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德警惕地看着陈驰，心中却涌动着复仇的快感。
    那个张科……那个可恶的张科，谁叫他屡次在众人面前羞辱自己。不就是仗着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吗？可惜啊，风水轮流转，自己终于等到了报仇的这一天。
    当周韬循着这张照片找到自己的时候，许明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一口答应了“作证”的请求。在他看来，这是上天赐予的、千载难逢的机会。阴差阳错的照片、令人大跌眼镜的暴力事件……这些巧合凑集在一起，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他复仇吗？
    可是，当陈驰镇定地站在他的面前时，他突然觉得有些惴惴。
    “许明德。”陈驰开口了，“你能告诉我，当时身为肯当劳3v3篮球赛的工作人员，你的职责是什么吗？”
    “翻……翻分。”
    “那你还记得当时我们为什么会来找你，甚至差点发生冲突吗？”
    “这个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啊！你们认为自己应该多得一分，这分明就是无理取闹嘛！”
    “这么说……”陈驰指着投影仪上的照片，记分牌清晰可见，“我们认为己方的得分应该是12分，但是你只翻了11分，对吧？”
    “是的。”说到这里，许明德的情绪恰到好处地激动了起来，“我是一个在赛前就受过培训的记分员，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我记得清清楚楚，你们在中场前压哨投进了一个两分球，啊不，在3v3的比赛中那是一个一分球，所以得分从10分来到了11分。因为是个压哨球，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根本不可能有错。你们却硬要我多翻一分，不答应就要揍我，真是好大的面子。怎么了，我看张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又想打我啊？”
    陈驰回过头来看了张科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他继续对许明德说道：“刚才你说的话，可以向上帝发誓，保证它的准确性吗？”
    “别说上次，什么佛祖观音都可以。”许明德说道。
    反正都是空口无凭，谁能先入为主谁就占得上风。就算当时在现场真的有人注意到了自己计分的猫腻，陈驰他们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把他找来当证人。而处分结果，必须在今晚做出来。
    “看来你说的话不可信啊……满嘴胡言乱语，甚至连发誓都如此不诚心。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当证人呢？”陈驰说道。
    “你……”
    陈驰不再理他，而是将手中的u盘交到了组委会官员们的手上。
    “里面有一个叫‘photo’的文件夹，第一张照片，请你们打开看看吧。”
    许明德看着巨大的投影仪上缓缓移动的鼠标光标，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照片打开，在投影仪上被放大——
    全场哗然。
    盛放的阳光，飞翔的篮球。张科的身体腾空而起，定格在出手的那个瞬间。他起跳的地点是三分线之外，当值裁判用不容置疑的手势表明了这一点。计分员许明德看着裁判。计时器已经清零，在他的身边，记分牌上明明白白表明了，当时的比分是——
    10：9.
    “压哨得分对吧，这可是你说的。你信誓旦旦告诉我们，你记得非常清楚，印象极其深刻。”陈驰淡淡地说道，“这不就是压哨的那个球吗？毫无疑问是两分，毫无疑问你看得很清楚。怎么回事啊许明德同学，是你的记忆产生混乱了，还是说，你故意编造这个故事，想来陷害我们？”
    “不……不是的！”许明德有些慌了，“这……这张照片不是真实的！它……它是ps的！”
    “奇怪了……你的意思是，我竟然可以提前知道你会来作证，甚至可以猜到你的证词，所以提前做了准备，利用下午的空闲p了这么一张图片？”陈驰耸耸肩，“这么看来我不应该是个篮球运动员，而是一个神棍。”
    孙瑾瑜抿了抿嘴，差点笑出声来。
    下面的人议论纷纷，场面有些混乱。组委会的官员们不得不使劲拍了拍桌子，要求大家安静。主审判席上的官员看着周韬，问道：“你还有其他什么要说的吗？”
    “我……”
    官员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十点了：“既然没有，那请所有人先出去，两位教练留下来，我们商量下，就宣布处分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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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球员们依次排队离开模拟法庭。作为江州财大的“叛徒”，许明德一出门就感受到了四周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站在墙角，被樊洲王维等人围了起来。
