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肖声扬的奶奶没有做出那样的决定。
    而发生在老少身边的一切，年少早熟的肖声扬，其实心里也大概有个底。
    不过他从未在自己奶奶面前，提及关乎自己父母的一切。
    他不想让自己奶奶再伤心，也不想让自己奶奶担心自己。
    就这样，肖声扬的奶奶一直把肖声扬养大成人。
    原本肖声扬以为，自己长大了，终于可以走到外面的世界，去赚取财富，用以回报奶奶这二十年的养育之恩。
    可就在肖声扬准备向他奶奶告别的前一个月，老人家终于再也提不起那口气，病倒在了家里土炕上。
    垂死之际。
    肖声扬的奶奶让肖声扬把自己扶起来。
    老人家靠在墙壁上，一点一点的抬起手，抚摸着肖声扬的前额。
    她这样对肖声扬说。
    “孩子，永远不要恨你的爹娘，我从小看着你爹长大，那娃子是个重情的人，一时冲动想不开，奶奶可以理解。”
    “你娘她也没做错什么，女人呐，从老祖宗那一辈开始，生下来就盼着自己能嫁个好人家，能不吃苦受罪，谁愿意整天在外面低
    三下四的给人家打工？”
    “女人和男人一样，只要是个人，就会禁不起的诱惑，所以奶奶从来没有怪过你娘。”
    “奶奶扪心自问。”
    “要是换做奶奶年轻那会儿，出了这几座山，跑到城里碰见好人家，兴许也会做出和你娘一样的决定。”
    “谁不想丰衣足食？”
    “谁不想住好大好大的房子？”
    “唉——”
    “奶奶每入土一截，就忍不住会多想想这辈子有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我这辈子，从来没出过这几座山，外面的世界是啥样，咱也想象不出来。”
    “但出了你爹你娘这档子事以后，我就想啊，要是我这副身子骨能再多挺些年份，兴许我家扬子哪天出息了，也能带着奶奶去城
    里住住大房子。”
    “咳咳咳……”
    “呵呵，娃啊，你看奶奶多没用，连说瞎话都说不好。”
    “不埋怨？”
    “我怎么可能不埋怨呦。”
    “你爷死的早，就给奶奶留下你爹这么一个念想，我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死在一个婆娘手里，我是真没法不恨啊！”
    “但是头些年你年纪小，奶奶不能让你在仇恨里过日子。”
    “所以奶奶就经常自己安慰自己。”
    “兴许……”
    “兴许哪天奶奶住上城里的大房子，就真的能理解你娘了。”
    “可惜奶奶等不到那天喽。”
    “扬子，答应奶奶，好好活着，别辜负奶奶为你跟阎王爷多争的这几年命。”
    肖声扬的奶奶死了。
    肖声扬在那两间破旧的泥草房前，亲自给奶奶立了坟、竖了碑。
    在碑前，肖声扬发誓，自己一定要赚到很多很多的大房子，完成奶奶再也看不到的那份梦想。
    于是就有了如今全华夏唯一一家六星级酒店。
    帝煌酒店里的每一间房间，价值都要比拐走他娘的那个小老板所居住的别墅，高出几倍乃至于十几倍！
    帝煌酒店开业当晚，醉倒在床上的肖声扬，时隔多年，再次梦见了奶奶那张尽管皱纹满布，却极为好看的面庞。
    他如梦呓语般在妻子耳畔喃喃道：“奶奶，咱家有大房子了。”
    后来肖母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了帝煌酒店开业的消息，看着肖声扬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照片，她偷偷跑来关州市，想要跟肖声扬认
    亲。
    肖母倒不是来混钱花的，而是因为这些年来，随着心性的逐渐成熟，不断被尚未泯灭的良心所折磨，她想要得到肖声扬的一声
    原谅，以便于自己能够安安心心的度过余生。
    当然，假如能够母子相认，解开心结，自然就更加完美了。
    帝煌酒店合计九十九层，第一层到第九层不对外开放，被肖声扬用来当作酒店员工的办公室场所和休息区域。
    那天肖母登门，向前台小姐讲明来意，之后打电话得到肖声扬的许可，前台小姐将肖母带到了位于九层的董事长办公室。
    肖母踏进那间富丽堂皇的办公室时，肖声扬冷漠的目光与其隔空相触。
    肖母打扮的很时尚，看样子，那位小老板的生意还算不错，没有像大多数小老板那样，风光几年后就沉没在了茫茫商海之中。
    可肖母打扮的再时尚，和这间寸土寸金的办公室相比，也着实显得太土了一些。
    肖母两眼含泪，作势就要扑到肖声扬面前。
    年过半百的肖声扬，抬手打断了这位老妇人的动作。
    他邀请她在沙发上落稳，并为其倒上一杯刚刚泡好的名茶。
    茶香四溢，环境宜人。
    气氛一时僵持，真正见到肖声扬的那一刻，肖母喉咙里却是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少顷，肖声扬笑了笑，他看向眼前这个早已在自己记忆中模糊的母亲，语气平静道：“你是来祈求得到我原谅的？”
    肖母怔了怔，随即拼命点头，拼命说着对不起。
    她想找一些勉强能听得过去的理由为自己开脱，结果发现，好像所有的理由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肖声扬的神色寒冷如冰。
    他自顾自的向肖母开口。
    “我的答复是不原谅。”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奶奶说，让我不要恨你，她说如果把她换到你的位置上，同为女人，面对相同的诱惑，相同的生存环境，她可能做出和你相同
    的选择。”
    “但是事实在成为事实之前，它就不是事实。”
    “所以奶奶还是我心目中的那个奶奶，但母亲却不是我心目中……哦，不对，我心里已经忘记了今天之前你的样子。”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
    “我恨你，永远恨你。”
    “我要你怀着这份不安，去地下见我爹，见我奶奶。”
    “除非你能得到他们的原谅，否则别想在我这里得到救赎！”
    “喝了这杯茶，你就走吧。”
    “以后别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见你。”
    就这样，肖声扬和肖母彻底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
    肖母也确实没有再来见过肖声扬。
    去年。
    肖声扬收到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
    “儿子，对不起，妈妈去地下赎罪了。”
    那一夜，肖声扬哭的声嘶力竭。
    但他依旧没有去看她最后一眼。
    爱归爱，恨归恨。
    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