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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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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云暖被木家夫人邀请过府, 傍晚不归。
    木奕珩听闻后, 立即前往木府要人,得知木夫人今日与二夫人往白云寺去听主持讲经,并未见过林云暖, 这才知道出了差错。
    来来回回问过悦欢和当时在场的扈从,前来接人的马车并非木府纹饰, 似乎刻意掩饰了标识,故意不叫人认出。
    林太太急疯了。
    若她不曾与林云暖说那些难听话,林云暖就不会先行离去, 也未必会失踪。
    林轩哲乃是外来人,对京城尚不熟悉, 手上能用之人又少,此事只得交与林熠哲和木奕珩筹谋。
    木奕珩突然就想起, 前些日子威武侯童杰所言, 不抓紧成婚便会夜长梦多?他的未婚妻子太招人了?难道是……唐逸?
    几乎毫不犹豫地,木奕珩持刀就走。
    策马出城,直取津口唐府。
    胡若雪被夜里忽然出现的官兵吓坏了, 唐府所在的整条街巷都被闹得鸡犬不宁。
    唐逸不在唐府, 木奕珩便调转方向,去了威武侯别苑。
    夜深露重,廊前挂了十来盏宫灯,清风吹来,那灯影摇摇曳曳,透过半敞的窗儿, 照在屋中人的脸上。
    唐逸浓密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嘴唇紧抿着,不许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许多回了。仍是耻辱得想死。
    童杰磁性的说话声就在头顶,每每唤他的名字,都让他战栗不停。
    “季安……”
    唐逸咬住嘴唇,听见上头那人发出绵长的叹息。
    他立即起身,抓过薄衾裹住自己。
    好在童杰并不留恋,他很快转到屏风后去,吩咐侍人进来侍浴。
    屋中伺候的都是面色白皙的少年。唐逸已经不年轻了,过了这个年,已然三十有一。可怜他尚无子息,半生多情,终究沦落到今番境地。
    童杰不准人睡在自己身边,每到这时,他便该告辞出去。
    但今晚,他还有话说,因此收拾自己的时候,耽搁一息,等童杰沐浴出来,就看见唐逸还在榻上坐着。童杰眉头微蹙:“季安何事?”
    “侯爷。”唐逸尽量将声音放轻柔些,可以显得不那么急切惹人生厌,“不知侯爷如今,可有法子对付那木狗?”
    当初他肯应承,他才肯委屈。转眼半载过去,木奕珩仍逍遥自在,半点未受影响。而他自己,已是藏污纳垢,狼狈不堪的一个人了。
    上回被木奕珩打断鼻骨,平时打个喷嚏都痛许久,口中松脱的牙齿,亏得不是外面那几颗,否则容貌都要因此大打折扣。
    “木奕珩啊……”童杰似乎在沉吟,声音和缓,“你不是,才挑唆那卫子谚,去动木奕珩的女人了么?”
    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像说件十分无足轻重的事。
    可唐逸登时冷汗连连,抱拳躬身道:“唐逸轻举妄动,请侯爷原宥。”
    原来他的一举一动,没一样瞒得过眼前这人。
    童杰伸手,取下金钩勾住的帘帐,“季安,你到这个年岁了,何必与毛头小子一般见识?如今木奕珩搬离了木家,距他为木家厌弃,已不远。要彻底打倒一个人,困住他的身体,伤害他的皮肉有何用?”
    “杀人诛心,推倒他的信仰,坍塌他的希望,这才能叫他乖乖的,在你面前,俯首称臣……”
    唐逸耳中听得这话,只觉又讽刺又心酸。
    童杰所说的,不正是他自己么?
    信仰为何,希望为何?不过潦倒余生,混日子过罢。
    最爱的已经不爱他,最怜惜的已经琵琶别抱,最憎恶的偏留在他身畔,犬彘一样的给人践踏,什么尊严,什么脸面,什么才名,已是过往云烟。
    余生仅有恨。
    若他注定在活在地狱,那就一起毁灭,把所有人都拖下地狱好了。
    ……………………
    威武侯的府邸,黑甲重重,且灯火通明,说明主人正在此间。木奕珩的兵马,无资格擅闯他的府邸,唯有独行夜探。
    唐逸正在温泉池中沐浴。
    木奕珩摩了摩挲腰间佩剑,没有轻举妄动。
    他一间一间屋子搜去,没有林云暖的影子。以他对威武侯的了解,这府中从来没有女人。唐逸再得宠,也未必能逆他之意,将林云暖藏在这儿。
    木奕珩迷茫了。他该何处,去寻他的卿卿?