    “你……你们想干什么……！”他有些色厉内荏，“组委会的官员就在里面，你们难道还想采取暴力行动？”
    “怎么，难道你要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进去告状？”邱云鹏捏了捏拳头，冷冷地说，“只不过……那些官员们还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许明德脸色苍白。
    就连潜州大学的队员们也只是冷眼旁观。作为宿敌，今天晚上的听证会能够干掉对手固然不错，但如果是依靠这样一个叛徒……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方，叛徒都是不被人接受的。
    不过现在，江州财大校队还身处上一场暴力冲突的阴影之中，连处分结果都还没出来呢，自然不会傻到再去闹一场。他们吓唬吓唬许明德，看着他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从人堆中挤出去远远跑开，忍不住哈哈大笑，觉得压抑的心情似乎都畅快了不少。
    龙宇看着许明德远远逃开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陈驰：“小驰，你怎么会有那张照片？”
    “那是夏兰兰拍的，他本来是要报道我……报道肯当劳3v3篮球比赛的。”陈驰想起那天晚上，想起那间室内布置略显暧昧的水吧，微微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今晚她也没来呢。”
    龙宇拍拍他的肩膀：“大概是去陪杨益了吧。”
    陈驰点点头，神色一黯。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伸了过来，摁在陈驰的头上。
    “……”陈驰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肖虎来了。
    “小不点，听说今天那些关于‘提婆达多’的资料都是你找的，厉害啊。”肖虎笑嘻嘻地说，“而且那资料牛x啊，全英文啊！看不出来小不点你居然还是个学霸。今年12月份的四级考试你去替我吧！”
    “肖虎学长你大三了还没过四级啊？”龙宇问道。
    “……这种事情心知肚明就好不用说出来！”肖虎脸一红，“我就说现在的低年级不可爱嘛！”
    耳朵听着龙宇在揶揄肖虎，陈驰却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幽幽得发着光的路灯。
    他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呢……“提婆达多”那么罕见，即便是在美国国内知晓的人也不多，偏偏他不仅了解这个领域技，还对所有的研究网站、研究结果如数家珍。
    因为他曾遇到过……也因为它所引发的那件事情，甚至一度改变了自己的篮球生涯。
    陈驰握了握拳，想起曾经经历过的那场比赛，想起自己如何在“提婆达多”的阴影之下如折断翅膀的雄鹰，不断地从天际坠落。
    “hey，steve。”那个人的声音似乎再度在耳边响起，“我们找机会把那家伙揍一顿吧！”
    “不可以，会被禁赛的！”
    “可是你就甘心这样被他在球场上使阴招啊？我可看不惯。”
    “我已经提交申述了。”
    “别傻了。那是领域技诶，申述有什么用，你还指望篮协禁止领域技的使用吗？”那声音略微放低，却有如毒蛇吐信的嘶嘶作响，滑腻，阴冷，却又充满诱惑，“要不然，我今晚悄悄去堵他，如果出了事，我给你全程担下来，如何？”
    陈驰猛然摇头，将那恼人的幻觉驱赶出去。耳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焦急地问他：“陈驰，怎么样，处分结果出来了吗？”
    “夏兰兰？”
    夏兰兰喘着粗气，头发散乱：“抱歉，我劝了益哥很久，他都不愿意过来。所以我特意来看看。”
    又听到提到杨益，陈驰本来就不太愉悦的心情雪上加霜。张科站在旁边，似乎也不打算给她面子：“事情可都是因他引起的，打了人就跑，连听证会都不来，这样当缩头乌龟真的合适？”
    夏兰兰咬咬牙，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倒是陈驰，赶紧出来打圆场：“那个，别人或许是想躲起来反思呢……”
    “哦？”张科眉梢一挑，“这句话，你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吧？”
    陈驰：“……”
    他从内心深处赞同张科说的话，但是又不能当着夏兰兰的面把自己的这种心思表现出来，于是索性干咳了两声，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时间：“都过了快半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出来……”
    话音未落，模拟法庭大门洞开，孙瑾瑜和周韬一起走出来，分别将自己的队员召集到了一边。
