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八
说乌纱,乌纱就来了。就在任新被免职后,缑佀当上了梦寐以求的车间第一把儿。面对任新的尴尬,他突发恻隐之心。他找到吴能,力保任新做自己的副手。他说虽然过去兄弟之间有过矛盾和分歧,但如今任新到了这步天地,说什么自己也不能再落井下石,再说那些矛盾和分歧大多是为了工作。话说得很漂亮,明眼人一听便明白他又在耍什么诡计,他要以胜利者的姿态赚取些心理的平衡。
任新来到车间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在车间里用包装版隔开的一个小角儿,黑魆魆地,成天点着长明灯。在自己用了几年的那张所谓的办公桌后面,缑佀正襟危坐。见任新进来,不得不欠了欠身子。
哎呦,我正说到你那里去看看,你却来了,多休息几天嘛。心情不大好,慢慢地调适一下再来。这里有我呢,你还不放心呀?你就是改不了这老脾气。缑佀不知从哪里学来了几句话,装模作样地甩着官腔。
我今儿一是向你报到,二是感谢你的力保。任新说。
哪里话,你我弟兄一场,谁不知谁呀。上头让我来挑这个摊子,我也是力不从心呀。我这两筢子你最清楚,我比谁能高了多少?可上头就是认准了赶鸭子上架,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扑棱扑棱。好在你还在我身边-----缑佀滔滔不绝。
任新摆了摆手,兄弟,就不用这么客套了,咱哥俩搭了这么长时间的伙,我还真没看出你会有这么大的能量,要不,我早就让贤了。如今,你也如愿以偿,应了你常说的那句话,现在用不着再受谁的气了。
缑佀张了张嘴,嘴角儿的肌肉机械地抽动了两下。
开个玩笑。任新补充说。给我个什么差事呀?
不就是这么几摊儿事,你愿意------
任新打断了缑佀。哪里话嘛,现在是你主持工作,吩咐吧,你老兄保证恪尽职守。
缑佀随手扔过来一支烟,不无得意地眉开眼笑。工会组长就要退休,要不你就先管管工会的事,清闲又自在。
行是行,工会组长虽不是官儿,可必须得是大伙儿选的,哪能委派呀?
凭你的群众基础,还不是一票通过?再说工会还不就是个摆搭儿。
噢,那好吧。任新明白了缑佀的言外之意。
认准了一条道就能跑到黑的任新,在职工会上走了麦城,选举结果出乎他的所料,他名正言顺地落选了。据说是有人在表决前做了手脚,散布任新所谓的桃色新闻。受几千年儒教教化的中国国民,哪能容得一个流氓去做自己的代表?不明真相的工人们无法容忍任新的‘不轨’,任新的名下竟无一票。零票的选举结果大伤了任新的自尊,至此,他好像才真正悟出了点儿什么。
怎么能是这样?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缑佀煞是捶胸顿足。
算了。任新羞辱难挨。别人不投我的票,你?------他不解的瞥了一下缑佀。
他知道瘦子和胖子绝对是投弃权票的,因为他俩坚决反对任新去当那个下三烂的什么工会组长,他们说那是缑佀在故意寒碜他。
缑佀得意地欣赏着这只鲜血淋漓的败羽公鸡,不由得鼻子里哼了两声。他同时点着了两支烟,将其中的一支送到了任新面前:老兄,认了吧。我也是万没有想到人们会对这点事儿如此的在意,你知道我并没有参加投票,避避嫌嘛。算了,差事不有的是吗?你再任选一个。
缑佀狠吸了一口,一张嘴吐出来一串串烟圈儿。任新恰到好处地喷出了一根烟柱儿,不偏不倚,正从缑佀吐出的烟圈儿里穿了过去。
高,实在是高。缑佀翘起了大拇指。