    ……………………
    卫国公应约外出访友,就趁这个机会,卫子谚出了国公府。
    就在最不起眼的民巷里,租了个四方宅院。
    此刻,林云暖就躺在其中一间房中。屋角放有半桶水,已经一天没有吃饭。
    门外一直有人把守,试图呼救,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她能做的,只有等待。腹中有胎,周身无力,无法硬拼。
    门被从外打开,开锁的声音,伴着低骂声。
    在京城两年余,她并不曾得罪任何人,京城治安良好,也未见街头随意拐卖妇孺的情形,更何况,对她与木奕珩的事如此了如指掌,用木夫人和那些画儿的名义,将她骗来。
    对方定有钱财之外的目的。
    强光陡然从门处倾洒过来,让林云暖抬手遮住双眼。
    卫子谚看到,一个极白皙的女人,坐在简陋的床上,头发有一些乱,一缕翠发落在胸前,将起伏的山峦描绘出明显的弧线。
    她穿着一身很浅淡的春衫,这样热的天气了,望去仍是清凉无汗。待她落下手臂,将脸也看清楚了。淡淡的秀眉,小巧的嘴,一双眼睛皎洁明亮,纵有一丝慌乱,还能端持仪态,望似十分沉稳。
    他见过许多美人,后院姬妾无数。黄姨娘娇,柳姨娘媚,夫人端庄,丫鬟秀美。新得的那位又艳又俏,还才华横溢,知心解语。
    但见到这妇人,他仍是不可避免地,在心底叫了声好。
    这肌肤身段,几乎挑不出错,是细心娇养的人儿,听说年岁约有二十六、七岁了,却没染了那份久浸后宅的死气沉沉了无生趣,那双眼睛是活的,有点大胆地敢直视他。
    林云暖在等他开口。
    她接待过许多女客,男人却认识得很少。她确信,眼前这人她从未见过,更无从说起,如何得罪了他。
    很快,她有了答案。
    因为他问:“你就是木奕珩那个相好的寡妇?”
    是冲着木奕珩而来的么?
    林云暖不答。
    卫子谚走进来,在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走来走去,眼睛一直盯在她身上,不曾移开。
    林云暖伸臂将自己环抱住,挡住太过招眼的胸口。
    卫子谚就注意到她的腰身,很细,用素绢束着,缠出一段别样风情。
    卫子谚急躁地舔了舔嘴唇。喉结滚动数下,几番想要出手,想到自己那不能叫人知道的隐疾,生生扼住念想。
    “去给木奕珩送信,告诉她,若想救出他的相好,叫他独自一个儿过来。”
    就在这时,林云暖不得不开口:“这位公子,我与木奕珩,并不是十分密切和睦。前番我俩已然闹翻,他未必愿意,舍却自己救我。我愿许您钱财,您不如开个价儿?”
    还劝:“斗气伤身,何不拿些实在好处?”
    卫子谚眸子转了转,笑了出来:“你这是,怕木奕珩过来,被小爷弄没了性命吧?”
    他陡然冲过来,一把揪住林云暖的手臂,将她提将起来:“小爷会是那种,缺钱的人么?你是瞧不起小爷?”
    林云暖被他扯得生疼,手臂剧痛,“是我误会了公子,请……请放开。”
    卫子谚松脱了手,气喘吁吁道:“你他娘的要怪只好怪你自己命不好,做什么非要跟了那木奕珩?你若早早出现,随了小爷,何至受今日之罪?”
    林云暖蜷缩在角落,不敢再吭声。
    外头纷杂的脚步声,至少十余人。这人又生的细皮嫩肉,装扮华贵,她已经大概能猜出他的身份。
    漫长的等待过程中,她试图为自己解围。那卫子谚不知缘何,暴躁异常,凶巴巴不许她再开口。
    很快。
    木奕珩到了。
    他给几把刀比着,一步步跨入院内。
    木奕珩凝眸看她,见她衣饰完好,似乎松了口气。
    他脸上带笑,讥讽道:“卫子谚,你真是越发出息了,对付不了我,就向女人下手?”
