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输赢之前气性涌 博弈本是大罗功
“叩叩。”
海上的航行,有时也会将时间模糊。
许恒自从上了船便再没有露面,一心一意祭炼起了法衣,不知不觉便已过了几日,直到有人叩动了房门。
他缓缓睁开眼,轻出一气,起身来的同时心念一动,已是打开了房门。
叩动房门的原来是贺成峰,他在外面等着,直到门户打开,许恒缓缓行出,这才说道:“许道长,马上便要换乘海舟了,还请道长随我来吧。”
“原来如此,谢道友提醒。”许恒点了点头,跟在贺成峰的身后上了甲板,发觉已有不少人在,各自望着船队前方。
许恒也将目光放去,只见前方有座岛屿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而在岛屿之后,隐隐已有一个影子露出头来。
“云湖海舟?”许恒心中一动,已经猜到那个影子来历,果然伴随船队转过岛屿,一个庞然巨物赫然显出真身。
“……喔!”商船上,有那初次见识之人,纷纷发出惊呼,即使许恒目中,也不禁流露出了赞叹之色。
一艘长有八百四十丈,宽逾五六百丈的大舟,究竟是什么模样?
无论何人望去,定都难以将此物认为船舸,它与其说是船,更不如说是一块浮陆,其上的建筑相比船楼,也更似是城池,浮于海上数十丈高的船身,就是一面连绵的城墙……整艘大舟静静停在那里,竟比旁边的岛屿还要伟岸。
此时前方已有船只泊停下来,海舟之上垂下的艞板,都如登山的阶梯一般,配以各家船只之上,开始攀登的微细身影,更有一种极致的反差扑面而来。
“无论第几次见到海舟,都有一种渺小之感。”
贺成峰如是感叹,不过许恒却未接话,他不觉有些纳闷,顿了一顿,只好把话题转过说道:“一会护卫需先登船,看照货物运上海舟,所以只能劳烦道长,与我一齐登船作个样子了。”
“理当如此。”此事贺山海也曾说过,许恒自然应下。
很快,贺氏的几辆商船也已到了近处,海舟之上垂下艞板,贺成峰却没去走,而是径自飞身而起,这艘船上的护卫也有几人分了出来,紧随其后朝着海舟之上飞去。
许恒见状,便把袍摆轻轻一甩,足下兀的有道清风旋起,便将其身托着飞去,看着翩若惊鸿飘似羽,偏又快得出奇,只一眨眼便已到了海舟之上。
此时贺成峰也才落在甲板之上,见他衣袂飘飘,悠然飞落下来,不由怔了一怔,才开口道:“道长遁术好生精妙。”
许恒只是微微一笑,站到他的身旁,贺成峰见状也不再多说,便将注意力放到了运上来的货物之上。
这些货物有大有小,有整箱整箱装载的灵材药草,也有以禁制封着的储纳之物,瞧不出来里面装的什么宝贝,贺氏宝行的人忙前忙后运了足有半個时辰才算妥当。
之后才是乘客上船,这就无关护卫的事了,海舟之上自有执事会安排妥当,贺成峰唤了几个手下照看着点,便带着许恒去寻贺成峦。
贺成峦正在船头之上,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说着什么,过了片刻才回身来,下了船头便道:“老规矩,除了每八日一次的整日值守,平时只需偶尔巡查即可。”
贺成峰没应话,显然是早有预料,贺成峦则将话头转过,朝许恒道:“许道长只需在整日值守之时露一露面,其余巡查之事便不劳烦道长了。”
“哦?”许恒道:“如此再好不过,贫道在此谢过统领了。”
“道长乃是贵客,若非怕惹闲话,又怎能叫道长来做这等粗活。”贺成峦面上露出笑容,又与许恒客套了几句,这才让贺成峰带许恒前去休息。
护卫的房间都安排在一处,其实也十分宽阔,一应陈设都未稀缺,只是不比乘客之中,还有上房、雅室、甚至独栋的阁楼等等选择。
许恒也不在意这些,到了自己房间中,照例封了门窗,这才在床榻之上盘坐下来。
道要悟,力要凝,法要炼,修行有时这些细微末节之中,这几日他忙着祭炼法衣,功课倒是有些懈怠了,如今上了云湖海舟,接下来有近三个月的行程要走,倒是该将修行提提进度。
