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随着人流来到美使馆门前,游行队伍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就挤得水泄不通,挥旗的,呐喊的,吹哨的,搞得跟看奥运一样。有一位估计是中央美院的兄台,对着美使馆的铁门三笔两划就用粉笔在地上画了面美国国旗,一左一右是克林顿和奥尔布赖特,然后大义凛然地掏出老二,舍我其谁地向美国国旗撒尿,差点就浇出一幅美国地图出来,看得我们瞠目结舌。
一会儿,一个戴眼镜的秃顶美国老头跑出来,手中拿着一份文书,开始高声宣读。他读一句,旁边的一个漂亮小妞就跟着翻译一句。现场人多声杂,我们又离得远,什么都听不见。
我前面的一个壮汉回过头来对我说,同学,你的矿泉水还喝不喝?这壮汉也不等我表态,就从我手中拿走矿泉水,嘴里骂骂咧咧的嚷了一句,**的,少跟老子在这假仁假义!骂完把矿泉水瓶当手雷奋力扔了出去,啪的一声砸在美国大使前面一米不到的空地上,大伙轰然说好。我连忙把睡袍女孩的矿泉水也递给他,说,哥们,这还有一瓶。惟恐天下不乱。
那人接了瓶子,二话不说,嗖的一声又扔了过去,险些击中美国大使的秃头,把那文质彬彬的大使给吓坏了。旁边的人群受了这位兄台的启发,纷纷开始练习扔手雷,美国大使所站的空地像下雨般空降了许多矿泉水瓶。其中有一个手雷别出心裁,是用一只乳罩兜着一个麦当劳的汉堡当作滴血子扔过去的,令我肃然起敬,真想找这位为中国人民的和平事业作出了巨大牺牲的女同学签名合影,可惜观察了半天也没发现哪个女生凸点。这等架势,美国大使哪招架得住啊,只好灰头土脸地逃了回去,只剩下那个小妞翻译在一个劲地索里索里。
看到事态有点失控了,一群防暴警察不知从哪个旮旯突然冒了出来,拿着盾牌围成一列,把人群往外推。我紧拽着睡袍女孩,在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的人群里狼奔豕突,累得汗直彪的才从肉堆里突围而出。
我和睡袍女孩瞎逛一通,又回到了发矿泉水的地方,我俩喊得嗓子冒烟身上着火,正好再次国货。我喝完水,一抬眼正好看见老杨、鱼贩子、猫佬和老妖在对面马路上,我喊了一声老杨,对睡袍女孩说,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和我兄弟。
睡袍女孩朝对面挥手,大声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好!
老杨他们听见了,纷纷大喊,美眉你好!
我拉着睡袍女孩挤过人群,与众人汇合。
我说,鱼贩子,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也来了?
老杨说,我刚给他打电话叫他出来的。小瑞子,这位同学怎么称呼,你给大伙介绍介绍啊。
老杨这么一问,把我给问倒了。
睡袍女孩笑盈盈地说,我叫蓝蔚渝,北大人力资源系大一的新生,很高兴认识你们。说完大大方方地上前与众人一一握手,握完手之后仍旧把手交到我手中,小鸟依人地站在我身边,让我倍儿有面子,我顿时生出想把我宝贵的童贞托付给她的悲壮情怀。
鱼贩子跑过来在我耳边低语道,瑞子,你小子长进了啊,出来游行都能嗅到蜜,怎不帮我也嗅一个?我踢了他一脚,让他滚。
他们都自我介绍完之后,蓝蔚渝目澄如水地望着我,说,你呢,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老妖说,他叫小瑞子,是刚从宫里趁乱逃出来的太监。
我没理他,讪讪地对蓝蔚渝说,我叫路瑞,我们都是机电学院的。
我们学校太寒碜了,根本不入流,我真担心她瞧不起我。蓝蔚渝却并不在意,只是微笑着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和鱼贩子、老杨有说有笑的,很快就和大伙混熟。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我们随着队伍走到了三元桥。夜风凛凛,整个大桥上面全是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口号声与风声齐响,桥面轰轰然震动,象随时都要断裂开来。桥底下,是从**游行到此的主力部队,估计有两三万人,人数之多,声势之盛,规模之巨,均是我生平仅见。
下了桥,蓝蔚渝明显是走不动了,我也就放缓脚步。老杨他们受了鱼贩子的撺掇,混进对面北影的方阵里嗅蜜去了。
一辆公汽开过来,车上坐满了学生,有几个男生朝车外喊,回海淀的回海淀的,末班车了,再晚就没车回去了。
蓝蔚渝说,我累了,想回去睡觉了。
我说,好,那送你去坐车。
几辆公汽在前面徐徐停下,离我们还有七八十米,蓝蔚渝这么有气无力的,等她走到那的时候,汽车怕早就开了。
我说,还走得动吗?要不我背你,慢点就赶不上了。她温顺地点点头,等我扎好马步,像只敏捷的麋鹿轻巧地跳到我背上,两只手环在我脖子上,脑袋耷拉在我的颈脖处,身子整个贴在我背上,我鼻息里闻到的全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一时间心醉神迷。我真盼望这段七八十米的距离没有终点,这样我就可以背着她不停地走下去,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到站了,不少人正在上车,我把蓝蔚渝放下来,一股恐慌之情却莫名其妙地袭上心头。
19年来,我的人生之路幽暗崎岖,从不知活着为何,时常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大步流星地走向终点,最后的结果我早已想过,化作一滩烂肉埋在地里,仅此而已。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听见一个从深不见底的渊薮里发出的声音,四周那些声势浩大的呐喊丝毫不能掩盖它,有如漆黑如墨的夜空里划过的一道闪电。
那个声音说,别让她走,她是你的生命之光,若她离去,后会无期。我明白我已被那致人死命的情爱击中,可是我无能为力。
我们站在公交站牌下,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出尘之境,四周闹哄哄的人群于我们而言仿佛根本不存在。蓝蔚渝静望着我,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我想我该说点什么,双唇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夜风轻拂,蓝蔚渝袍角飞舞,白衣飘飘地站在静谧的月光下,脸上有恬淡的笑容,像个跌落凡尘的折翼天使。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我什么也不要说,也不用说,然后踮起脚尖,在我脸颊上轻轻的却又深深的一吻。
我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充满了得道的喜悦,她柔情似水地望着我,万千话语都化作了温柔的凝眸。我们眼神交会的刹那,如昙花一现,开放于刹那,凋谢于无涯,千年的时光转瞬即逝。随后,她转身上车,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月色温柔,夜凉如水,我站在命运之轮碾出的印痕中央,斑驳的光影披了一身,心中悲喜交替。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