    卫子谚眉目森然,喝道:“木奕珩,你死到临头还在本世子面前大言不惭?我对付不了你?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少废话!”木奕珩并无受制于人的自觉,他不屑道,“我已经来了,你还不快放人?放了她,咱俩的帐,咱俩算!”
    卫子谚像听到什么可笑的事,陡然狂笑起来:“哟,咱们木九爷好生深情啊,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自己留下,换她平安?”
    木奕珩瞧了瞧林云暖,很快移开目光。他勾起嘴角,语气有些不屑:“女人么,玩腻了便罢了手,有何值得眷恋?我肯来,不过是不愿做缩头乌龟,你既然已经叫嚣上门了,我若不来,岂不太怂包了?你少废话,要打便打,死伤不论!”
    卫子谚并未上他的当。
    林云暖下巴一痛,脸已被人捏住。
    木奕珩眸子缩了缩,忍住没有吭声。
    “木奕珩,既然你已经玩腻了,不介意让大伙一起玩玩吧?”卫子谚招手,唤来几个五大三粗的侍卫,“你们几个,过来,这妇人,木九爷赏你们的!”
    木奕珩瞪眼:“你他娘的敢!”
    颈下几柄长刀,防他有所动作,一直紧紧防范。
    那几个侍卫已经进屋,卫子谚把林云暖提起来,滋地一声撕裂她的袖子。一段十分白滑的手臂现于众人目光之下。
    卫子谚握着那手,狠狠嗅了一下,未及进行下一步动作,给妇人扬手甩了个耳光。
    响亮的巴掌声,打得卫子谚愣了半晌。
    那几个侍卫已近前,分别按住林云暖的两臂。
    卫子谚扬手,一个巴掌甩在林云暖面上,林云暖侧过头去,左颊登时红肿起来,她抬眼,望一眼院外。
    这一切,都是拜木奕珩所赐。
    她受制于人,挣脱不得,即将受辱。
    可是,她怨恨眼前的人么?
    他分明知道,独自过来有多凶险,为着她的安危,他还是来了,那么多刀剑比在身上,半丝恐惧也无,什么人能在面对生死时,这般洒脱?
    她朝木奕珩笑了笑。
    木奕珩陡然面容僵住,直觉她即将做出什么,让他恐惧的事。
    下一秒,她头一歪,狠狠撞向侧旁的柱子。
    霎时,木奕珩的世界静止了。
    一颗心停止跳动,恐惧席卷了他。
    “不要——”
    伴着他骇人的长嘶,妇人的头,撞在一个说软不软说硬不硬的胸膛上。
    侧旁侍卫快她一步,挡在了柱前。
    林云暖两眼发晕,给人扯到床上。
    此时木奕珩已奇迹般松脱束缚,脚下飞踢,跃在屋前。
    他颈上肩膊,俱是划痕。顾不得了。
    上一秒,几乎以为她就要死了。
    从未有过的恐惧,胜却己身得失。
    他不顾一切地冲来,夺过一把长刀,朝一切阻挡他前进的人墙砍杀。屋里的几个侍卫,也扑出门去,加入战圈。
    卫子谚见势不妙,连忙提过林云暖,扼住她的脖子。
    “木奕珩,你再近一步,我立刻就掐死她!”
    木奕珩停住步子,听他又道:“把刀放下!”
    刀落了地。木奕珩的目光,一直盯在妇人面上。
    妇人也瞧着他。
    目光交汇,她含泪笑了一下。
    木奕珩重新给人制住,双手俱被扭在身后。
    卫子谚喝道:“跪下!不然……”
    话没说完,木奕珩“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干脆地,让人一时反应不来。
    卫子谚就听到,自己挟持的人质,嗤地笑了出来。
    “你们……”卫子谚吞了吞口水,如今这两人都是自己砧板上的鱼肉,还笑?有没有一点受制于人的自觉?
