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琪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全然放松，没有任何戒备地睡了一觉。
    当她从梦中自然醒来的时候，周围阗静无声，窗外泛着蒙蒙的天光。
    一个无比正常的早晨。
    杨琪实在不愿意醒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早晨了，或者她压根不知道生命中还能经历这样的早晨。
    小的时候，她的早晨基本上是被莫斯科街头排气管的轰鸣和爆裂所惊醒的，最宝贵的记忆则是在郊区的农场，能够伴她醒来的是叽喳的鸟叫和牲畜的嘶鸣。
    长大后即使身处世界上有名的度假区，但无所不在的电磁辐射却让她痛苦万分，她宁可躲在白天和夜晚都没有色彩的地下发射井，与大自然和人类社会绝缘。
    她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天光？
    不含有一丝电磁射线的天光，没有无处不在的手机滴滴声，没有媒体的播放声，甚至完全没有动物的喧闹，即使她想去找一点蚂蚁，或者蟑螂的痕迹都没有。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地方？
    她起身披着睡衣来到窗边，遥望着远处披着金色圣光的雪山，好像在看一张经过合成和渲染的虚假背景。
    整个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
    连那个带他来的罗特也无影无踪。
    她没有慌乱，按照自己的步伐洗漱穿衣，来到楼下，厨房的中岛上摆着几张碗碟，她走近才发现那是已经做好的早餐。
    碗碟中还冒着热气，培根蛋像是刚刚才从煎锅中铲出来的，吐司也是刚烤过的，咖啡也是现磨现冲的……而准备这一切的那个人却了无踪影，而且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或她要么是幽灵，要么是天使。
    她带着满心的惊奇用完早餐，然后捧着咖啡杯来到露台。
    这里也没有人。
    她自然而然地从茶几下面拿出那台电脑，显示屏一触即亮，随着一帧帧动态影像的播放，一个完全不同现实网络架构的世界向她徐徐展开，无穷的灵感闪着耀眼的火花瀑布般涌入她的脑域……
    平板电脑中提供了一套全新的语言体系，她一眼就看出这套语言不但能够完全释放“哥白尼原则”的强大功能，而且为哥白尼升级提供了无限可能性。
    各种丰富的构想和资源让她意识到她将在网络中创造出一个无比强大的上帝，不，是她即将通过丰富的接口让上帝在网络中复活。
    她忘我地工作着，生怕自己疏忽了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时间流淌，也没有看到天光变化，似乎这个美丽的早晨一直在持续，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等她感到一丝疲惫，稍作休息，来到楼下，中岛上又再次摆满了丰富的午餐，依然没有一个人影。
    她根本没有在意，海量的数字符号依然如洪流般在脑域中涌动，她顾不上考虑罗特去哪儿了，而只想把自己的脑子掏空，完成这辈子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挑战，只想在工作中尽情地释放着创造的激情。
    她手指飞快地在茶几上投射出的虚拟键盘上敲击，一行行代码通过她看不到的通道传入一个神秘的区域，在那里，用全新语言所编写的代码快速地被封装、测试，形成了一个强大的虚拟女武神形象，正整装待发，蓄势进入现实的网络世界。
    在现实世界的另一隅。
    里斯睁着通红的眼睛，最终一指摁向enter键，合上笔记本。
    他抱着垃圾桶来到工作台前，把桌上的几十个空咖啡杯一股脑地扫入垃圾桶中，这才稍稍安抚下自己狂跳的心脏。
    自己已经连续工作超过48个小时，没合眼了，该死的罗特，也不知道你那里进展如何。
    然后，他从桌下取出一台厚重的笔记本和硕大的电源，装进背包中，精神亢奋地等待着。
    2分20秒后，电话铃声响起。
    里斯接通手机，没有感情色彩地交谈几句，然后掐断电话，背着包向停车场走去。