    “怎么样！”肖虎最性急，“处分结果是什么？我们会被全体禁赛吗？”
    孙瑾瑜摇了摇头：“不会，我们没有被剥夺比赛资格。”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参与打架的人都逃不脱惩罚。现场那么多摄像机，拍得清清楚楚。”孙瑾瑜叹了一口气，“就我们队而言，除了杨益、徐力、李德林，包括罗兵和张一苗，你们五个人都将被禁赛整整一年。也就是说，今年的大学生篮球联赛，你们都参加不了了。”
    夏兰兰的脸色陡然苍白：“我……我得回去把这件事情告诉益哥……”
    罗兵和张一苗沉默了片刻，互相对望一眼，才低声说：“我接受惩罚。”
    谁让他们当时太过冲动……
    孙瑾瑜却有些心痛——这俩人委实不应该和明星三人组混在一起的。那三个人都有领域技傍身，哪怕是受一些处分，对前途也不过是稍有影响。可对于他们而言，有了这样的“案底”，恐怕基本上都很难进入职业篮坛了吧。
    也都是自己这个当教练的责任吧……平日里对球队约束不够，导致杨益能在队中以老大自居，这两个孩子平日里对他们言听计从过多，所以才会在冲突爆发的一刹那，甚至都没有做过多的思考，便冲上去要助“大哥们”一臂之力。
    “放心，等生内预选赛结束，我还会帮你们争取一下的。”孙瑾瑜说道。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轻心中的内疚。
    “这下可好玩了。”张科淡淡地说道，“现在能上场的就肖虎、邱云鹏、樊洲、吴鑫三位学长加上我们三个小卒子了。”
    “组委会答应我们，可以把剩下两人补充进去。”孙瑾瑜说，“王维，谢离，你们俩明天上午就跟着一起来集合。”
    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那两个一年级的新生，几乎是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的。
    “上午？”陈驰问道，“我们和东湖学院的比赛是明天下午啊……”
    “别忘了，和潜州大学的比赛还没结束。”孙瑾瑜解释道，“明天上午11点半，省体育馆，组委会临时安排场地，让我们补完第一轮的比赛。”
    “11点半打潜州大学，然后下午两点半再去打东湖学院？而且今天还折腾了一天！”龙宇有些担心，“我们的体能支撑得住吗？”
    “没办法，撑不住也得撑。”孙瑾瑜挥了挥手，“这就是自作自受啊……所以，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9点半，体育馆集合。迟到的就自己打的过去！”
    “是！”
    张科低低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他的步子跨得很快，很快身影便从墙角处消失。
    “诶，科科！”龙宇跟了上去，见张科的脸色不太好，“你没事吧？”
    “我没事。”张科的眼神有些阴郁，“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会这么肮脏呢？”
    “科科，你……”
    “篮球也好生活也罢，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没法从这种令人作呕的肮脏之中摆脱出来。许明德，杨益……不，以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个许明德、多少个杨益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光是想到这一点，也都会让人感到绝望……”
    “不，你不能这么想！”知道这次听证会让张科想起了那段经历，龙宇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竟然觉得掌心之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这样的……科科，你要相信，这个世界并非绝对干净，但也不是绝对黑暗。有些人会把你抛弃在泥泞之中，可也有人愿意与你并肩，将你重新拉回光明之中的！”
    他指了指身后：“你要相信，我们这些站在你身边的人，虽也有阴暗的一面，可也不断追寻着光明。我们是你的同伴，我们就在你身边，和你并肩前进，绝不会将你抛下！”
    顺着龙宇手指方向望去，张科看到陈驰气喘吁吁地赶上来：“我靠你们俩，能不能走慢一点！为了找那些资料，我到现在都没吃晚饭好么！我可是今晚的功臣，功臣诶！你们所有人都该请我吃一顿烧烤！”
    张科看着陈驰，面沉如水。他忍不住想起那个下午，这个家伙阻止自己“霸凌”时眼里无畏的光芒；他也能够想起与许明德冲突之后，这家伙与自己一起面对“千夫所指”的目光。
    “同伴……呵……”他低声说，“和这种白痴当同伴，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啊？”陈驰停下脚步，“我怎么又成白痴了？我靠，你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咱们就去篮球场上见真章！看我这次不虐得你满地找牙……”
    张科懒得理他，只是继续朝着寝室走去。
    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