    “给我废了他的东西!”卫子谚踢了把刀过去,下令。
    他经受过什么样的痛苦,必须也要,仇人加倍的感受。
    木奕珩眉头跳了跳:“等……等一下!”
    他终于慌了,卫子谚不屑地笑了笑。
    木奕珩膝行上前,声音有些呜咽:“世子爷,您别这样,有话好说。”
    “去你娘的!”卫子谚大骂,“你适才不是得意得很么?不是要冲上来杀我吗?怎么不继续嚣张了?木奕珩,你他娘的就是一只欠收拾的狗崽子!”
    “是,是!”木奕珩没皮没脸道,“木九从来都是您身边的狗啊,世子爷……”
    他就那般卑躬屈膝地,连滚带爬地凑了过来。
    比在身后的刀剑,随之靠近屋前。
    木奕珩爬过门槛,举目朝卫子谚媚笑。
    卫子谚被他狼狈至极的模样逗笑了,抬起一脚,就朝他身上踢去。
    就在这一瞬间,他手里捏住的人儿陡然旋身,挣开了钳制。
    下一秒,木奕珩倏然爆起,抱住他踢出来的那条腿,就地翻转,把卫子谚踩在自己脚下,他伸出手,抓住了妇人那只没了袖子的手臂。
    众侍卫持刀涌上,只听木奕珩吹了声哨子,墙头门外,涌来许多兵卫。
    “你他娘的,好死不死,非要自寻死路!想废了老子?老子打得你爹都认不出你信不信?”木奕珩骂骂咧咧,一改适才卑躬屈膝求情的奴才相,凶神恶煞地连连跺脚,把卫子谚踩得不住惨叫。
    林云暖掏出帕子,裹住木奕珩颈子上的一块伤处,她在他手臂上仔细查看,瞧其他伤痕是否要紧。
    正当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响锣声。
    “回避!回避!”
    木奕珩眉头一蹙,见自己的人已经把场子清理的差不多了,就想离去。
    “奕珩,又见面了。”
    门前,先瞧见排场甚大的威武侯黑甲骑卫,接着,一顶官差们护拥的轿子落在阶前。
    卫子谚眸子一亮,哭喊道:“侯爷!爹!”
    威武侯与卫国公联袂而来。适才说话的,正是威武侯童杰。
    来得这样及时,这样快。
    木奕珩冷了脸,从身上解下长衫,披在林云暖身上。
    “不知国公爷这次有何话说?令公子绑了木某来,木某的家奴,不得已才动了手。”
    又对童杰道:“奉侯爷命,极力搜查乱党,这卫子谚几番阻挠属下办差,甚至意欲杀伤属下性命,侯爷明鉴,这卫子谚,大有可疑啊!”
    “你……血口喷人!”卫子谚听他扣这样一顶帽子给自己,强撑着身子,给自己鸣冤,“侯爷,您别信他,侄儿不过是想寻他晦气,可没阻他办差……”
    这话,无异于不打自招了。木奕珩冷笑望向卫国公,“喏喏,卫世子自己招了,说故意寻木某晦气,卫国公向来禀事公正,从无私心,一心为公,令公子做出这等事,您不会,还装没看见吧?”
    身后,林云暖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裳。
    威武侯、卫国公,都不是他今天带这么几个手下就能对付得了的。
    “孽子无状,既然奕珩已经出手教训过他了……”
    “卫国公!您的儿子,犯出绑架朝廷命官这样的大错来,也能轻轻放过吗?”门外,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木奕珩身子一僵,就见木大老爷扶着手下的胳膊,缓缓迈入院中。
    木大老爷来了。
    自有木大老爷替他与卫国公等分辨。
    木奕珩侧眸瞧瞧林云暖红肿的面颊,磕青了一块的额头,还有缺失了一片袖子的衣裳,他叹了口气,俯下身,把妇人抱起。
    就在众目睽睽下,在木大老爷错愕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抱着妇人出门。
    一到门外,几乎脱力,险些将妇人摔在地上,他蹲下身,把人紧紧搂住,分开,细细打量一遍,又用力抱住。
    “吓死老子了……”他声音,竟在发颤。
    “不论如何,你怎能寻死?”
