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张远来到了桦宜的办公大楼。
    “黎叔！”
    隔老远，张远便瞧见了老熟人。
    “哎，你小子来啦。”
    与之前的《天下无贼》一样，张黎也是《夜宴》的摄影指导。
    这老哥挺忙的，没办法，人家是业内翘楚，在摄影方面，这位仅次于老谋子和顾长卫这种超一线。
    若是论综合能力的话，他比顾长卫还强些。
    两人上回见面，还是在傅彪老师的葬礼上。
    那天他带着老婆刘蓓一块来的，结果还遇到了刘蓓的前夫。
    “黎叔，看你红光满面的，最近有好事啊？”张远瞧见这位挺精神，便夸了句。
    同时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给对方点上。
    “嘿嘿嘿，有点桃运。”张犁笑着回到。
    “再好也没你好啊，最近混的不错，听说你在网络上挺红的。”
    “都是观众捧。”
    “你也别谦虚，咱们这行的人我见得多了，有本事不少，但能把持住自己，头脑清晰的不多。”张黎抽了口烟，继续说道：“你算脑子好使的。”
    张黎挺喜欢他，除了说话好听，还能喝外。
    主要对张黎这位摄影师来说，张远很好拍。
    容易出效果，不用废很大的劲去找角度。
    “你来演我也省力，能少费心，节省时间。”
    张黎很快就抽完一根，张远又给他续上。
    这帮老在剧组混的，工作压力奇大，基本都是老烟枪。
    “这部戏拍的别耽误了就好，我接下来还有工作呢。”
    “您本事大，自然活多了。”张远顺势问到：“什么戏啊？”
    “古装大戏，说大明朝的事，叫《大明王朝1566》。”
    张远微笑颔首，果然……是这个大坑！
    4000万投资，两年准备，最终0.5%的收视率。
    编剧刘和平足足写了一年的剧本，他还特意供奉了嘉靖和海瑞的牌位，每天开公前都会三拜九叩，焚香沐浴，极其严肃和讲究。
    而且最早这部片子其实是hk市政府打算为当地名人海瑞扬名，拍摄一位以其为主角的电视剧。
    但在刘和平的设计和改编下，将以海瑞为主的故事，拓展分散，扩大到了嘉靖，严嵩，胡宗宪，张居正等一众古代名人的身上。
    并且这份剧本最好的地方，除了逻辑严谨外，还没有将这些人物脸谱化。
    严嵩是奸臣，但他为什么奸，却又能屹立朝堂几十年。
    这部戏告诉了大家原由，却没有给任何人物贴标签定性，而是让观众自己去体悟。
    从艺术性上说，张远一直认为这部戏能和《雍正王朝》像比拟。
    只不过当时播出的下场太过惨淡。
    可后世，到了17年时，《大明王朝1556》在优酷网播，不到一个月就获得了超过4000万的播放量。
    豆瓣评分也冲到了惊人的9.8，超过20万人打出满分。
    陈诗人说，10年后人们才能看懂无极。
    大家没看懂。
    《大明王朝1566》07年年初首播大败，到17年网播大火，衍生出无数名梗和亚文化。
    整好过去了10年。
    所以陈诗人的这句话，应该给这部剧才对。
    “不急，说不定我还有从中捞钱的机会呢。”张远琢磨着自己的生财之道。
    两人聊了会，其实今天张远是来参加《夜宴》的剧本研读会的。
    还是与《天下无贼》一样，桦宜在小汤山为剧组搭了景，做了全套的皇宫内外布置，现在已经开始收尾，几天内就能开启拍摄。
    所以今天冯导把所有主演聚到一块，提前研究一下台词和剧本，省的拍摄时磕磕绊绊。
    “对了，这几天小刚心气不顺，你注意点。”张黎和他聊了阵后，好意提醒道。
    “怎么回事？”
    “啧，还得说凯歌惹的事。”张黎提起陈诗人，也是一脸无奈。
    虽然都是帝圈的，但也有不少人看不惯他。
    “他那部《无极》你看了吗？”张黎问道。
    张远点点头。
    “拍的嘛玩意啊。”张黎吐槽道。
    说罢，两人都大笑了起来。
    “他就不该掺和剧本的事，没这个能力。”
    “现在好了，海外票房一塌糊涂，给华纳坑的直骂街。”
    “现在因为《无极》的关系，那帮海外发行商都对华夏的古装大片谨慎了起来。”
    “连带着几家原本打算买《夜宴》的片方都说要再考虑考虑。”
