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尔的身体上浮动着幽邃的火痕和星星点点的火苗，他的脸逐渐变作像是烧尽的灰烬般的灰白色——无论艾尔奇亚如何努力，迪尔体内的生气依旧我行我素地从他残破的身体里流失殆尽。
    “怎么可能！”艾尔奇亚竭尽全力地嘶吼着：“怎么可能！在我的面前！就在我的面前啊！！”
    他再一次感受地到自己的无力——而这一次，比起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刺痛他的内心。
    因为这是在他的面前，而他却无法抓住对方流逝的生命。
    “行了，别弄了。”迪尔垂着头无力地说道：“我不后悔，你也救不了我。”
    “不！不！不！”艾尔奇亚睚眦欲裂地不断驱动着治疗魔法：“你就在我面前，而你还活着！我怎么可以放弃！”
    “算了吧，艾尔奇亚。”迪尔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缓缓地说道：“你我都知道，即使是大贤者，也有无法办到的奇迹。”
    “大贤者是奇迹的化身，如果连自己眼前的挚友都救不了，又谈何创造奇迹！！”艾尔奇亚感觉到某种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眼角向下流淌：“绝不可能！我绝对……必须要救你！”
    “艾尔奇亚，我现在很满足。”迪尔吃力地抬起头来道：“你肯定我的人生吗？”
    “对了……死灵术……”艾尔奇亚心急如焚地嘟囔着：“只要在你还活着的时候就可以将你转化为死灵……”
    “艾尔奇亚！”迪尔冷不丁地怒斥道：“不要否定我的人生！”
    “但是这可以救你！”艾尔奇亚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它可以让你再活上千年甚至万年的时光！”
    “那可不叫活着。”迪尔的语气柔软了下来：“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拥有让自己满足的意义的事情，这才叫人生。我不想成为死灵，然后在漫长的生命中眼看着一切我所创造的意义逐渐淡去并消失于无形——那不是我想要的，那样只是空虚的怪物而已。”
    艾尔奇亚愣愣地看着他，眼角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落在焦黑的灼烫大地上。
    “你应该明白的，这不符合我人生的信条。”迪尔微笑着说道：“人生就应该在该结束的短暂时刻悄无声息的结束，这样一来我才会觉得我以往所行之事意义重大——我才不想在永不结束的黑暗、空虚和孤独之中逐渐丧失理智。”
    “至少……我想在最后一刻伟大的死去。”
    “是吗……”艾尔奇亚喃喃地说道：“这就是你的选择……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还请你尊重。”迪尔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我现在再问一次，我的人生有意义吗？”
    “是的。”艾尔奇亚用袖口拂拭着自己的眼角：“你是个英雄。”
    “这样啊……”迪尔的嘴角泛起一丝满足的微笑：“我行走于整个世界，为了钱和自己的生命而去战斗。我帮助一个贵族去带兵攻陷另一个贵族的城市，然后又帮被攻陷的贵族去反抗侵略……如此随波逐流，身为佣兵的我，在最后一刻却能像是一个英雄般为守护他人而死……哈哈哈哈！”
    “我满足了。”他竭力地大笑之后声音便逐渐低了下去：“我满足了……很满足……谢谢，艾尔奇亚——谢谢你肯定我的人生。”
    “再见，我的挚友。”
    “再见，为我留好位置。”
    “啊……当然，下了地狱之后……我们再打一架吧……”
    “好。”艾尔奇亚轻轻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好……等着我吧。”
    迪尔淡淡地笑了笑，然后安详地闭上了双眼。他陷入了那永恒而黑暗的宁静沉睡中，只留下那副还带着些许火星的残破身体于这个世界——在这之后的数年以内，这片被他的火焰所炙烤的大地都将寸草不生，就像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所留下的脚印一般长久的印刻在这里。
    但是这些都终将会丝毫不剩，躯壳上的火星会熄灭，然后会被蛆虫噬咬殆尽。这片焦黑的大地或许要久一些，但终究重新被新生的草原所掩盖。迪尔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一切痕迹都将彻底消失——宛如从不存在。
    想到这里，艾尔奇亚才终于明白了迪尔的人生信条——关于肯定他人有限人生的那一切。
    以及，他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失去了一位挚友与人生导师。
    但比起这更让他感到伤心的是——自己居然麻木不仁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已经被接憧而至的打击所毁灭的学会了接受这不公的一切。爱人的死去、理想与憧憬的破碎、创造自己之人的背叛以及那尚还新鲜而苦涩的挚友逝去所划出的伤痕。这些伤口一条又一条的累在他的心口，仿佛要将他撕裂，却又让他逐渐习惯并麻痹这种痛苦。
    他的心中，只剩下了冰冷的、灰色的绝望与对人类那如同潮水般翻涌的失望。
    “为何？”他冷冷地站在空旷的焦黑荒原上想道：“若我只是工具，又为何要给我这些多余的感情？若我只是可以舍弃的、用来拯救人类的道具，那又为何要让我感受到这些无益的痛苦与分离？为何要让我感受到爱的温暖与理想的憧憬再将它们残酷地夺走？”
    “为何……带我来这世上……却又将我引向黑暗冰冷的绝望……”
    “吾师啊……您知道这一切的答案吗？”艾尔奇亚喃喃地说着，重新向着那个依旧散发着魔法光华的地方走去：“请告诉我……请告诉我吧……”
    他看见那空旷原野上的远方，有一个浮在空中的石盘。他仿佛沙漠中适量耗尽的旅者般跌跌撞撞地向着那个方向前进着，当他来到石盘下时，一条石质的阶梯便像是在欢迎他一般缓缓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他机械地踏上阶梯，走到了漂浮的石盘之上。映入他空洞眼眸的是一个灰色的高大王座，那个穿着破烂红袍的老人毫无生气地端坐在上面，用那两团在眼眶中无声地燃烧着的红色火焰冷漠地注视着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你来了。”他淡淡地说道。
    “你早就知道会到这个局面吗？”
    “我早已预见到你的剑将会在最后刺穿我的身体。”
    “那么为何要这么做？”
    “这不是我的本愿。”
    “这不能让死去的人们原谅你。”
    “当然，但是的确如此。”老人幽幽地叹了口气，轻轻地仰起头望着那逐渐西沉的明月低声说道：“我无意伤害任何人，但是……却没有办法停下。”
    艾尔奇亚凝望着老人隐藏在风帽下的黑暗——即便是皓月的清辉也无法照亮他那永远隐藏于其中的面庞。
    “结束我的罪恶吧。”老人轻轻地将自己缠着绷带的咽喉暴露在艾尔奇亚面前：“我不想再继续杀死任何人了，请你阻止我。”
    “当然。”艾尔奇亚低声回答道。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金红色的长剑，剑身上燃烧着的热烈光华笼罩在他那森然的冷峻脸庞上。他轻轻地重复道：“当然……吾师。”
    “但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