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城市里没有你
2004年10月31日,又一个男人要离我远走了,是恋爱时间最长的一个男人,也是将离我最远的男人。在翠湖边某一家茶馆,他说:其实东京也不是非常远的地方,对不对,他还抚摸了我的头发说,像我爸爸抚摸我的头发那样。他还说:那个戒指,你就不要戴了,装起来,或者扔掉,都可以。是万圣节,幸好我带了面具,我含着泪笑着对他说:是,该丢掉了。
我把它放入面前的水杯里。
它依然从杯底放出执拗的光芒,像是音符间的一颗尘埃,我想它一定比我的心更苍凉。
小意,你不要这样,不要难过,你会找到更好的男人。
叫我不要难过,每个人都会有自己难过的时候啊,我26岁了啊,爱情还是常常变幻莫测,如同彩虹,雨后才露出端倪,又即刻就褪去绚烂。我所能做到的,只是慢慢的把脸埋下来,不停的搅动着那个玻璃杯。
身边是带了各式各样面具的人,他们应该为这个假面的节日在开心,这和我无关,我的男人要离开了,我就是他们当中的一片玻璃,随时可能被挤碎,并滋生利刃,刮伤别人或自己。
我26岁了,我想和他结婚。
我回到家里,嚎啕大哭,小武说我爱上了一块石头。
我说屁孩子,他不是石头。
就是。他若不是一块石头怎么能够抗拒得了你的梨花带雨呢?
我说屁孩子,你笑话我,滚远点。
小武说,你们的认识根本就是个错误。
好吧,想一下,是怎认识他呢?
我在酒店里工作,那是我调到酒店公关部第一次应酬客户,说得形式一点为了酒店的生意而陪客户吃喝,我这么做的理由,当然是签单成功高额提成的报酬。若是我的父母在身边,他们是断断不会允许这种事端的发生。问题是,他们在相隔数百里的一座小城安详地生活着,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女儿被金钱颠覆迷离得差点要忘却自己。
那天第一次喝醉。走出饭局我好像是踩在一朵筋斗云上。下楼梯时只觉得脚醉腿软。就是他拉住了我。他说:这么漂亮的人千万不要摔成生活不能自理。
听见陌生的声音我就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那样清醒过来。挣脱他的手,我说:走开。
他说,我送你搭车吧,或者,坐我的车?
从出租车里看回去,看到他还站在那里,我知道,他是气质内敛的男人,所以在追求物质的同时我又是一个简单的女人,不需要理由就可以喜欢上一个人的。
第二天我就接到了他的电话,原来他送了我搭车,却忘了把我的包一并也送上车。
他说我翻到你的名片,我现在就在你们酒店下面。
他就坐在车里,开了车窗静静抽着一支烟。远远的看过去,他多像是我的爱人。在同事的眼中,我是雷厉风行的神经女人,像男人一样风风火火,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觉得我才是真正的水做的那种女人,卷着落花,无忌地温缓缓温柔。冥冥之中被施了咒语。
我奋不顾身的走上前去,对他说,我爱你。
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
你相信吗?爱上一个人,只需要短短几秒的时间,世界也会因此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我们都喜欢看王家卫的电影,所以,也用王家卫的漫游式进行我们静默的爱恋,甜蜜与深情。电影在进行的时候,是没有人知道故事的去向的。
每周只愿意见到他一次。为了所爱的人,我一直在学习温柔与体谅,我对他说得最多的是:如果你觉得我是个负担,请你告诉我。
他从不对我的这句话回应,只是抚摸我的头发。
现在我明白了,当他觉得我是个负担的时候,他会离开我。
春夏秋冬四季是一样的长,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的人总是感叹冬天是那么的漫无边际长,从来没有听谁说过春天是漫长的夏天是漫长的冬天是漫长的。因为冬天太冷了,适合失恋以后的人恋爱。这个冬天我看了许多的电视剧,是小武送给我的韩国爱情剧,他说小意你要多学学韩国女人坚强不屈的精神,用等待戈多的耐心等待你的爱人回来,我去拍几张水乡的图片。我试图在韩剧里找到一些我和他的痕迹,却只看见缩小变形我的爱情。
小武在电话里跟我感叹:小意,我真是踩到狗屎运啦,乌镇一个人都没有,真惬意啊。
直到我说你不要急着回来,我来找你。
在乌镇的我也是一部王家卫的电影,白墙、青瓦、木隔扇、石板路、乌棚船,只得我一个表情漠然,潜伏着一大段内心独白。我知道我在模仿某个电影里的人物。
小武说:人都走啦就没有必要让自己这么难过了。
我说,都是你,让我来这个地方,勾起人家的伤心事了。
小武说:你能不能不喜欢一块石头呢?我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又帅又安稳,能给你安全感,怎么你就看不见呢。