    里斯穿着一件花格衬衫，牛仔裤，带了顶棒球帽，背着双肩包来到联邦银行的员工入口，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件背心，后背上印着“希斯克”的logo，然后从衬衫左上口袋上取下别着的id磁卡，在闸机上轻轻一划，信步走了过去。
    然后他又来到安检口，锡克教的保安把他浑身揉捏了个遍，连背包中的所有东西都倒出来进行了细致检查，才放他走出安检。
    里斯瞅见一个矮小的中年人正焦急地来回踱步，看到他出来，中年人连忙迎上前去，“你终于来了，故障已经持续了20分钟。”
    “不是有备用服务器吗？”
    “那也不行，现在已经造成了数据拥塞，全国都在告急，再等一会儿就出大事了……”
    中年人一边领着里斯快步地冲向电梯，一边不停地抱怨。
    里斯只是嘿嘿冷笑着，也不接茬，靠，老子制造这个没有任何痕迹的故障容易吗？光这一块我就需要另外加收2万刀加班费。
    电梯高速向下，里斯和中年人来到安保最严密的地下金库……的上层，那里是联邦银行的网络神经中枢。
    里斯二话没说，打开机柜，一边打开终端，一边接上那台硕大的笔记本，坐在一张高脚椅上，立即开始了维护工作。
    中年人盯着里斯有三分钟，“大概还有多久？”
    “问题不大，加上重启调试，不超过15分钟？”
    “那就好。”中年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喝点什么？”
    “longblack。”
    “好，这就来。”
    中年人转身离去，里斯打开笔记本的电源盒，从中取出个拳头大小的黑匣子，往机架后边一个角落处轻轻一卡，然后调出笔记本中一个终端窗口，飞快地敲击着代码。
    1分钟后，他又开始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
    转眼间，中年人拿着一杯咖啡来到里斯的面前。
    杯子温温的，里斯接过去吸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我靠，这像狗尿，你们平常就喝这种东西？”
    “免费的工业咖啡，你还抱怨什么呢？”
    里斯决定不再去尝第二口，以飞快的速度完成了手头的工作，然后重启上线。
    “你们这里完全可以远程维护的，最好别让我们来回往这儿跑了，除非你们把咖啡换成手冲的。”
    中年人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小样，每次都这么说，这哪里是我能当家的。
    里斯回到warehouse，一屁股躺在沙发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拿出手机，趁自己意识还在的时候，发出了一句话，“快件已发出。”
    然后，他扔掉手机，呼噜声很快响彻办公室。
    杨琪敲下去最后一行代码，然后又调出全部代码细细地看了一遍，感觉她创造出来的不是一个个呆板的字符，而是一具完美的艺术品，一个美丽的生命体，一尊女神。
    当她沉浸在自己的创造中不可自拔的时候，她希望找到罗特，想让他一起分享她的快乐。
    让哥白尼见鬼吧，我要为这个作品重新起个名字。
    正当她苦思冥想的时候，冯尧端着一大盘香茶和点心来到了露台上。
    杨琪看见他，不由得双眼放光，“你……这么长时间去哪儿了？”
    “我就在不远处，只是看到你沉浸在工作中，没有过来打扰……怎么样，顺利吗？”
    “我已经完成了，只是还没有付诸测试，不知道有没有bug。”
    冯尧心里一阵舒畅，傻丫头，那边已经把整个程序测试封装完毕了，几乎可以说完美无瑕，不过戏还是要演全套的。
    “不着急，先休息休息，吃些下午茶。”
    “我担心父亲着急。”
    “不用担心，他一点都不急。”
    “真的？”
    “真的，他会替你高兴的。”
    “我想也是，我刚才意识到这个项目非常有意思，非常有里程碑式的创新，对我来说几乎是革命性的启发，就像我打通了天堂和人间一样，这个项目名称是什么？”
    战斗民族的人说话，就是这么具有革命性。
    “或者，你可以为它起个名字，就像’哥白尼原则’一样。”
    “不，哥白尼原则配不上她，她需要起个神的名字。”
    “哦，让我想想，承接神与人类，那就叫她‘吉尔伽美什史诗’如何？”
    “对啊，吉尔伽美什，她就是我的吉尔伽美什，神与人的后裔。”
    65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