马马虎虎,马马虎虎,哈哈哈------任新傻笑着。
初春的旷野依然肃杀料峭。任新在初融的冻土上漫无边际地深一脚浅一脚。碧蓝的天,无垠的地,他恍若成了天地间的一根巨柱,真正体会到了天地人的和谐。望着天际绺绺的白云,忽悟到白云苍狗的无常,谁知它会在瞬间幻变为贪婪无度的狼还是呰牙咧嘴的狗?他疯狂地叫喊,近乎歇斯底里:
捡不回春天嵌进荒山野洼
收不住的笑声挂满枝枝杈杈
蒙头转向的日月碾出多少个故事
漫不经心的磕碰留下长不平的疮疤
荒山野洼的路上青春依然潇洒
枝枝杈杈的树上笑声仍旧繁华
故事里总忘不了妈妈爸爸
疤痕里住满伟大的牵挂
一路的风尘堵不住嘴巴
满眼的景色组不成图画
遥遥的远方听得见呼唤
无边的雨中有一只颠鸦
任新的父亲从小死了爹,孤儿寡母的艰辛塑造了他吃苦耐劳的性格,也使他变成了一只忍辱负重的羔羊。他不敢放眼人生,象眼底视网膜畸形的病人,目光只是两条直线。他希望他的孩子们都象他那样夹着尾巴做人,温顺而驯服。他常常告诫孩子们的一句话是‘别惹事,咱搪不了’。任新多少继承了父亲的性格处处循规蹈矩。在任新看来,世间最伟大的莫过于父母。十八岁那年,应父母之命很不情愿地和一个异乡的女子住到了一起。他可怜母亲,看不得母亲的哭喊,觉得母亲的不愉快就是自己最大的不孝,母亲的无私是自己无法抗拒的理由。他可以拒绝世间的一切,但绝不能拒绝母亲。婚后很久,夫妻之间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接触。放荡的女人不久就耐不住了寂寞与人勾搭成奸。当挚友将这事点给他时,任新如晴天霹雳,他狠狠地朝自己的朋友打了一拳,骂他为什么没早点告诉自己。他一时没有了男人的尊严,仰天傻笑起来。任新提出了离婚,然而钢嘴鉄牙的女人假装受了莫大的委屈又哭又闹。父母心软了,母亲的眼泪能融化一切,任新又一次顺从了母亲。但多情的女人对情夫的藕断丝连,更使他们行同路人。任新几乎麻木了,谁让他是孝子呢!男人的自尊有时也是至高无上的,任新再一次背弃了对父母的承诺,毅然决然地提出了分手,尽早结束这场没有实质内容的噩梦般的游戏。望着瘦了几圈的儿子,父母只得咬牙同意。用不着去办什么手续,因为年龄不够的他们根本就没办过什么手续。本来,任新打定了单身的念头,可雪的出现又使他发现了新大陆。温馨在不自觉不经意间蔓延和传送着,重新燃起的地火又给这大千世界增加了一个亮点。
如今,不测的风云无情地卷走了雪,这叫人难以接受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让任新怎能是一个烦躁了得。他用力地踢开略嫌坚硬的土块儿,寻找生命的每一点绿色。他俯下身去亲吻它,品尝初春醉人的清香。
自从雪离开了任新,缑佀便不失时机地粘上了她,并时时表现出不乏男人的慷慨和大度。女人终究是女人,天生的依附性使她没有勇气拒绝缑佀。况且缑佀在关键时刻所表现出的侠肝义胆,在她的眼里早已是顶天立地了,她觉得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称得起真正的男人。相比之下,任新已是那么渺小,他不配披着一张英俊的男人皮。雪不理解为什么英雄的外表与心灵难以统一,她为缑佀抱不平。他们应该互换一下,伟大与渺小才都无可挑剔。尽管这是不可能的,但她宁愿接受那个丑陋的英雄。她甚至嫉妒自己的妹妹——莲。她恨任新,恨得咬牙切齿。似这种没有一点儿骨气的人怎能占有男人的一席之地!非但不能保护、反而出卖自己女人的男人还能叫男人吗?