    “其实不光《夜宴》，桦宜另一部大戏《墨攻》的海外授权也遇到困难了。”
    张黎边摇头边说道。
    心说陈诗人自己拉稀，结果还熏到别人。
    “我听说王家哥俩最近成天骂街，脾气可爆了，在玩命联系海外发行商。”
    “就《夜宴》这小两千万美金的成本，单靠国内票房……呵呵。”张黎是内行，知道1.2亿的成本，至少得要四亿票房才能有得赚。
    老谋子都没法在国内拿到这么多票房，他不信头一回拍古装大戏的冯晓刚能拿到。
    王家哥俩前几天还笑陈诗人到处献眼，甚至还被一个网络恶搞视频整破防了。
    没想到回旋镖来的那么快……
    与张黎一块来到了楼上的大会议室。
    进屋后，发现大秃脑袋，带着顶黑色棒球帽的葛忧老师已经到了。
    与其打过招呼后，张远又走向一旁的另一位老者。
    “马老师好。”
    这位真是老师，而且是北电的著名教师。
    此人名叫马静武，在片中饰演殷太常，也就是黄小明的角色殷隼的父亲。
    这位不光是老师，还是北电的教授，还曾任表演系的教研组组长，这两年刚刚离休。
    《神探狄仁杰》的导演钱雁秋和饰演元芳的张子健都是他的带班学生。
    而且这位不光自己是，他老婆李苒苒也是北电老师，和他前后脚成为表演系的教研组组长。
    李老师的学生更出名，柳云龙，邵兵，俞飞鸿，张光北，赵宝刚，李成儒都是她亲自授课的学生。
    所以这夫妻俩在圈内人脉极广，说是桃李满天下一点都不为过。
    “哦，你好。”马静武仔细大量了一眼。
    他在看到演员名单的时候，其实有些讶异。
    黄小明是北电的学生，虽然不是他教的，但也是自己人。
    可他却要给一位没有专业学历的年轻人作配，让马老师颇为不解。
    现在亲眼见到了，便觉得这年轻人气质不错，也挺和善客气，虽然不认识但对自己挺有礼貌。
    而且……
    马老师扫了圈会议室。
    提前半小时就来准备开会的，除了他和葛忧，张黎这几个“老帮菜”，只有张远一位年轻人。
    自家的黄小明到现在还没个人影呢。
    对这帮老演员来说，提前半小时，甚至一小时到剧组都是常态。
    不过现在的年轻人都好玩乐，很少有人坚持这一点了。
    马老师见张远和他们一样来的早，倒是生出几分好奇来。
    不知他平日就这样，还是今天偶尔到早了。
    黄小明，周逊，章紫怡一一到场，最后是导演冯晓刚。
    张远与这些位都打过招呼。
    他听说周逊和章紫怡这俩姐们都挺浪的。
    不过今天都穿的很日常，也没有化妆，看上去并不比普通人漂亮多少。
    范氷氷素颜可比这俩漂亮多了……张远想着。
    章子怡瘦的很，皮肤黄黄的，头发干干的。
    同样是谋女郎，前几天见到的巩利气质比她强太多。
    周逊就更别提了，眼睛是挺大，但脸盘子也不小。
    还是大烟嗓，一说话来跟鸭子叫唤似得。
    而且这位抽烟极凶，一根接一根。
    凶到什么程度呢。
    赛余谦。
    瞧那样抽烟都不太过瘾，娱乐圈有一帮经常聚在一块抽雪茄的老姐们，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我的台词虽然不多，但是不是有些太过……”周逊发言道。
    “太过舞台化。”葛大爷接道。
    “我的台词也是，很多时候不像是电影台词，倒像是话剧……也不对，像是歌剧！”葛忧琢磨了一阵后说道。
    “要的就是这个感觉！”冯晓刚一拍桌子：“这个味道就对了！”
    张远心中冷笑。
    这电影的部分台词非常西化，明显有讨好西方市场的意思在。
    再加上最近海外卖片不利，冯导好像有点着相了。
    大家见冯晓刚如此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多说了。
    众人一块将几场大戏的台词按秩序读了遍。
    一旁的马静武边读边看向张远。
    “字正腔圆，气息顺畅，停顿得当，这年轻人的台词功底可以啊。”
    他又仔细听了听黄小明的台词。
    啧，我们北电教出来的，难道还不如一位“泥腿子”？
    周逊嗓音特殊，比较沙哑，听着刮耳。
    章紫怡倒是还行。
    但马老师听下来，除了葛忧的台词几近完美外，年轻人中，当属这位叫张远的小子最妥帖。
