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倘来之物⑦
夏语冰待二人说完,又是一笑,道:“无咎你错了,即使没有那封信,我一见到玄炎妹妹,也能猜得她的身份。”
晋无咎奇道:“小姐姐如何猜得?”
夏语冰道:“这个暂且不可说,你只要知道,我很喜欢玄炎妹妹,也很为你们高兴,那便足够。”
晋无咎又道:“我们的事,你也没说起过么?”
莫玄炎摇摇头。
夏语冰道:“玄炎妹妹只说等你醒来让我直接问你,若是这样还听不出来,你小姐姐不是成了与你小哥哥一样的大木头?”
虽称卓凌寒作“大木头”,语气中却满是温柔。
晋无咎道:“我两次来见小哥哥小姐姐,心里都有很多担忧,但小哥哥小姐姐总能三两句话便打消我所有顾虑,无咎能遇见小哥哥小姐姐,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夏语冰笑骂:“呸!这话也能胡乱说得,你遇见玄炎妹妹,那才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晋无咎喉头哽咽,道:“你们都待无咎很好。”
夏语冰道:“你小哥哥替你运功疗伤时,感觉你体内三种内力浑朴雄厚,单以修为而言,竟已丝毫不亚于他,看来你这两年的确没有虚度,现下伤愈苏醒,又见你谈吐儒雅许多,自是玄炎妹妹的功劳。”
晋无咎道:“我在魔界常读佛经,虽然一知半解,但有玄炎讲解,好歹懂得一些道理。”
顿过一顿,晋无咎又道:“说起内力,无咎正有一事想向小姐姐禀报。”
夏语冰道:“你久伤初愈,不宜说太多话,等哪天你小哥哥在场,一并再说便是。”
言毕起身。
晋无咎见她要走,道:“那,那好罢,麻烦小姐姐代我和玄炎向小哥哥问好,等我能站得起来,立即前去拜见小哥哥。”
夏语冰道:“知道了。”
莫玄炎道:“姐姐我送送你。”
夏语冰道别二人,穿过几道院门回到自己住处,卓凌寒正躺在床上,见她回屋,起身道:“弟子回报说无咎醒了,他还好么?”
夏语冰道:“他总是一天比一天好,你也别太劳心费神,总得好得比他快罢?否则让他知道你为救他真元大损,以他性情,只怕又要自责许久。”
卓凌寒道:“我也没到站不起来的地步,只不过莫姑娘衣着怪异,我身为男子,还是离远些好。”
丐帮内功浑劲至阳,霸道无匹;少林“易筋经”刚柔绵长,日夜奔流;盘龙“两仪”阴阳并进,前期速成。
晋无咎身兼三大内功,修为实已与卓凌寒齐头并进,当日若非已在“枢械塔”顶层连番交战精力透支,沈碧辰那一掌原难令他伤重至斯,卓凌寒欲以纯阳内功输入他六条阴脉外加一条“任脉”,惊觉他体内三股上层内力里应外合层层环护。
所幸莫玄炎提醒在先,卓凌寒又有十年功力根基扎实,方不至于受到真气反伤,两个时辰后仅有小成,自身却已筋疲力尽,此后每日花上两个时辰,二十八日方将晋无咎七脉打通,再过五日后者总算醒来,卓凌寒亦自虚弱不堪。
夏语冰在床边靠椅坐下,道:“凌寒哥哥你放心罢,我去看过这么一次,虽只寥寥数语,但我敢说一切不出我们所料。”
卓凌寒道:“无咎承认了?”
夏语冰将交谈内容简述一遍,道:“我虽没让他说下去,但他想禀报的,定是《易筋经》。”
卓凌寒点头道:“无咎坦诚相告,反倒令我放心,我只怕他一心变强,做出不能回头的恶事,我们难免有负太极公所托,这事不急在一时,等无咎甚么时候伤好些了再说。”
夏语冰道:
“说不急也急,自从两年前少林传出无咎身负‘易筋经’内功,佛门十五派可都等着看丐帮笑话,当日无咎忽然失踪,他们死无对证,这件事才搁置至今,这西安府处处都是丐帮弟子,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遍地安插各派眼线,最近这一个月来,十五派掌门弟子又已各自下山,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又与两年前雷同,终南山聚首过后,齐来西安府向我们讨个说法,而且吃过上次的亏,这次前来人数变作两倍甚至三倍都不足为奇,我们还得早作防备。”
卓凌寒道:“有理,我这便安排。”
夏语冰道:“放心罢,我早已安排下去,陇川渝鄂豫晋六省弟子大半已在周边待命,除非十五派倾巢而出,否则到时我们信号放出,丐帮必是十倍人数,这次时间仓促,你损耗过大,我武功不济,齐高又行踪飘忽,我总得做好万全准备。”
卓凌寒道:“你的武功也只比众位掌门差一些,要说同龄人中,又有几个人能及得上你?”