雪并不否认曾与任新的如胶似漆。她忘不了在他们相爱的日子里,任新时时将自己的激情揉搓成诗,去温暖雪的心。雪也曾被感动地热泪盈眶,海誓山盟永不分离。如今花前月下的温馨没有了,只有那些滚烫的诗句时时撩拨着她那破碎的心。任新无论如何也丑不起来的特酷身形时隐时现。她宁肯把这一切作为一幅画去欣赏,也不愿将此与那个临危变节、诬陷出卖自己的人联系到一起。她觉得那是对圣洁的亵渎,她要把肉体和灵魂割裂开来,然而,那又怎么可能呢?
卿卿我我的柳荫幽径,记录了他们的甜蜜与温存。有过相见恨晚的感叹,也有过一日不见胜似经年的思念。任新发誓要写一部书让他们的爱青史不朽,雪也曾为此感动地泪流满面。他们相互拥抱着一个本不属于对方的灵魂如醉如痴。
任新涉猎极广,博学多才,他比同龄人早熟了一个节拍。于是在他们这个年龄段,颇有些不合时宜。他也曾将夜梦的不齿付诸过行动,挖空心思地追随他认为有魅力的女孩儿,恶作剧的刻意将自己的影子叠压在漂亮女孩儿的影子上,求得阿q式的心理满足。他也曾为那些擦肩而过的女孩们写过一摞摞的寄不出去的情诗,以抚慰自己心灵的饥渴。后来,不知什么时候那些诗歌都不翼而飞了,只留下了一摞摞不能弥补的错误与缺憾。
青春的确太美了,美得那么不容挑剔。雪说过,只有她和任新的结合才是名副其实的才子佳人。她使尽浑身解数照菜谱拼凑着花样儿,她最大的满足不过就是他浅浅地一笑或一个关爱的吻。她有时也哭,恨自己无能,调不开任新的胃口,她把带皮的剥开有核儿的除净,用心送到他的嘴边。有时还会象哺育婴儿那样将食物充分咀嚼后再送到他的口中,她心疼他的牙齿劳累。他们也有时长时间木然地对视着没有任何语言,往往又不知来由的抱头痛哭。她渴望任新的爱抚与亲吻,更喜欢任新亲吻时趁机向她嘴里吹气噎她于猝不及防的刺激。几天不见,她会端起任新的脸仔细地观瞧,生怕丢失了什么。她用晶莹的泪水去润泽他劳累的心扉,用翕动的胸肌为他做温柔的按摩。她常常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去感受那醉人的心动,她说那是世间最优美的音乐,这音符使天地——使他们心迹和谐。她陶醉,她幸福,她觉得任新是上帝为她所造,她更是为任新而来。任新是她的全部,是她生命的一切。
她喜欢任新敏捷的才思,羡慕他能随时吟出一首令人叫绝的诗歌。她把吟诵他的诗句作为自己的快乐与享受。她认为那是任新的灵魂。任新不在身边的时候,只要有他的诗在,她便倍感踏实和慰藉。她在任新送她的每一首诗的下面都写上注解和感想,好像丢失了哪一刻的美好都是她生命中不可弥补的损失。
对于任新,雪就是他的激情,是他的才思。是雪使他文思隽永,心旌摇荡,如醉如痴。蒲松龄老先生说过:性痴,则其志凝,故痴者文必工,艺痴者艺必良,世之落拓无成者,皆自谓不痴也。任新之痴,乃雪使然。雪的体温,雪的眼神,雪的举手投足,无不使任新痴迷。情因心的热度而成熟,看来,任新的诗工才敏皆因乎此。
痴情是无价的,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置换。天下雨了,那是女人的泪,因为女人的泪可以润泽一切。天打雷了,那是男人的呼喊,因为男人的呼喊会使一切惊醒。雷和雨唤醒和养育了这千人瞧万人看的世界,这里边有你,有我,也有他。
雪有时会象一只温顺的小猫依偎在任新的怀里体会旷世的美好,有时也会任性地缠着任新去逛街,遛公园。