    “老子这颗心,险些就停跳了,你他娘的!”
    林云暖如何不是极恐惧的?她缩在男人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也吓死了。可是,他们要碰我,我除了死,还能怎样?都怪你,到处惹祸!”
    她发狠地,伸手在他身上乱掐。
    他不喊疼,也不躲,伸臂将人搂紧,斥道:“那也不能死!这时候装什么节烈妇人?你分明就没信老子!”
    “有我在,能让你吃亏么?”
    想到她给人打了一巴掌,眸子一缩,把她脸捧住,轻轻地摩挲,“疼不疼?你等老子找机会,废了那卫子谚的烂爪子!”
    林云暖哭得有些难看,抓起他襟前衣裳,抹了把脸,吸着鼻子道:“这都被人绑几回了?回回都是你……”
    第一回在云州,冤她和他有私情。
    第二回在津口,是他寻来相救。
    第三回是他,亲自劫了她走。
    这已经第四回了,受他连累,是最绝望恐惧的一次。
    林云暖经此一事,有些见红,惊了胎气。木奕珩本想陪在身边,半途给木大老爷派人叫了去。
    威武侯回去宛平,卫家父子仍在那院中。
    卫国公手里把玩一块白色佩玉,翻来覆去的摩挲上面的篆书。
    卫子谚被他罚跪在院里,不住地鬼哭狼嚎,而他此刻一点也听不见。
    往日平静无波的面容,有了几丝波澜。
    钧颐,钧颐。……是他年轻时,给自己取的字。
    这世上,唯有一人,唤过他这个名字……
    ……………………………………
    端午节。
    木府车驾,停在文家巷林宅门前。
    林太太在正厅里,见了木大夫人、木大奶奶,和木七奶奶。
    “早该上门……,确是我们的不是。奕珩冲动,思虑不周,……怠慢了,实在过意不去得很……”
    林云暖隔帘听见木大夫人如此亲切温和的说话,觉得十分的不真实。
    外头寒暄声不断,气氛有些热烈。
    她捂着脸,坐在暖阁榻前,心情,竟是忐忑,还有,一点点欣喜。
    原本高高在上,对她不屑一顾的人,缘何一夜态度大变,对她如此礼遇起来?
    可是……心里还是不踏实。
    真的要嫁吗?
    真的要嫁给木奕珩,做他的妻子,给关在那个偌大的宅院里面么?
    木奕珩说他搬离了木府,如今木家夫人亲自上门,他们还能,继续在外过逍遥日子么?
    胡乱想着,听见林太太喊她名字。
    扶着朝霞的手,从里走出来,还未行礼,就被木大奶奶搀住了。
    “一家人,莫讲虚礼了。快坐。”
    只是不好意思说破她未婚有孕,态度却是谨慎小心极了。
    林云暖拿不准,木家的态度转变是因为昨日之事过后,木奕珩与木大老爷博弈谈判的结果,还是单纯的,只因为她的肚子。
    “这孩子不易,过去的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林太太用帕子擦拭眼角,觉得有些话对方不好说,自己就该先摆明了,免得过后对方才找借口,计较起先前的事来。
    木大夫人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若真是寡妇也还罢了。是个和离的妇人。丈夫还挺有名,多数世家都识得此人。
    将来,木家众人少不得因此给人指摘。
    “都是过去的事了……”木大夫人尽量温柔平缓地道。
    “这孩子是个实心的,只想踏踏实实过日子,性子和善,懂事孝顺。”林太太夸起自家女儿来,原来也不是不吝溢美之词的,“可惜命不好,也是我这做娘的累了她。当年她才十七岁,懂得什么呢?还不是家里给做了主,几乎害了她一辈子……”
    这是把和离的错处,都归到自己身上去了,势必要将林云暖摘干净,免她给新夫家嫌弃。
    林云暖突然,眸子很湿。
    为自己的肆意妄为,觉得好生抱歉。
    “蒙九爷垂怜,木夫人您们通情达理,想来这孩子今后的日子,不必我操心的了……”林太太郑重道,“今后她有欠缺的,木大夫人只管责骂,这孩子面皮薄,吃过一次亏,便绝不会让自己犯第二回的。”
    木大夫人客气几句,也夸了一遍林云暖,“这孩子我上回一见,就知是个直爽利落的……”
    直爽利落?林云暖回想自己上回在木府的表现,应该是十分冷漠张狂吧?
