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二周目(六)
大门被人缓缓推开,尹错看见自己的继父杨兴德踉踉跄跄的走了进来,身上的酒味隔了老远都能闻到。
因为工作原因,他并不经常回来,可是一回来便要大闹上一场。
杨兴德朝门上踢了一脚,大门砰的一声合上,他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一见尹错便皱紧了眉头,嘴上骂骂咧咧的开始翻箱倒柜了起来。
“钱呢?!”杨兴德一分钱也没见到,转而抓着尹错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空了,从书包里的夹层找出了三百块钱。
那是尹错身上仅剩的钱了。
“怎么才三百!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是你发工资的日子,你把钱都藏哪了?”杨兴德一把揪住尹错的衣领不耐烦的问道,脸色因为酒精而涨的通红。
“没有了。”尹错被拽着,冷冷的看着他。
“别用那眼神看我!”尹错的长相隐隐与他母亲当年有几分的相像,杨兴德被他那目光惹得顿时火冒三丈,一巴掌扇上去,尹错的的脸顿时肿了起来。
“小崽子,当初如果不是看在你妈的份上,如果不是我可怜你,你早就饿死了!吃老子的住老子的,现在长大了好不容易有点用处,还学会藏钱了?”
“要不是带着你这么个拖油瓶,我现在怎么会过的这么惨!你个扫把星,没有你,你妈根本不会死!为什么当初活下来的是你!老天真是没眼……”杨兴德喝了酒,一想起往事顿时悲不自胜,红了眼眶,看着尹错便更觉怒火中烧,火气一上来把尹错按在地上便打。
尹错蜷着身子单手护住了自己的头部任他打着,杨兴德早年为了钱混过地下拳场,现在虽上了年纪,可整天连饭都吃不饱明显营养不良的尹错也不是他的对手。若是反抗,只会遭受更深刻的毒打。
尹错手中藏着的水果刀已经被他单手打开了刀刃,他咬着牙忍受着身上的疼痛,而在他身旁的杨兴德红着双眼,就像是一个要吃人的怪兽。
可最后那刀刃还是被收了回去。
杨兴德说的没错,他对他有恩,不论怎么说他都是把他养大了。
若是没有杨兴德他恐怕早就死了,可能是死在刚出生时,可能是死在四岁时,也可能是死在四岁之后的某个日子里。
尹错的母亲叫尹雁,是个孤儿。十八岁的时候从福利院出来,带着对大城市的憧憬与幻想,只身来到华亭打工,在酒吧里做女服务生,一干就是四年。
第四年的时候酒吧来了一个新的驻唱歌手,他长相英俊,眼神忧郁,歌唱的非常好听。
每每唱歌都有一堆女孩子为了他而来,而尹雁也如同她们一样深深的沉醉在他的声线与眼神里。
情窦初开,尹雁就像是一捧干柴遇到了烈火,急于找个地方发泄自己对歌手那狂热的爱,于是对歌手展开了激烈的追求。
然而歌手对她毫无兴趣,尹雁几经示爱,歌手也不为所动。可是她对他的单恋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与日俱增,她越来越无法忍受那些女人看他的目光,她想要把那个男人彻底据为己有,她想要为那个男人奉献自己的一切,身心与灵魂,不管什么都好。
于是有一日,她算着日子趁着歌手不备在他的饮料里下了药,强上了他。而后她便满心欢喜的等待着,心里想着若是有个孩子,说不定他便会回心转意了吧。
也不知是老天眷顾还是狠心,尹雁竟真的怀孕了。她带着验孕棒去找歌手,想利用这个孩子让歌手与她结婚。结果歌手知道了大惊失色,给了她留了钱让她尽快将胎打了。
尹雁不肯,声嘶力竭的对歌手表达着自己疯狂的爱意,神经质的向他描述着这个孩子降生以后他们一家三口的美好未来。
歌手被她彻底吓到,为了躲她迅速的辞了酒吧的工作,不告而别,从此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尹雁在他走后彻底崩溃,可是一想到自己身上还有着他的血脉,忽觉那也算是她爱意的延续,只要有这个孩子在一天,那她便与那歌手是有着联系的,那联系他永远也无法单方面的割舍。
于是她便把这孩子独自生了下来,起名尹错。
生下尹错之后,尹雁便把自己对歌手所有的爱都移情在了尹错身上,可惜好景不长,尹错生下没多久便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尹雁没钱,而医院则是一个有钱留下没钱滚蛋的地方。
这个时候杨兴德出现了。
杨兴德那个时候混迹于地下拳场,手里有不少钱,经常和朋友去尹雁打工的酒吧喝酒。也许是因为尹雁年轻漂亮,也许是因为性格有缺陷的人往往会互相吸引,也不知怎么尹雁就吸引了杨兴德的注意,去的次数多了就默默喜欢上了她。
尹错生病,尹雁没有亲人能够帮衬,朋友也都是些塑料姐妹,一提借钱,全都躲个没影,在她被逼的无路可走时杨兴德出现了,心甘情愿当这个接盘侠,出钱为尹错治病,并且承诺会对尹错视如己出。
尹雁一直知道杨兴德对自己的心意,只是她对他毫无感觉,可为了能留下自己与歌手最后的联系,她最后还是答应了嫁给杨兴德。
杨兴德得偿所愿,婚后对尹雁百依百顺,无微不至,知道尹错对尹雁的重要性,便对这个孩子也是极尽疼爱讨好,三个人也算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
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打破了这种虚伪的平静,撕碎了三人各自的人生。
尹错怎么也忘不了,他四岁那年母亲死亡的那一天。
那天继父杨兴德出门上班,母亲在家里带他。从几天前,母亲便看起来有些精神恍惚,看着他的眼神时常让他害怕。
那天中午母亲为他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异常丰盛,而且全是他喜欢吃的,做菜的时候,厨房里一直传出来母亲愉悦的哼歌声,奇怪的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他记得母亲经常喜欢哼那首歌,她一直说他的父亲才华横溢,这是他父亲做的曲子,也是她最喜欢的歌。
吃完饭后,他在一旁玩着积木,母亲就坐在茶几旁看着他。而后她给他剥了一颗糖,亲手喂到了他的嘴里,摸了摸他的发顶,脸上带着一种好似提前计算过角度的笑容,满目的慈爱,一边摸一边道:“小错乖,继续玩吧。”
而后她又坐回了茶几旁,不知塞了什么进嘴里,喝了一大杯水。
也许是因为母亲太过奇怪的笑容,也许是因为那整体的诡异感觉,四岁的他趁着母亲不注意,将刚刚含在嘴里的糖偷偷吐了出来,紧紧的攥在小手里。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看到母亲歪倒在了沙发上,他想要开口叫她,却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四肢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无力。
四岁的孩子,也不知当时是从哪里来的求生欲望,他咬紧了嘴唇,用疼痛来防止自己昏迷,在地上艰难的爬动,一直爬到了门口,撕掉了门缝的胶带,扶着门框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将门打开,直接跌出了门外,只来得及喊一声细弱的“救命”,就完全沉入了黑暗里。
就是在那天,他没了母亲。
安眠药之后的一氧化碳中毒。
谁能想到一个女人竟因为无意间碰见了以前的熟人,闲聊偶然得知了孩子生父结婚的消息便承受不住,再一想到与不爱之人生活的可悲便要自寻短见,并对孩子也痛下杀手!
