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6
一个烟雨蒙蒙的傍晚,金木拿出描红本对照父亲使用的字帖逐个分析,一页一页数着田老师用毛笔打的红圈,沾沾自喜。自我陶醉之后从书包里掏出田子本,准备语文作业——“哎,又剩下最后一页!”
金木把田字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浑身不自在:“本子写完了,用橡皮擦掉从第一页再写?可是老师用红笔打的‘x’还在上面,我明明没错,可是‘x’擦不掉,让人恶心,妈妈又不给买新本子,自己又没有钱,我向田老师请求以后用铅笔改作业,用完后我好擦掉再用,可是田老师说我家也没穷到这种地步,我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
突然,“咯咯哒”一声,一只黄老母鸡跳到田字本上拉了一泡稀屎,金木伸手驱赶老母鸡,老母鸡凌空飞起,尖锐的爪子撕破了田字本。
“完了!”金木比老母鸡划破了自己脸皮还痛苦,可是老母鸡却若无其事地一摇一摆地离开了,留下一连串“咯咯哒……咯咯哒……”欢快的歌声。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弄坏的,就让你陪!”瞅瞅准备做晚饭的梅花拎着篮子,走出家门,正赶往菜园地砍菜,金木感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机立断从鸡窝里拿出仅有的两枚鸡蛋。
金木马不停蹄踏着先人的踪迹,翻过龙王山海拔一百八十四米的陡峭山口,直奔采供站……
金木胆怯地靠近柜台,小心翼翼地亮出两枚鸡蛋,当售货员取蛋时,金木又把小手收拢起来。
售货员十分诧异:“鸡蛋不是换东西?”
“是换东西,我是怕你把鸡蛋打碎了!”金木又伸出双手,稍稍松开鸡蛋。
“你这小家伙真不一般,做事这么牢靠,真是穿钉鞋杵拐棍,一点都不毛手毛脚!”售货员轻轻取下金木手中的两枚鸡蛋,顺利完成了交接。
经过几轮的讨价还价,不断的优化组合,金木换回了一本田字本、一本算术簿,外加两支铅笔、一块香橡皮。
“我家鸡蛋又大又好,一个抵两!”最后,金木仍极力夸赞自家鸡蛋,据理力争地还向售货员要一把小刀。
“已经照顾你了,要不用橡皮换小刀?我们可是集体单位,鸡蛋只按个算,不论大小!不然,我个人就要赔钱啦!”售货员看着机灵可爱又彬彬有礼的金木,不厌其烦,耐心解释。
“算了算了,我家有菜刀,有镰刀,小刀就不要了,谢谢阿姨!”金木知道再也没有谈判的余地,也就适可而止。
回家的路上,金木心情爽得似腾云驾雾,以致于怎么翻回烟雾缭绕的山头,怎么迷路也丝毫未察。
嘿!如此精明的金木,天天盘算着为什么手上老拇指最短而脚的大拇指最长,可是今天,他那大拇指探出头、一直张着嘴巴笑哈哈的布鞋,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一只,他都一无所知呢……
金木在不知不觉中,发现前面一位亭亭玉立的白衣少女,便鬼使神差地跟着,看那背影越看越像田老师,金木在后面加快脚步,结果是跟的越紧,少女飘逸的越快,就是无法追上。金木大声喊着田老师,可她也无任何回应……
金木在龙王山的雾瘴里没完没了地走啊走啊,直到一头撞在墓碑上——“天哪!这不是老老奶奶的坟吗?”
金木浑身冷湿,汗毛倒竖,用手擦了擦额头,猛然清醒,沿着熟悉的山间小径,一路狂飙。
其时,住校的四清,周末赶回家中,和梅花早已吃过晚饭,齐刷刷地端坐在堂屋,傻傻地发呆。罩子灯黑烟袅袅,玻璃罩黑黄相融,只有水英在昏暗的灯下纳鞋底,“呼哧呼哧”发出抽麻线的细微声响。
大门大开,金木悄悄地扶着门溜了进来,四清的书包睡在门脚,差点把金木绊倒。
长台上方的摆钟正在打出“当……”的第一声铃声,接着,又打了七声。
“站好了,不准动!”水英似乎长了第三只眼,又如顺风耳,而且摆钟的铃声没有造成任何干扰——金木的脚与地面磨擦、手跟大门接触声都被水英捕捉。
金木就像妖精被孙悟空一指定位,立在墙角处,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