    “或许他能当男二，还是有些道理的……”几场大戏读完后，大家便开始举手提问。
    葛大爷对剧本中几个描述不详的地方进行了考究。
    周逊几乎没说话，刚才读剧本时也没那么顺畅。
    张远觉得，这老姐可能就看过一遍剧本，之后便扔一边了。
    所以周逊是一位非常吃“导演”的演员，有灵气，但如何调动这份灵气，就得看导演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若是导演不够大牌和强势，一旦让她随性而为，片子就很容易拍崩。
    和她风格类似的，便是陈琨，这俩本就是挚友，性格相似也正常。
    后来拍《画皮》时，陈琨和周逊这俩碰一块，成天不按套路出牌，给导演折磨的痛不欲生。
    不是要加戏，就是要改词。
    而且改词的理由，时常是词太长自己记不住……
    幸好有赵微坐镇，生生把这俩“做精”给压制住了。
    你别管燕子后世噶韭菜之类的事，人家演戏和在圈中的地位还是挺牛逼的。
    《夜宴》还好，周逊现在没那么大牌，冯晓刚也够大牌，能把控全场。
    “我觉得，我这个角色的结局，是不是有点问题啊？”章紫怡皱眉发问。
    “努力算计了一整部戏，最后却挂了。”
    “能不能把结局改成女皇登基？”
    章紫怡当然想给自己的角色落个好。
    “我们这么设计是有原因的！”冯晓刚大声反驳道。
    “冯导，我也觉得这个结局有点问题。”张远摆了摆手。
    “你说。”
    章紫怡：……
    不是，我说有问题，你吼我。
    那小子说有问题，你怎么突然那么客气了……
    冯导与张远合作过数次，知道他对剧本时常又不错的理解，所以才愿意听得。
    “我觉得紫怡姐说的有道理。”张远先发言支持女一号。
    这位马上转头朝着张远笑了笑，心里舒服了许多。
    可她的笑容中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狡黠，甚至在看了张远一眼后，有点憋笑的意思。
    其实在今天之前，她就听说过张远了。
    而且听说的都是“好事”。
    张远并不知道这一切，继续说着。
    “这几天，我特意买了本《哈姆雷特》看。”
    马静武听到这话一挑眉毛。
    好小子，不光看了剧本，还去看了原著，挺有心。
    “咱们这戏，是改编自《哈姆雷特》没错吧。”
    “是！”冯导很肯定的答道。
    “在书里，我这个角色懂得隐忍，聪慧，遇到变故后，从消极质疑，到奋起反抗，是一位悲剧英雄式的人物。”
    “可在剧本中，被改成了懦弱，没有大局观，一心只想复仇却无大智慧的莽夫。”
    “而原本属于他的智慧，隐忍，其实都被转嫁到了紫怡姐的皇后一角头上了。”
    “很好，你看懂了这份本子！”冯晓刚夸赞道。
    因为桦宜想要拉拢章紫怡，所以剧本特意加强了婉儿皇后的戏份。
    原作中的皇后只是王子的母亲。
    而《夜宴》剧本中，这个角色却成为了一切矛盾的风暴眼。
    “小说中，哈姆雷特看到自己父亲的鬼魂，得知了父亲死亡的真相，所以才决心复仇。”
    “可在剧本中，是皇后告诉王子，皇帝的死法。”
    “在剧本结局处，篡位皇帝因为绝望，自饮毒酒而死。”
    “青女误饮毒酒而死。”
    “皇子为婉儿皇后挡刀，被殷隼的剑毒杀死。”
    “而殷隼也被皇后击杀。”
    “等于所有主角中，除了殷太常儿女具亡后还被流放三千里，只活下了一个婉儿皇后。”
    “这是一出悲剧，和原著一样。”
    “但结局，皇后登基前，被先皇的鬼魂刺死。”
    “我知道，冯导您想塑造一出无人生还的大悲剧。”
    “可整部戏之前都没有出现奇幻元素，结局却出现鬼魂杀人。”
    “感觉剧本一下子荒唐了起来。”
    “让婉儿这个塑造的很好的野心家角色，气势一下子就泄去了。”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感觉，这个意思。”
    张远说完，章紫怡兴奋的接话。
    她心头瞬间通畅，觉得张远把自己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话都给说了出来。
