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近四点，余至明在亓越医学研究中心，终于等到了癌症晚期患者黄岭。
    这是一位六十一岁的干瘦男子，因为放化疗等原因，头发已经全没了。
    余至明已经知道，这人之前被检查出了肾癌，然后做了左肾全切手术。
    前几日在复查时，他又在右肺检查出了新的病灶。
    后经医院活检证实，此人的肺部病灶乃是肾癌的转移复发。
    在余至明看来，这位如众星捧月一般，被多人簇拥而来的黄岭先生，身体休养得还算是不错的。
    虽然他的身体看上去消瘦单薄，但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脚步还算沉稳的走进检查室，不是坐在轮椅里被人推进来的。
    而且，这人的精神蛮不错，眼神还算明亮，看不出多少暮色和消沉之意。
    余至明给他做了一遍全身检查，除了他肺部的一处明显癌变外，又在他肝脏的右前叶上段发现了一处正在酝酿中的癌变。
    肺和肝脏，是最容易出现继发性癌症的器官，因为这两处器官的血流量巨大，最容易受到四处游荡的癌细胞攻击。
    检查完毕的余至明，开始写检查结果，并绘制肝脏癌变位置示意简图。
    “竟然又出现了一处转移？”
    余至明简略几笔描绘出的肝脏外形，还是挺形象传神的。
    没有医学知识的人，也能一眼看出来。
    黄岭哀叹了一声，又问道：“余医生，你认为，我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余至明实事求是道：“黄先生，这个我就说不准了，我只擅长发现问题。”
    “其他的，一概都是我的短处。”
    黄岭勉强一笑道：“能把一个本事做到极致，那也是非常的了不起。”
    “余医生你要是早出生两三年就好了。”
    “在你妙手检查下，我也不需要像现在这般，忐忑不安的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对于这样不好回答，或是不愿回答的问题，余至明祭出了回应大法。
    嘴角上扬，回一个不失礼貌的浅笑。
    黄岭又开口道：“余医生，可以预见的是，我的身体会变得越来越虚弱。”
    “再过一段时间，或许身体就孱弱到来不了滨海了。届时，能否请余医生你去杭城给我做身体检查啊？”
    黄岭又半恭维的说：“这个转移的癌变，就像是打地鼠般，一冒头就需要打下去。”
    “如今唯余医生你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余至明婉拒道：“黄先生，杭城虽距滨海不算远，但来回一趟，也需要大半天时间。”
    “我平时工作，挺忙碌的。”
    停顿一下，余至明又劝说道：“不如黄先生你留在滨海治疗？”
    “以黄先生你如今的情况，基本上需要常住医院了吧？”
    黄岭沉吟了片刻，透过检查室的窗户，看向了外面。
    “我知道华山医院的医疗水平很高，但是这里的环境，不太适合长期养病啊。”
    余至明暗自撇嘴。
    你丫的要求还真是高，你是来治病的，又不是来旅游度假，保健养生的。
    不过，这家伙的嫌弃，也确实是华山医院的一大缺点。
    因为位于市中心，用地紧张，华山医院的建筑密度相当高。
    供员工和患者散心锻炼的小广场，那是憋屈的很。
    医院内除了一些有些年头的景观大树之外，就没有什么养眼的风景。
    说起风景，余至明就想到了宁安医院。
    他嘴里就自然而然的推荐道：“黄先生，你可以去宁安医院考察一下。”
    “它那里的风景堪比公园，医疗水平也不比华山医院差多少。”
    “我每隔一周都会去宁安医院待一天。”
    黄岭看了看余至明，呵呵笑道：“宁安医院？我会让人过去看一下的。”
    此时，余至明也绘制完癌变示意简图。
    他走出检查室，守在门口走廊几米之外，个个保持安静的黄岭家人和朋友，还有亓越老师等人，在第一时间围了过来。
    余至明把检查结果做了告知，目送黄岭一行十余人离开……
    随后，余至明回到大办公室，脱下白大褂，收拾一下，正准备走人，就看到亓越老师去而复返，进了大办公室。
    “至明，你晚上有安排吗？”
    余至明反问道：“老师，又有患者？”
    亓越轻笑道：“不是患者的事情。”
    “我刚才得知，你帮了我大女儿一个忙，晚上加班为她丈夫的单位领导做了体检。”
    “他们两口子说，一定要谢谢你的辛苦，今晚请你吃饭。”
    余至明微微一怔，又笑道：“老师，那件事，他们是通过周沫找到了我这里。”
    亓越有些不自然的解释说：“那个，我当时和她妈妈的分开，闹得有些不愉快。”
    “连带着孩子对我也有了一些意见。”
    “她们与周沫一家，关系还是挺不错。”
    余至明哦了一声，又接着道：“老师，今下午，周沫也跟我说了吃饭这件事。”
    “我推辞了。”
    “明天周一，要忙一天不说，明天晚上我还安排了一台子-宫内膜癌切除手术。”
    余至明又补充说：“柳芸主任主刀，我只是负责协助。”
    停顿一下，他又婉拒道：“老师，关系都这么近，又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这请客吃饭，就算了吧。”