我说,我不喜欢坏小孩。
小武念的是那种学费昂贵的学校,但是他的学生时代却是荒唐无比,偶尔跟他去学校,就听同学跟他打招呼:嗨,小武,好久不见,就知他不怎么去上课。右耳居然还有耳环,头发狗屎黄,他说,人家韩国青年都这样的,多了。
忘了说,小武是我的邻居,比我小,在我的眼里他一直是个坏孩子。我记得他一直是霸道的人,现在比以前更不堪。
11月11日,是传说中的光棍节,小武不停的催我,快吃,快吃,吃完我们去参加聚会,因为这样我有一个鱼刺就一直卡上我的喉咙里。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说不了,我和小武就这么出门了。
在快进酒吧的时候有一辆车她轻快的从我们面前滑翔而过,看清了是个男人,也许他也有沉默收敛的气质,也许他手上还有我们的情侣戒指,也许他没有离开这个城市,但是他就这么飞快的过去了,街道上一片嘈杂,车和人群不停的冲刷着我的视线,可惜,在他转过那个街角之前,我没有看清他的脸。我问小武,你看清了那辆车里的人吗?小武只是抓起我的手,把我拉进酒吧。
是小武的朋友和同学,里面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人,哪有什么光棍,小武跟大家介绍,嘿,这是jojo,漂亮吧?然后低声在我耳朵边说:段如意,你这名字太土了,以后就叫你jojo啊。
小武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就像握着一个弱病的孩子。小武的手是有一些温暖的,稚嫩但是充满了力量,此时的我是一个无法用声音传达心意的女人。因为那个鱼刺一直卡在喉咙,没有人知道,我平静的面容下面,正聚集着悲伤的乱流。抬眼看看窗外,一片肃立的楼宇和绚烂的灯火。
是一群很疯的孩子,一直到黎明前,他们还是睡意全无。我在小武身边些困了。隐隐的,我听见他哼歌的声音,第二天,我才想起来,那是一首韩语歌曲:远远的望着你,很安静很幸福,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jojo,jojo,你怎么了?
我脖子难受。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他拉起我的手,我的泪水就要滚落出来。小武和他一样身高180,但是他从没有背过我,小武背起我,我在他的背上想,为什么我不酗酒,酗完酒我一定会把和他那些臭狗屎一样的爱情忘得一干二净。我的眼泪于是就滚落下来,小武说过的,他不喜欢太重的东西。要知道,他是那种上学书包里只有几本书,也会说很沉的人。
jojo,你哭什么,又不会死。你把我衬衣弄脏了。
圣诞节在我们这样的城市里,这些年慢慢过得隆重起来,加班到夜里,小武等在酒店门口。见到我下来就欢天喜地的过来,jojo呀,过节啦,你怎么这么晚。上班的人是可耻的。好像老天也要来应景一样,天气分外阴冷,我想,要下雪了吧。那一刻我的心里很空,吹弹即破。jojo来,戴上,我们回家。小武给我递过圣诞老人的帽子。路过一家亮着灯的服装店橱窗,我忽然想起韩国的反斗加油站,大声说我们去抢加油站吧,这显然不太靠谱,因为附近根本没有加油站,小武转过头来说你跟我想的一样,我刚想说我们去把肯德基砸掉吧。
这个孩子呀!我心里有一点感动。
那不是心动,这样甜美字眼所能形容的感觉。混合了感激和温暖,莫名的不安。还有像习习温风一样的欲望。小武长大了,比我还高。我看着他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男人,眼睛还是像孩子一样清清朗朗的。那种非常知道自己要什么的眼睛。
记得有一次回家,他也回家,他妈妈跟我说,小意,小武就托你多多关照,你在他身边我们放心多了,小武说:妈,小意是“每周一哥”的变态,你把你儿子托给他,会完蛋的。
想来惭愧,因为工作和恋爱,我很少关注过他。
jojo,快过新年了你有什么愿望?
小武问我。
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个城市。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那天晚上我忘了问小武,新年有什么愿望。
那天晚上我们走错了路,城市的路线如此曲折,绕尽了这个城市的腹肠。直到天空真的纷纷扬扬飘起雪花。天地间除了雪只有我和小武。长大以后,我们不打雪仗许多年了。像迷路很久的孩子,找到故乡那样,我和小武打雪仗。
我相信在这样的夜晚,这个城市或那个城市里的人,都把该忘掉的统统随着第二天就消散的雪花,一并天葬掉了。
新年那天,我打电话给小武。
小武,我忘了问你了,圣诞节时你的愿望是什么?
和你的一样,只要有你我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