晓城的街道不长,步行一圈儿不过个把小时。但街道绿化很好,空气格外新鲜。徜徉在街头,很有些春的气息。春天是诱人的,很容易让人想起童年。雪说她的童年是幸福的,是爸妈的眼珠子。托在手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可能就是那时的娇生惯养,养成了‘打爹骂娘’的坏毛病。虽是不懂事的撒娇,回想起来,总觉有愧于过早去世的娘。又当爹又当娘的爸本是个乐观向上的人,他很有心计,很会赚钱,在当地是小有名气的铁算盘。现在想起来,爸是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和莲,才变得有些小气。他是想让我和莲比有娘的孩子穿得更好,吃得更好,不让外人看我俩的笑话。的确,那些年爸老得飞快,才三十来岁的人,揪心的岁月就在他的脸上用线条瓜分了各自的领地。那时我和莲还不懂媳妇是什么概念,总问爸人家都有媳妇你为什么没有?每每此时,爸总是苦笑着把脸扭向一边,用袖口在脸上乱抹。可我和莲还是使劲地扳着爸的头说:爸坏,爸不看妞儿,爸讨厌妞儿了。爸不得已扭过已是泪雨滂沱的脸。
爸没羞,爸没羞,爸还哭呢。
爸使劲地搂紧了我和莲,疼爱地亲吻着我们,说:爸喜欢妞儿,乐还乐不迭呢,爸是弥了眼。从那以后,每当爸再弥眼的时候,我和莲就争着用小手扒着爸的眼皮吹两下,爸就好了。可能就是从那时起,爸在我和莲的心里落下了爱弥眼的毛病,直到现在。不过现在的我和莲不再扒着爸的眼皮去认真地吹了,而是学会了用心去抚慰。其间,也有好心人给爸找过几个对象,不知怎的,爸都一一谢绝了,说是等我们大了再说。如今,我和莲真得大了,可爸却老了。背微驼,走路也没有了一股风的帅气。
任新忽然察觉雪已在哽咽,往日的仙女变成了泪人。——你也弥眼了?——任新想调解一下气氛,雪却索性扑到任新的怀里放起声来。
春的风韵很迷人,湖水格外地明净。和风习习,鳞波弄影,大有水晶宫的韵致。
太美了!任新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
神经病!那位被打搅了幸福时刻的小女子不无揶揄。
你才神经病!雪大声的冲着那女人。
那女人身边的小伙子在使劲挣脱着小女人的手,看那表情是要采取什么行动。小女人突然拦腰抱住他,说:咱快走,他们真得是神经病。
小伙子果然听话的走了。此时,任新才发现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确是狰狞,连鱼儿们都已吓得无影无踪。任新把影子指给雪看,他们对视了片刻便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游人们怯怯地投以好奇的目光。
我饿了。雪嗲声嗲气。
想吃什么?
我想吃烤红薯。
好,那咱们一块儿去买。
人家饿得走不动了。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就去买。任新飞快地去了。
快点儿回来。雪的喊声如同给任新加了助跑剂,一拐角儿,便在雪的视野里消失了。
公园里是禁止小商贩进入经营的,唯一的一家烤红薯摊儿是园长的小姨子开的,说是按月向园里交一定的管理费。看着排起的长龙,任新犯了愁。他怕雪等得心急,就径直跑到了最前面,和老板假说有一素不相识的游人犯了急病,说非得要用烤红薯做药引子不可。排在后面的人们大喊‘别加个儿,不要脸!’。又突然有人一把抄住任新的脖领大叫‘放你妈屁!什么他妈鬼病会用烤红薯做药引子?用你老婆的月经水做药引子多好,骗谁呢?滚!那家伙一边吼着一边把任新搡出老远。哈哈哈------人们开心地哄笑着。
这位大哥,现在这世上净得些怪病,别说拿烤红薯做药引子,我还听说拿人心做药引子的呢。你看他这么高的汉子说不定是真事儿,就让他拿走算了,救人要紧呀。
任新定神一看,是排在中间的一位老大爷。大爷冲任新挤了挤眼,那人虽不再作声但俩眼的凶光分明是在喊一百个不相信。
还不快拿走,傻愣着干什么?小老板就势说。任新赶忙从炉边抓了两大块刚出炉的,说了声‘谢谢’扔下两块钱回头便跑。灼热的烤红薯烫得他手忙脚乱。‘啪’,红薯掉在了地上。‘不用费劲儿就吃上扁食了’,后面又传来一阵哄笑。