    “最难得老九中意她,两个孩子投缘,将来过日子,还得看他们小两口……”
    说得林云暖浑身不自在。
    和木奕珩偷\\\\欢是一回事,真要嫁他,实在太别扭了。
    林太太又道:“九爷年轻,我们云暖年长他许多,少不得有人拈酸说些难听的……”
    “无妨无妨。老九说了,丫头是十月生的,我们老九是正月初一,四年余两月罢了,哪有夫人说的那般悬殊……”
    林云暖听不下去了。
    大五岁,能叫木奕珩歪说成四岁之差?不过,有分别吗?大四岁也一样是大许多啊。
    现在反悔行不行呢?要不要掀桌子,把木大夫人吓走呢?
    这般胡思乱想着,那边已经约好过几日请林太太过府赏花了。
    婚事就这样浑浑噩噩定下。
    经过一次绑架,林云暖从坚决不肯到默默顺从,无人知道其间经历过何样的心路历程。但能肯定的是,林云暖的肚子,是当真等不得到八月成亲了。
    新娘子无法承受舟车劳顿,唯有折中将接亲地点选在附近。
    林旭被郑重接来,并族中几个有声望的长辈,就在津口,林熠哲新买的一处宅子,给林云暖做待嫁之用。
    筠泽那边已经送过一趟聘礼,木奕珩向来出手大方,自己娶妻,更不可能吝啬。林旭觉得甚有脸面。没想到津口这边,竟也送了一回聘礼,木大夫人亲自置备的聘礼,丰厚得有些令人咋舌。
    林家自然也不会小气,当初嫁给唐门,尚风光大嫁,如今攀上高门,更不能叫人瞧低了。
    林云暖见到自己的嫁妆单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久久无言,半晌,才问道:“我是不是做梦?二嫂,你帮我数数,这是多少?”
    钱氏抿嘴笑她:“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木家匆忙定亲,要给木九聘娶寡妇的传闻,一夜之间传遍各城。
    上到公卿世家,下到平头百姓,无不认为,木家是真的走下坡路了。
    木奕珩乃是木大老爷私生子的传言,竟然不攻自破,“哪有人给自己亲生儿子娶寡妇的?多半这个养子真的在木家不受待见。”
    迎亲前晚,林云暖房里来了不速之客。
    大红喜服挂在屏风旁的架子上面,林云暖心思复杂地对着它发呆,窗格一响,木奕珩跳了进来,竟没惊动她。
    蹑手蹑脚将妇人从后抱住,惹得她尖声叫唤。
    木奕珩飞快将人嘴巴掩住,“你发什么呆呢?”
    习惯了她平时冷淡平静的样子,突然这么一惊一乍的,有点不适应。
    林云暖抚着胸口,好容易顺过气来。
    想到即将就要嫁给这个人,突然不知怎地鼻酸的不行,伸手揪住他领子,盯他看了片刻,伸手,无缘无故就打了他一个嘴巴子。
    木奕珩给打懵了,愣了半晌,咬牙切齿道:“你这娘们儿……欠收拾是吧?”
    很想把人揪过来放在膝头狠狠揍一顿屁股,想到她腹中有孕,只得作罢。
    林云暖端看他脸,越想越委屈,抬手,又想打。
    木奕珩把她手攥住,“做什么?都到这时候了,还不想嫁?”
    林云暖难受了一会儿,把脸贴在他身上,闷声道:“你怎么说服他们的?用了什么条件,换他们同意婚事?”
    木奕珩故作神秘:“想知道?”
    林云暖点头。
    “那你求我,叫好哥哥,我就告诉……哎,你他娘!”
    脸上又挨了个嘴巴子。
    “我他娘的服了!给自己娶个母夜叉这是?”木奕珩抚脸,与她拉开些距离,“……我祖父从小就不待见我,因为祖母和父亲坚持带我回木家,祖父气得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十年不出,也不与祖母说话。你想,我祖父可是木家辈分最高,最有话语权的人,他都不能阻止我祖母把我带回来,你说我祖母是个多厉害的角色?”