待尹错醒来,已是在医院里,他的继父也仿佛变了一个人。
四岁那天发生的事,所有的细节就像是被谁深深刻在了尹错的灵魂里,将母亲的笑容和爱抚化为了人生的噩梦细细描摹,让他忘也不能忘,逃也无处逃。
尹雁的死让杨兴德的世界也随之崩塌,满腔的爱意化作了灭顶的仇恨,他恨那个女人的狠心,恨她不负责任的撒手人寰,恨她从没有为他分出一点点爱意。爱与恨并存着,撕扯着他的理智。
明明应是相同的结局,为什么他心爱的女人死了,但她和那男人一起生的小杂种却活了?!为什么死的不是那个小杂种!为什么法律还要强迫他抚养他?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
尹雁留给他的只剩无尽的痛苦,尹错的存在时时阻碍着他的人生,唯有折磨尹错才能让他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宁与救赎,时间一长这倒成了尹错没有被遗弃的理由。
于是从五岁起,尹错便过上了洗衣做饭执屋的日子,每逢杨兴德心情不好,就是对他一阵拳打脚踢,有时甚至毫无理由。幸而他害怕将尹错打死,还知道控制点力道。
每每看到幼年尹错眼中的恐惧,听见他痛苦的叫喊,杨兴德便觉得养他还是有点用处的。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既然他找不到那个男人,就让他的儿子帮他偿还他给他带来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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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绵站在二年九班的门口无聊的翻着手机,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才看见尹错单肩背着书包从教室里走出来,一见到她便立即低下了头,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尹错,你脸怎么了?不会是又打架了吧?”温绵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就这么走了。
“与你无关。”
在她抓上他的瞬间尹错的胳膊微微轻颤了一下,温绵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胳膊怎么了?”
尹错立即挣脱了开来,躲开了她的手。
温绵却不肯就这么过去,揪住他的衣袖直接撸了上去,胳膊上一片青紫,有的地方甚至泛着淡淡的黑。
温绵只是看着都觉得疼。
尹错迅速拉下了衣袖试图遮掩胳膊上的伤。
“怎么回事?谁敢打你!”温绵心生气愤,实在是在为未来的国民偶像愤愤不平,要知道他将来可是全国少女们的心头宝,是谁竟然敢这么对他!
“你不怕我吗?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不要再来招惹我,我的事与你没关系。”尹错嗤笑一声看向温绵,眸中满是警告。
“确实有点怕,但这事以后再说。今天我一定要招惹你,你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伤?我们先去医院。”温绵怕碰到他的伤,只揪住了他的衣袖想将他拉走,奈何尹错不肯配合,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你走不走?”温绵又拉了两下,见他还不动便无赖威胁道:“你要是不走,我就哭给你看。”
也不知是不是尹错真的怕看人哭,这扯淡的威胁竟然真的奏了效,尹错最后还是妥协的被她拖去了医院做了伤情鉴定。一番检查之后医生判断没有伤到骨头,只是他身上的挫伤实在不算轻,医生开了些药,说是至少三周才能好。
“到底是谁打伤你,我一定要告的他屁滚尿流!”温绵拿着伤情鉴定书,对着尹错一脸你今天不告诉你我我就不让你走的表情。
“我继父。”
继父?!她就说为什么尹错监护人父亲那一栏写的名字和他不是同一个姓,原来竟是继父?欺负尹错没有妈妈么?
她自是不知道相比之下,尹错的继父要比他的母亲有良心多了,但这也不妨碍温绵意识到,尹错总是有能力在她认为他已经过的很惨的情况下,向她刷新他惨的程度。
“他总这样打你么?”温绵问道,尹错却沉默着没有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尹错忽见她晏晏而笑,看过来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望见了颠倒进眸底的天光湖色,写意的过分真挚澄澈了,只听她道:“不然你和他断绝关系吧。”
她顿了顿又道:“我来养你。”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感谢谁给你的勇气同学的手榴弹地雷和营养液,当然还有大家的殷切等待,我拼命奋笔疾书更了一章~谢谢谁给你的勇气~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