任新托着已摔成扁饼的烤红薯,气喘吁吁。雪,雪-----没有回音,他断定雪是去方便了,就坐在了原地等候。过了好大的工夫,还不见雪回来,他有些慌了神,地方错了?不错呀,他仔细地辨别着方向。雪----雪-----他又大声地叫喊起来,离音跑调。游人们真得相信他是个神经病了,排队买烤红薯时打他的那个家伙回来路过时也看愣了神儿。
雪-----雪------没有回音,有的只是游人们怜悯的目光。
任新托着扁饼不知所措,他环顾着,呼喊着,近乎疯狂。
树后传来的嬉笑声使他明白了一切,转而,他却又愤怒了。他突然将手中的烤红薯使劲地朝大树拽去,差点儿打在树后刚刚露出的那半个脸上。
哎呦-----噗通一声,吓得那人坐了个后墩儿。任新扑过去,余气难消。
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姑娘不客气地吼了起来。
你说我要干什么?你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呢,没见过急死的人是什么样儿吧?
你胡说些什么,在哪里憋了一肚子狗屁跑来冲我撒气?
突然,任新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在眼前一晃,随之前胸就被猛击了一下。还没容他缓过神来,一只拳头又冲到了眼前-----任新本能地将头一歪,顺势躺在了地上。这下倒成了那个黑铁塔的基座儿,黑汉就势骑在了任新的身上刚要抡拳,只见那树后的姑娘已顾不了少女的羞赧,爬起来直扑黑汉。
别打了,他是我姐的对象。姑娘喊。
啊?黑汉一愣,连同看热闹的人们也愣愣地愣了。
雪有个叫莲的孪生妹妹任新何曾不知,只是找人心切一时急花了眼。也没来得及仔细审视衣服的其间变化,才闹出了这么一场阴差阳错。那黑汉是莲的同事,是和另外的几个同事闲逛到此。听说姐姐找不到了,莲急得要哭。‘这是哭的时候吗?我们快分头去找吧。急性子的黑汉又急得要吼。
真可惜,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怎么就寻了短见,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呀,还值得跳湖?-----
什么?任新的头嗡得一下乍了。他急忙喊住刚贴身而过的那两位游人,‘请问二位,你们刚才说得是真?在哪儿?
不就在那儿吗,刚捞上来,正在抢救呢。
天啊!任新连滚带爬地朝人堆奔去。他拼命往里钻,有人认出他来,‘还钻嘛呀,人已被救护车拉走了。任新立时成了一尊融化了的冰雕,瘫软在地上。
急救室里,训练有素的大夫们进进出出,抢救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心急如焚的任新被年轻的女大夫挡在了门口。‘我是家属。’任新上气不接下气。
是家属?早干什么去了?把人逼成这样,现在知道着急了?天下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女大夫为自己的姐妹抱不平,‘男人,男人,好像这世界就是你们男人的!如果没有女人,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找你们这些男人!
一位年长的老大夫推了年轻女大夫一把,转而冲着任新,‘她是你什么人?’
对象。
那你快去办住院手续吧,病人已无太大危险,我们是会尽力的。
谢谢,谢谢大夫。任新的心一下子如巨石落地。好,我这就去办。
他刚一转身,正和惊魂未定的莲撞了个满怀。‘我姐怎么样了?’