    “那你是,求了你祖母?”
    “她本来不同意的。听说你是给我奸|污的,又怀了孩子,就跟我父亲母亲一样,想我纳你做妾算了。”接受到林云暖递来的白眼,他笑了笑,“后来我添油加醋和她说,你差点为我去死,疼我疼得不行,她这才有些高兴,觉得你还挺不错的……”
    “我何时,要为你去死?”
    “上回,卫子谚叫人进去,你撞柱子。”
    “那是为我自己好不好?”
    “不一样!当初我强迫你,你没寻死,他们,你就要寻死,你心里有我,你是想为我守着……”
    “……”
    “还有之前,威武侯为难我们,你当时,不想我为难,就准备牺牲自己随他去军署受刑了……”
    “……”有、吗?
    “你平时冷脸对着我,其实心里不知怎么爱恋我呢。我都知道,你不说我也懂得。”
    “木奕珩,你……”
    反驳无效。
    嘴唇,给吻住了。
    那双大手,轻轻将她抱进怀里,一手按在她腰上,一手,去解她的衣带。
    林云暖挣了下,脸通红:“木奕珩!我……肚子……”
    木奕珩声音哑哑的,在耳畔,呼着热气:“就摸摸……”
    林云暖又道:“人家说,定亲后成亲前,不能见面,会不会不吉利?”
    “去她娘的,宏光寺下那晚,我心里,你就已经是我老婆了,老夫老妻,见面怎么了?”
    “不行,一会儿全福夫人要来给我上头的,你赶紧走,别叫人撞见……”
    木奕珩将她嘴捂住:“嘘,别说话,你一说话,我怕我忍不住……”
    林云暖果然不敢再说,给他缠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
    婚礼很是隆重,许多闻所未闻的繁文缛节,比林云暖初次成亲麻烦多了。
    木清鸿在席上喝闷酒,旁边宾客不管怎么逗他,都不肯笑。他实在没想到,自己那么爱护的弟弟,能不像话到这个程度,死皮赖脸要娶一个寡妇,还是个年长的寡妇,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不高兴的还有沈家人。
    不是说废了,不行了,才无奈退婚,怎么,这事儿还时好时坏的,如今就管用起来了?
    更不高兴的是沈世京,昨夜,他喝酒壮胆,闯了一回毓漱女馆。谁知林云暖不在,给徐阿姑轰了出来。可怜他扑在石阶上,泪洒满襟,一腔真情,便这样空付了清风明月。
    他着实不明,木奕珩究竟比他胜在何处?论年纪学识,性情人品,他明显是更好的选择。
    前方一阵喧闹。
    木奕珩拜完堂,身穿大红喜服出来迎客。
    那张笑嘻嘻的脸一出现,在场的好些人都觉得自己被得罪了,起身持杯就来灌他喝酒。
    不能揍他,总能让他醉倒了,出些丑,醉的不能做好事了更佳。
    沈世遗带头,他是宾客,又是长辈,他要木奕珩喝酒,木奕珩岂敢不喝?一连干了三海碗,才松口气,沈世京也无言地递酒过来了。木奕珩挑眉一看,后头木清鸿怎么也跟着起哄?何广义、朱彦光,没一个好相与的。他没忘,当初朱彦光成亲时,是怎么被他带头捉弄的。
    这会子突然好生后悔,当初为什么就不懂“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呢?