    “可是婉后这个角色一定是要死的。”
    “因为好几个角色都是因她而死，最后她却独揽大权，我怕观众看完心里不舒服。”冯晓刚反驳道。
    “额……其实我也觉得小张说的有道理。”马静武老师稳稳开口。
    “前面没有铺垫，突然出现鬼魂杀人。”
    “外国观众了解《哈姆雷特》，知道这是在模仿原著内容。”
    “但咱们华夏观众知道《哈姆雷特》的人太少，不容易理解。”
    马老师的面子，冯导也得给。
    黄小明侧目看向马静武，心说：马老师不是咱们北电的人嘛，怎么帮那小子说话。
    “那怎么办？”冯导看向马老师。
    “这个嘛……”马老师一时间也没有想好。
    “我倒是有个想法。”张远挥了挥手。
    “不如保留婉后死亡的结局，但去掉鬼魂杀人的情节。”
    “不是鬼魂杀的，还能是谁？”冯导不解：“所有有实力的人物，都已经死光了。”
    “还有谁能杀她？”
    “不知道。”张远两手一摊。
    冯导一龇自己的大黄牙，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不知道你说什么呢！
    这不是裹乱嘛！
    黄小明瞧了眼，心想让你积极，吃瘪了吧。
    不如像我一样老老实实的什么话都不说。
    其实他不是老实。
    头一回拍大制作电影，他有点怯。
    而且他也只做到的读通剧本，真没有能力提意见。
    黄教主是努力型的演员，并非天赋型。
    “冯导，去年有部电影，叫《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你应该知道吧。”张远突然开口。
    众人全都点点头，徐静蕾自导自演，还找了姜纹一块拍。
    这电影其实一般，但张远要说的重点不在这里。
    “这片子改编制茨威格的同名原著。”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本书，最经典的，便是他的结局。”
    “女人写了无数封信，男主角却依旧无法回忆起这个寄信的，和自己有过多次销魂之夜的女人究竟是谁，甚至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
    茨威格可是极其出名的大神级作家。
    他的传记类作品《人类群星闪耀时》被称为世界上最棒的传记作品之一。
    所以一提起茨威格的名字，冯晓刚，葛忧和马静武都肃然起敬。
    其余几位反应不大。
    毕竟明星都文化有限。
    “你的意思是？”冯导小心的询问道。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读者看完全本，都不知道女主角是谁，却被奉为圭臬。”
    “咱们也可以搞个类似的结局，索性不要拍摄具体的杀手是谁。”
    “让观众去猜。”
    “开放式结局！”冯导立马接上。
    “观众的智慧是无穷的，给他们想象空间，反而更好些。”张远点头应道。
    “妙，这样一来，倒是省力了。”冯导摸着下巴，边笑边说。
    开放式结局其实并不新鲜，但很好用。
    比如著名的《银翼杀手》，就是开放式结局，引人遐想。
    “这个想法可以，我考虑考虑……一会儿开完会你先别走，我们再商量一下。”
    马静武侧目而视。
    “这年轻人可以啊，引经据典。”
    “懂得不少嘛！”
    刚才章紫怡，周逊，黄小明听到茨威格后三脸懵逼的模样他都看在眼里，心说现在这些年轻演员的文化水平也太低了，名著都没看过几本。
    “可他却张口就来，还的的确确的说服了导演。”
    “敢说敢做就了不起，更何况说的还好。”
    马老爷子心想，这样的年轻人，要是来我们北电就好了。
    头回见面的周逊和章紫怡两人也都瞧向他。
    “原来不是因为长得好看才用他的呀……”周逊如此想道。
    章紫怡也非常好奇，听说过他，没想到头回见面就小小的惊艳了我一番。
    许久后，日落下山，银月下霜，研读会这才结束。
    冯导为了让剧组成员提前熟悉，拉着大家去搓了顿……(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