大夫说没有什么危险了,我这就回去拿钱办住院手续。任新边说边急匆匆地走了。
任新几乎是哭着跑回宿舍的,他不知道自己又怎么得罪了雪,竟惹得她生这么大的气,故意把自己支开居然寻了短见。如果真是由于自己的过错所致,我还能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男人吗?男人的胸怀应该是宽广的。别说雪并没有什么过错,就是有,自己也应是劝导与包容。在他的脑海里,自打他们认识以来,除了甜蜜还是甜蜜,而今天的事实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唉!女人啊,难道真象歌里唱得那样,女孩儿的心思男孩儿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猜不明白?任新觉得自己才智虽然难比宰相,肚里也未必能撑得开船,但容纳象雪这样的女孩子绝对绰绰有余。事已至此,任何的辩解都是无力和徒劳的。他努力地从自己身上找寻原因,试图能找到症结所在。然而,一千个可能,一万个可能最终还是都被否掉了。他不敢将一张苍白痛苦的脸与活泼美丽的雪联系在一起,他觉得这世界对雪和自己都不太公平,老天不应把这样的灾难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但人生多味,甜蜜和苦涩都不失为一种享受,对于任新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人对失去后的留恋是强烈的,回忆失去的美好往往是巨大的痛苦。与其懊悔的捶胸顿足,何不抓住眼前的每一个美好而加倍的呵护和珍惜呢?
你干什么去了?我就知道你得跑回来!一声断喝让泪眼模糊的任新如临隔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下意识地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象侏罗纪公园里的怪物,做作且滑稽。
嘻嘻嘻-----你这是怎么了?
真是活见鬼,这难道是真的?任新自言自语。他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但又怎么可能呢?
真是你吗?雪!任新呆愣愣地站在门前。
不是我是谁?你真得神经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吗?
雪笑得死去活来,她推了推呆若木鸡的任新,‘还不快开门!’任新木讷的如雪手中的木偶。
原来,在任新买烤红薯走后,雪一人正在湖边玩赏着花草,忽然,远处有呼喊声传来:救人啊,有人掉水了!雪寻着喊声望去,四面的游人都在向湖边跑。雪顾不得等任新回来,一霎就飞到了出事地点。不远处的水中有人头忽隐忽现,岸上的人有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始终没见动作。
真让你们枉做了男人!随着一声尖声尖气的怒斥,噗通,一个女人扑向水中,飞快地向落水人游去。
那姑娘是你救上来的?任新翘起了大拇指,一把将雪举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屋中回荡。
那你把人救上来以后又到哪里去了?
到哪去了,被救护车拉到医院去了呗。大夫们见我浑身湿漉漉地,就把我送去了浴池洗了个澡,又把衣服给烘干。我怕你找不到我着急,就赶紧跑回了花园,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你的身影,这才又跑了回来。
来,为你的高尚干杯。他们高兴地无以言说。尤其在任新讲述了如何编瞎话加塞儿买烤红薯,怎么遭人奚落怒骂,又如何将烤红薯摔成扁饼,怎么巧遇莲,又怎么遭莲的同事怒打之后,雪更是笑成了泪人儿。她毫无顾忌地搂着任新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颁发了一个又一个温柔的奖赏。任新顺手从盘中夹起一块虾段儿送到雪的面前。‘嗯嗯-----’,雪故意把头扭向了一边,‘人家的牙都没劲儿了,你给我弄碎再-----’。任新受宠若惊,当两张嘴刚刚贴到了一起,咣咣,外面传来了急促地敲门声。
好啊,你跑到了家里享清福来了是不?你还讲不讲良心?慌乱中急急来开门的任新被一股气浪冲了个趔趄。面对满脸怒气的莲,任新愧疚地拍打着脑袋。
的确,由于过度的兴奋,忘记了还在医院里苦等的莲。她身后的那条怒目圆睁地黑汉,又让任新顿生无名的胆怯与尴尬。任新口中浓烈的酒气让黑汉怒不可遏,钢钳般的大手迅雷不及掩耳,‘啪’,这一切都发生在恍惚之中。
谁这么霸道,干嘛伸手打人呀?当几乎和声音同步的雪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更可笑的是,没过多少时日,在晓城的另一个角落——农机厂的空气也凝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