    亓越轻笑着点头道：“明天要忙碌一天，确实没有必要大老远跑去吃顿饭。”
    “等你有时间了，再请客就是……”
    亓越等余至明离开了大办公室，取出手机犹豫了片刻，找到周沫号码拨了过去。
    待电话接通后，亓越直接问道：“周沫，婷婷那边请至明吃饭，是怎么回事？”
    亓越听周沫在通话里述说了一通，脸色就有些发黑。
    “我就说呢，吃饭的地点，怎么定在了距离那么远的浦江新区。”
    “原来做主的另有他人，把什么都定好了，才通知至明去吃饭。”
    亓越又语带嘲讽的说：“就这样的办事水平，还想着升职，真是挺会做美梦……”
    余至明步行朝医院大门走去，忽然听到了有人喊自己。
    他转身一看，是鲍莞。
    注意到跑到近前的鲍莞没有穿白大褂，余至明疑惑说问：“你下班了？”
    脸色红扑扑的鲍莞，小声道：“我今天来医院不是来上班，是接到通知过来协助调查一个人的。”
    她靠近余至明少许，压低声音道：“余医生，你那天见到的吕鹏宇医生，被警察抓去了，说是涉嫌犯罪。”
    鲍莞一边说，一边注意余至明的表情变化，发现他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没露出什么惊讶神色。
    这更坚定了她心中的猜测。
    那个混蛋出事，肯定与余医生有关。
    那天傍晚，她被那混蛋针对欺负，被余医生发现了一些端倪，没隔两天那混蛋就出事，被抓走了。
    鲍莞可不信，真有这么巧合之事。
    她继续道：“我过来指证他的一些行为，把他做过的一些恶事，还有听说过的，都讲述了一遍。”
    鲍莞又语带兴奋的说：“我们几个受欺负的住院医师都私下说了。”
    “这一次我们一定趁这个机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死也要让他脱一层皮。”
    余至明有些惊讶道：“那个家伙，还真是天怒人怨啊？”
    鲍莞用力的点点头，说：“在五官科培训之前，我就向几个师兄师姐打听了。”
    “都说他最不是东西，让我小心应对。”
    “在他的手下待了这一段时间，才切身体会到，何止不是东西，简直……”
    鲍莞为保持淑女形象，及时的止住了嘴，没有把脏话说出口。
    余至明轻轻的笑了笑，说：“如今他被警察抓去，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余下的让警察调查处理就好了。”
    “作为一名住院医师，主要的还是提升自己，争取在一年后的考核取得好成绩，顺利晋升主治医师。”
    鲍莞一副认真模样，表态道：“余医生，我一会好好努力，不负你的期待。”
    余至明嗯了一声，又透露道：“这几天吧，等我联系好了，介绍一位普外科的主任医师给你认识。”
    鲍莞瞪大眼睛，一脸激动道：“余医生，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我，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余至明见鲍莞是激动的一脸潮红，又直言道：“鲍医生，只是介绍你们认识，方便你以后去请教几次。”
    “至于最后你能不能获得对方的认可，甚至是赏识，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鲍莞如捣蒜般点头道：“余医生，能有这样的一个接受普外科主任医师指点的机会，我就高兴的要飞了，哪里还敢奢望别的。”
    说到这，鲍莞想起了过去几个月起早贪黑的辛苦，还有一次又一次的委屈，忽然就鼻子一酸，眼圈不由自主的红了。
    “余医生，太谢谢你了，我…我…”
    鲍莞这个要哭出来的样子，余至明有些受不了，赶紧远离了一步。
    “你不必如此。”
    余至明又后退一步，道：“对我来说，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
    “我还有事，先走了……”
    鲍莞看着如逃跑一般转身离开的余至明，就禁不住破涕为笑。
    但下一刻，她就捂住了脸，有泪水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对余至明来说，确实是几句话的事情。
    但对没有关系和人脉的鲍莞来说，这就是求而不得的大机缘。
    由不得她激动的不能自己……
    鲍莞用手背用力的擦了擦眼泪，发现前方已经看不到余至明的身影。
    虽然余至明仅仅因为她的一个小忙，就回报如此，鲍莞可不会想当然的认为，他对自己别有心思。
    鲍莞知道，余至明身边有好几个女孩，那个古青柠，亓越医学研究中心的周沫，妇科的丁晔，哪一个都比她优秀很多。
    余至明就是单纯的帮她一把而已。
    鲍莞清楚这一点。
    她也知道，如果她把握不住这次机会，不会有下次的帮助了。
    她轻呼出一口气。
    “余医生，我鲍莞不会让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