管事、执事或者挂些闲职，例如俞修。
    姜悯若是筑基，也会面临找师父这个问题。
    五灵根，许多人的确不敢收为徒弟，即便筑基的五行劫这个坎过了，那后面结丹的阴阳劫呢？结婴的心魔劫呢？真不知是受了诅咒还是什么原因，五灵根后面的劫难，一个比一个难，一旦失败，便是生死道消！其他灵根晋升，则并不需要渡什么劫，实在怪哉。
    启云真人不同。
    他是剑修，看重的更多是姜悯的剑道天赋与心性。
    就冲着姜悯这次的古战场表现，他便对这名弟子喜爱得紧，只要她能突破五行劫，他就是赌她的未来，也想收这个徒弟了！
    姜悯并不知。
    已有金丹真人满意她的表现。
    她一直跟随着林观鱼的脚步，往前走，逐渐也感觉有些难以承受，识海里好似有无数细针在扎，有无数小刀在割，密密绵绵的痛楚从识海里传开，散遍全身，痛得连灵魂都要蜷缩。
    但这些痛苦，姜悯早在走刀山火海和炼雷火熔炉之时，已经受过，现在反而有种麻木感，逐渐能忍受这样的痛苦。
    识海里，剑意肆虐。
    《神玉庐经》全力运转，十二道神窍光点光辉流转，将识海稳固下来，神识在剑意打磨与道法流转之间，不断变得凝实强大，这种凝实与强大后的神识境界，又能逐渐抵御剑意的消磨，让姜悯在前进中变得强大，在强大之中继续前行。
    突然，林观鱼停下脚步。
    姜悯慢她几步，跟上她后，亦是停下。
    她的目光落在前方，终于明白，为何林观鱼说，会有一个行走的极限位置。
    只见一丈之外的古道中央，一块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灰白石碑矗立，刻有红墨渲染的八个大字。
    古道禁地，弟子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