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没倒下一个敌人,后面就会补上来三四个。
四周刺过来的刀矛越来越密集,放眼望去,寒光如潮,汹涌而来,汹涌而去,密不透风,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士卒身上的铁甲,在乱矛不断啄刺之下,绦绳断裂,甲片脱落、凹陷,最前面的几个悍卒胸前一片血肉模糊,血肉被剥离,断裂的肋骨若隐若现。
即便受了如此重的伤,却浑然不觉,沉迷在杀戮之中,最后被刀矛穿过胸膛,方才倒下……
就在两边即将陷入僵持时,背后呼声大起,“杀!”
李跃回头,却是魏山带着百余甲士赶来。
人人手上提着重兵器,眼中冒着淡淡的红光。
前阵士卒主动让开一条通道,魏山一人当先,左手圆盾,右手骨朵,居高临下,如猛虎下山一般扑进敌群之中,大开大合,接连砸翻三人。
身后跟着五名亲随有样学样,狼牙棒、手锤、骨朵大开大合。
魏山统兵能力有所欠缺,但冲锋陷阵却是一员虎将,骨朵所过之处,传来阵阵脆响,甲胄连同骨头被砸碎了。
知耻而后勇,上一次攻山,魏山被苟瞻击败,深以为耻,在山上闷闷不乐了两个月,现在逮到机会,自然竭尽全力的洗刷耻辱。
“受死!”魏山仰天咆哮,兜鍪不知何时脱落,一头乱发在寒风中飞舞,露出左脸上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流如注,却让他身上的煞气更重。
敌军胆气为之夺,阵脚不由自主的往后移。
后面的敌将大吼大叫:“后退半步者斩!”
但后退的人太多,督战之人根本忙不过来。
很多人被挤下了山坡、峭壁,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声。
狭路相逢勇者胜。
李跃身为主将,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可能像魏山一样猛冲猛打,他的第一队是为了激励士气,也是为第二队第三队做铺垫。
敌军仿佛一个鸡蛋壳一样,最坚硬的部分都在外面,一旦壳被击碎了,后面的更无反抗之力。
狭窄的山道,仿佛是为黑云山部众量身定做的战场。
黑云山这大半年来为了生存,几乎无日不练,无日不战,在恶劣生存环境里挣扎求生,与野兽搏斗,与四面八方的敌人厮杀……
从跟着李跃走下黑云山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了征战一生的命运。
而李跃知道,张遇并不是前路上最凶残最强大的对手。
山上的大火,将战场照的有如白昼。
仿佛整座轩辕山都在震动。
而这时,敌军中战鼓轰鸣,那杆“豫州刺史张”的牙纛向前移动,吼声如雷:“一颗贼首换一石粮,有贼酋李跃者,赏钱五十万,一百匹绢,一万石粮,良田百顷,拜为牙门,上报朝廷!”
李跃心中苦笑一声,为了弄死自己,张遇下了血本,五十万钱不算多,这年头钱并无多少购买力,但一百匹绢、一万石粮、百顷良田却有着致命的诱惑,尤其是对眼珠子穷红了的人而言。
后面还加着牙门将、以及“朝廷”的嘉奖。
张遇能动用的资源比自己大多了。
李跃不得不佩服张遇的勇气和决心。
从来都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而他这个穿鞋的居然来跟光脚之人搏命。
战场变得更为混乱起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豫州军自然不是孬种,这时代但凡提刀之人,谁不是把脑袋别裤裆上?
魏山虽然凶猛,但人力终究有极限,没能一鼓作气击溃敌人,等待他的就是体力下降。
张遇亲自上来玩命,敌军的颓势被止住了。
不过这时徐成带着第三队甲士冲了上来,接替了魏山的乞活军旧部。
狭窄山道上,激烈的搏杀越演越烈。
比起魏山的悍勇,徐成略有不如,但却极擅长临阵指挥,百余甲士在他的号令下,如臂指使,百余甲士宛如一人,长矛盾牌配合无间,将敌人挤下山坡。
但敌军毕竟兵力雄厚,张遇亲临前阵,再也无法打开局面。
两边就这么陷入僵局之中。
“一颗贼首换一石粮,有贼酋李跃者,赏钱五十万,三百匹绢,一万石粮,良田百顷,拜为牙门,上报朝廷!”