夏语冰道:“卓帮主便及得上。”
卓凌寒微微一笑,道:“况且你料事如神,每每预判精准,可比十个武功高强之人更加难得。”
夏语冰道:“只可惜十五派心胸狭窄,盘龙这些年蛰伏不出,多半也是看准丐帮与十五派不合,否则‘剥复双剑’时不时出来杀几个人,正道同盟总是防不胜防。”
卓凌寒道:“所以丐帮弟子再众,只能用于威慑,真打起来势必两败俱伤,得益的还是盘龙魔教。”
夏语冰道:“你这‘盘龙魔教’四字对谁都可以说,在莫姑娘面前却要慎言。”
沉吟片刻,又道:“不过也不一定,兴许你说‘魔教’,她反而听了高兴。”
卓凌寒听妻子说得古怪,不知她又想到了甚么,道:“莫姑娘是‘剥’剑‘祝融’之女,你也证实过了?”
夏语冰道:“证实过了。”
卓凌寒道:“问你那么多次,你总说证实过才告诉我,现下总可以说了罢?”
三十三日前,莫玄炎背负晋无咎初临卓府,当晚夏语冰便意味深长说了一句“果然如此”,卓凌寒询问之下,夏语冰却说不急,要待确认一切才肯细细告知。
此后一月,卓凌寒每日以自身内力救治晋无咎,夏语冰与莫玄炎则在门外等候,夏语冰本为女子,又极善观心,只一两日,莫玄炎便对眼前这个姱容修态、蕙质兰心的姐姐生出几分依赖。
加之卓凌寒深谙非礼勿视,几乎不朝自己看上一眼,对夏语冰又敬重宠爱,更对晋无咎成天挂在嘴边的“小哥哥小姐姐”倍增好感,从夏语冰身上看见自己将来,亦平添几分窃喜。
夏语冰每日与莫玄炎聊些过往趣事,偶尔询问她的喜好,而对身世、穿着、武学一概不提,莫玄炎身为盘龙峡谷上峰弟子,论其聪颖机警,本是六峰中的佼佼者,见夏语冰天真烂漫如同少女,慢慢放下戒心,却不知她看似东拉西扯,不住与过往对照,早将自己真实身份猜了个透。
夏语冰人前笑得无邪,回到房间却忧心忡忡,卓凌寒自不可能察觉不到,回想起两年前晋无咎来到西安城,在赵宅说完经历,夏语冰同样曾如这般闷闷不乐,但她既不肯说,自己不便追问,惟有待她确认心中所想,再将一切和盘托出。
夏语冰道:“你还记不记我们回到蓬莱仙谷第一晚,我带你去见太极公,他对我们说了好些古怪言语?”
卓凌寒道:“这么久远的事,我全都忘了。”
又道:“我虽忘了,冰儿你却一定记得,太极公说了些甚么?和莫姑娘又有甚么关联?”
夏语冰道:“我对你复述三段对白,只挑有用的讲,我说出来你便该有印象。”
卓凌寒道:“好,你说。”
夏语冰道:“第一段,你与太极公初次交手后,太极公说,‘你这丫头古灵精怪,嫁的相公倒是宅心仁厚。’
我说,‘我可没作少妇妆扮,为何你能看出我们已然成亲?’
太极公说,‘你爹这种古板之人,哪会由得你们孤男寡女深夜同行?’
我说,‘爹爹古板么?’
这时太极公说,‘你爹若不古板,你现下的武功怕要比我高了。’”
卓凌寒道:“这两者却有甚么关联?”
夏语冰道:“我当时也问,‘我爹爹古板,为何与我武功高低扯在一起?’太极公说,‘你爹既不肯说,我也不方便说,说不定将来你会明白此间因果。’”
卓凌寒道:“我记得当时确有这么一段,那便怎样?”
夏语冰道:“你先别急,听我全部说完。”
卓凌寒点头道:“嗯,我都听着。”
夏语冰道:“第二段,我们说起穆庄被困之事,想要确认穆家三人身份,我想让你演示穆飞身手路数,太极公说,‘不必,只要你答得上我几个问题,我便能知道大概。’
接着他问,‘穆庄中人身穿哪一色教服?’
我说,‘何止一色?穆老鬼青色,穆飞红色,穆雪绿色,庄中下人男子有黄有蓝,女子有紫有橘,看得我眼花缭乱。’
太极公再问,‘你们被困当日,先有黄衣弟子上门寻衅,这六个人看来,可有甚么异样?’
我说,‘异样……其中有一个人使蟑螂腿,算不算异样?’
这时太极公说,‘不必啦,他们并非我教中人,就算是,也不过九流角色,想和教主商议要事,教主岂是他想见便能见得到的?’
“第三段,太极公批评完丐帮的帮规陋习,我说,‘你哪里开罪爹爹,我至今全然不知,但你待我是很好的,算下来我的功夫,十成中倒有九成是跟你学的。’
太极公说,‘我教你鞭法,是谢你的酒菜,谁也不欠谁。’
我说,‘父命难违,我不能放你离开,心里常常内疚,所以只要身在谷中,总会拿些好酒好菜来孝敬你,算是尽半徒之谊,这些年我都不在,来看你的时候可就少了。’
这时太极公说,‘我传的不过是招式和粗浅内功,真正精要只字未提,‘半徒’二字,可还差得远呢……唉!其实盘龙武学又何尝不是这样?有些人非要有甚么传男不传女的规矩,都是被世俗眼光害的,迂腐之至,迂腐之至……这一点,赤峰可比紫峰通透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