许恒将袖一展,掌心中便出现一个小炉,一个丹瓶。
这小炉有个名堂,唤做紫阳炉,只要将它放出,便会将附近的灵气转化为一种带有阳性灵机的烟气,而丹瓶中装的则是阴华丹,两者都是他为离山在外的修行而准备的,此时正是派上用场。
他将紫阳炉摆好,转了一下炉盖,此物效率不算太高,等了片刻才有一缕薄薄的紫色烟气飘了出来。
许恒见状,这才倒出一颗阴华丹服了,又把紫烟吸入,这才缓缓运起法来。
伴随许恒渐入佳境,室内很快陷入寂静,只有门窗上的法力始终光华湛湛。
这正是法力凝炼的体现,若是不被许恒收回,不被外因消耗,可以存世数十年仍然不减不增。
不过许恒修行到了这一步,进境早已不复往昔,显然若想再有质的飞跃,需得落在合煞这一关上了。
当然,此事虽是势在必行,但并不是急切能见成效,而且铢积寸累之下,还是能以缓慢的速度增厚些许法力,因此许恒始终没有疏忽修行。
许恒这一修,便又是三四日功夫,才从静定之中退出,收了门窗上的法力,忽的弹指一击打开了窗,露出了外间月华如水,原来此时正是夜中。
他负手走近窗旁,忽觉一道柔和的风拂面而来,面上不由露出讶异之色。
许恒一入定便是数日,云湖海舟自是早已开动,海上参照之物虽少,但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得出来,这海舟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行驶在中。
如此庞然巨物,如此快疾之速,恐怕都能掀起风暴了,但是身处舟中却觉稳稳当当、和风拂面,无疑显现出这艘渡海大舟上的禁制之高明。
“听闻云湖仙市的背后,乃是一位赫赫有名的金丹真人,看来所言不虚。”许恒心中忖道,随意扫了一眼,发觉海舟之中竟是颇为热闹。
不远处的船楼之中,有那火烛银花、悬灯结彩,丝竹唱乐之声不绝于耳,显然有多处晚宴、法会正在进行,而甲板上也有不少人在。
除了某家宝行负责值守的护卫,还有许多人洒然而坐,对月饮酒,自得其乐。
距离到达星宿海,还有近三个月的光景,不是谁人都似许恒一般耐得住寂寞,寻些乐趣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莫说他们,即使许恒也觉自己太过醉心修行,是否有些离了游历本质,心中一转,便动了到甲板上走走的念头。
许恒想到便做,不过到了甲板之上,却又觉得有些嘈杂,寻了一圈发现船头之上倒是安静,便自往那而去。
到了船头之上,望着前方水天交汇的一线,感受海洋的无垠之广,许恒这才觉得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似连胸中天地都为之一阔。
他忽地竟想吟诗一首,只是兴致来的虽快,一时却难磨出墨来,不禁感到微微好笑,想他年幼时在那许氏族学之中,也是有神童之名的,如今学道书虽没少读了,文章却确作的少了。
许恒心中追思,目光仍停留在那海天之间,却忽然动了一动,锁定在了海舟正前方的某处。
“嗯?”许恒眉头渐渐皱起,若他所见无差,那应当是个小小虚影,而且似还正在动作之中?
“活物?还是舟楫?”许恒沉吟片刻,不由下了船头,唤过最近处的值守之人,说道:“这位道友,烦请前来一看。”
那人见许恒腰间也挂着令牌,虽然不是一家之属,但只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连忙登上船头望去。
许恒问道:“正前方有东西,可需知会海舟避让?”
那人瞧了一眼,就这一会的功夫,那个影子已经变大许多,确实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前行进,但是听闻许恒之言,却是撇了撇嘴,说道:“以海舟的行进之速,任是什么妖类撞了过去也要粉碎,不必理会。”
许恒皱了皱眉,问道:“那若是船只呢?”