敌军的呼喊声越来越大。
李跃也令亲卫向山下呼喊:“有斩杀张遇者,赏野雉三只,粟米三升!”
山上立刻传来一阵哄笑声。
山下却一阵怒骂。
过不多时,敌军的价码又提高了,“有斩杀贼酋李跃者,拜为将军,张使君收为义子!赏钱一百万,绢七百、良田三百顷!”
李跃哈哈大笑,这年头的人怎么都喜欢收义子,难道吕布的教训还不深刻?
刘备的义子刘封说杀就杀了。
敌军喊声越大,说明越无计可施。
眼看徐成力竭,李跃起身,准备换下他们。
重甲什么都好,却太消耗体力,无法持久。
刚一转身准备说两句激励士气,却不料迎面就是两道寒光向自己刺来。
一道刺向面门,一道刺向心口,一上一下……
躲得开面门,躲不开心口。
财帛动人心。
“他娘的……”李跃只来的及说出三个字,面前血花飞溅,三条手臂飞向半空之中。
第八十一章 叛
血光飞溅中,一把刀被磕飞,另一把偏离了心口,刺向腹部。
李跃心中一片寒凉,满眼只有亲卫狰狞的脸。
各种念头纷纷从脑海中穿过。
这个时候若是倒下,轩辕山只怕守不住了。
只听见“咔”的一声,一股大力传来,腹部的铁甲与环首刀冒出火星,甲片虽然刺穿了,但环首刀的力道也到了尽头,没有刺穿里面的皮甲。
李跃忽然想起自己按照崔瑾的提议,穿了两层甲。
两名叛变的亲卫被其他人按倒在地。
李跃险险的躲过一劫,不过救自己的三名亲卫也因此失去了手臂,疼的满头大汗。
前些时日,还在嘲笑郭实阴沟里翻船,现在差点轮到自己。
这样一个时代,谁会在意礼义廉耻忠孝仁义?
危险有时候不是外面,而是内部。
自司马家篡位至十六国南北朝,兵变、灭族、内乱、兄弟阋强、父子相残,贯穿始终。
后背传来一阵阵的凉意,这几日李跃就感觉士卒们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现在终于应验了。
“为何叛我?”震惊之后,便是愤怒。
这两人李跃都认识,一个叫赵铁,另一个叫赵劲,堂兄弟,都是以前乞活军的老卒。
因作战勇猛,被提拔为亲兵。
两人倒也硬气,没有求饶,而是冷笑道:“黑云山之主你坐得,何以我二人不能坐?穷了一辈子,谁人不想荣华富贵?”
周围士卒眼神又闪烁起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荣华富贵,哪个不想?
很可能他们之前就被策反了。
“拖下去,乱刀剁为肉泥,举家连坐!”李跃自问从没对不起他们,当上黑云山寨主以来,山上蒸蒸日上,至少每个人都能喝上一口粥,吃上点盐。
士卒们清醒过来,二十多名士卒上前,乱刀斩下,两人一句惨叫声都没发出,就这么被砍成了肉泥。
李跃转身为三名断臂的亲卫包扎。
疼晕过去的两人一个叫张猪儿,另一个叫杨略,还在一个黑脸青年咬牙强撑着,李跃一时没想起他的名字,“你叫什么?”
“小、小人呼延、黑。”
呼延是匈奴姓氏,汉魏以来,被迁徙至并州耕地种田,服兵役,几百年下来,跟汉人相差无几,刘渊起兵时还自称汉朝的外孙。
“抬回山寨,好生照顾。”
“遵令。”几名亲卫拱手。
李跃扫视众人,忽然有种如履薄冰之感,这些人有几人是真心愿意驱除羯奴收复河山的?
或许他们根本就不相信能做到。
寒风拂面,晨曦在群山的尽头若隐若现,黑夜在消散。
大火烧了一夜,漫山遍野都是黑色的余烬。
李跃长吸一口气,冬日清晨的冷冽也随之灌入肺中,此时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场大胜来提振人心。
山下鏖战了一夜的敌军已经渐渐露出疲态。
关键,张遇在前阵,给了擒贼先擒王的可能。
不然这场大战继续耗下去,黑云山迟早扛不住。
“破敌就在今日,击杀张遇,什么都有了!”李跃捡起一面盾牌,拔出长剑,收敛纷乱的思绪,重新振作起来。
不振作,就只能战败、灭亡、凄惨的死去……
没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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