    林云暖并不比他好过。
    喜房里,满满当当站了许多人。
    长辈们都在木老夫人的松鹤园,喜房里来的都是些平辈的嫂子、姐妹、族里的堂亲、表亲等。
    满眼望去,竟只有木七奶奶是识得的。
    木家势大,果然不假。光是那些表姐表妹们的名头,就有点吓人,什么总兵夫人,将军夫人,员外郎夫人,一时要全然记下,是根本不可能的。
    且她比木奕珩年长,木奕珩的几个姐姐,比她还小些,是随着木奕珩喊“姐”,还是按照她自己的实际年龄喊“妹”呢?木七奶奶见她尴尬,温和笑道:“你只管直呼名字,这样亲热些。”
    于是林云暖喊了“紫烟、清河、雨默”,得到的回应并不大好,只雨默应了一声,其余两个几乎当她透明人般。
    侄女外甥女们显然温和多了,她叫人赏的金银锞子都受了,还分别送了珐琅盒子装的首饰,有的是一块玉,有的是一对银镯,有的是珠钗金簪,出手也算大方,没叫人瞧轻了。
    哄哄闹闹不知过了多久,她脸都笑僵,外头传来嬉笑声,是木奕珩来了。
    林云暖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喜娘给她盖了红绸盖头,扶她坐回床上,众人在门前打趣哄闹,簇拥着木奕珩进来。
    他喝了很多的酒,来者不拒,把灌酒的人都弄得不好意思了,可他脚步坚定,目光清明,没事人一般,掏出红封赏一众小辈和下人们。
    就见他拂开众人,径直走到床前,就在一片笑闹声中,两臂一伸,把床上坐着的新娘子抱个满怀。
    屋里登时鸦雀无声,连喜娘都张口结舌吓呆了。
    就没见过这样,不害臊,又急巴巴的?当着这许多人,就抱上了?
    一静过后,便是一惊,妇人们臊得笑着涌了出去。小辈们更是看都不敢看,捂脸往外走。
    喜娘好心提醒:“爷,可不行这样,还有好些礼数没到位呢。”
    就听“啊”的一声惨叫,那个死死抱住新娘子往床上按的木九爷,腾地跳了起来。
    新娘子端端正正坐好了,木九爷揉着自己被掐疼的腰,龇牙咧嘴地乖乖跟着走接下来的礼数。
    好容易屋里只余下夫妻二人,和几个丫头。
    林云暖卸了冠发,侍婢们规规矩矩地服侍在旁。
    木奕珩从净房洗漱出来,见她留意那几个,便道:“这几个是从前就伺候我的,这是春熙,那是翠文,那边烟柳,还有纷飞。春熙和翠文,负责我日常起居,烟柳纷飞原是外头做事的,想你手里人许不足,调进来与你使唤。”
    林云暖面色淡淡的,都赏了金锞子,木奕珩一瞧她那样就知道她不高兴呢。
    把人都撵了出去,坐在床边握了她手:“怎么了?不习惯?”
    林云暖忽地鼻子一酸:“我不想这样的……”
    木奕珩见人竟是要哭了,吓了一跳:“适才谁说难听话了?你告诉我,回头我治她们!”
    “不是……”林云暖缩着头,讨厌自己这幅矫情样,“我,我觉得,好累,我当不好木家九奶奶。全身都是错处,任谁见了都瞧不起,还……还比你大,你身边的丫头,都比我水灵……”
    她本就不想嫁的。自由自在的在自己宅子里,谁能说她什么?
    如今如鱼困于瓶,兽禁于笼,心酸苦楚,与谁说?
    却听那罪魁祸首扬声大笑。
    “哈哈哈哈,娘子,你这是,醋了?”
    扳过她肩膀,将她抱起来放在膝头,端住她下巴一路亲吻一路宽慰道,“大一点怎么了?我就喜欢你大,一只手握不过来……”
    春熙惊愕地听见,屋里似乎传来一个极响亮的巴掌声。
    转念,放下心来,管他呢,反正不会是她家九爷给人打耳光。
    木奕珩捂着脸,“我说错什么了又打我?”
    林云暖转过身子,拉起被子将自己裹住,不理会他了。
    木奕珩飞快解了衣裳,钻进她被中,“你别蒙混,咱还有一个步骤没过呢。”
    林云暖掐住身后伸来那只手,“孩子……”
    “我问沈世京了,他说满三个月,没事儿!”
    林云暖给他吓住了。“你问的谁?”
    “沈世京啊,他不大夫么?哎我说娘子,洞房过程中,能不提别的男人么?”
    就听木九奶奶厉声喝道:“木奕珩你还要脸吗?”
    她到底还要不要做人了?嫁了这个没皮没脸的东西,每天总有无数回想撞墙死。
    又想,罢了,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不是我一开始意志不坚,如何会走到今天这步?唯有将错就错,走一步看一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婚后副本,家长里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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