那人没好气摆了摆手,撂下一句“船只见到海舟撞来,难道不会避么?”便下了船头,似怕许恒纠缠,还朝着远处巡查去了。
“这?”许恒其实也知道那人说的不无道理,但是不知为何便有些许不安,于是又回过头去望那影子,随着距离渐进,那东西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
那既不是海船舟楫,也不是什么海中妖类,竟是一只竹筏,上面还有两个人影并肩而坐,一左一右摇着木桨!
“不好。”许恒回头要再寻人,但以海舟行进之速,恐怕不过片息之间就要撞了上去,目光不由微微一变。
“这两人是聋是痴?没有外放神念?为何不知躲避?”
许恒深深皱起眉头,他知道在这远海之中,竟然单凭一张竹筏在海上行进,定然也是修行中人,却难理解他们为何不避?
不过无论如何,他却没法坐视不管,此时再去寻人知会也已晚了,索性将气一沉,遥遥朝着海面一点,喝道:“分海力士何在?”
应声无言,却有一道巨浪猛地涌起,似忽有座山峰欲要顶出海面一般,将那竹筏一托,便冲出去了数百丈远,避开了云湖海舟的行进路线。
щщщ? an? ¢○
下一刻,海舟直行过去,却把浪头撞了一个粉碎,许恒身躯微微一晃,知道分海力士被海舟撞散,这些法力是收不回来了,不禁摇了摇头。
天有好生之德,许恒倒不觉得后悔,只望那两人珍惜这线生机便是。
不过他正准备下了船头,耳廓却又忽的一动,隐隐似乎听见有那争吵之声传来,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古怪之色。
一个声音道:“不对,不对。这大船没有避让,是有人施法推开了我们,是我赢了。”
“你放屁!”另一个声音猛地提起来,叫道:“这大船又没撞上我们,当然是我赢了!”
“吵吵什么?我是和你说理。”前者倒是冷静的很,只是立即驳道:“我们赌的是这大船会不会撞,和撞没撞上没有分毫干系?”
两人乱七八糟辩了一通,齐齐喝道:“那就找人评理。”
话音方落,便闻破空之声,许恒猛地回头去望,只见两道人影破开海风,便视海舟禁制若无物般,落到了甲板之上。
许恒怔了一怔,只见两个来人,一人中年模样,带着黑色高冠,上面绘有九个红点,一身大袍也极古怪,上有龙章、凤箓、云纹、雷纹……却交织成了三、九、二、八各种古怪的数字排列。
而另一个人更为奇特,其貌似老非老,似幼非幼,仿佛众生相,仿佛唯我相,乱糟糟的道袍,干巴巴的胸膛,腰间挂着葫芦……岂不正是说和道人?
两人到了甲板之上,犹自各执一词,许恒本来想与说和道人打个招呼,竟是全然插不进嘴。
倒是海舟上的护卫,忽见有人闯了上来,纷纷警觉,已是隐隐围了过来,有人出声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云湖海舟?”
说着,便将手微微一抬,似乎随时一声令下,便要群起将之捉拿。
两人见状齐齐一停,转过头把目光落来,面上竟也没有恼火之色,许恒甚至见那古怪的中年道人,面上还露出了颇为神气的表情。
说和道人微微摇着头,说道:“我乃说和道人,众位小友且勿急躁,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不是正道……”
那护卫统领眉头一皱,倒也没有急着发怒,反而像是有些陷入了思索。
反倒是那中年道人面上顿时露出不耐,猛地咳嗽一声,打断了说和道人说教的同时,也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身上。
他似颇为满意一般,清了清嗓,竟是低声吟起诗曰:
“乾坤乃是一大局,日月俱可作法筹。
道也不过赌一字,芸芸众生道中游。
输赢之前气性涌,博弈本是大罗功。
参得赌中玄妙法,方知万物皆真空。”
许恒在旁听着,不由微微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