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生命中有山
那个老道士头发花白,大概七十几岁的年纪了,不过身体依旧健朗,脸上也并没有几颗象征着日暮残年的老年斑,并且一双眸子看似混浊,可乍开乍合之间却是精芒隐露,那是智慧的象征,更是阅尽沧桑之后返璞归真的象征。这个老道士,倒不像是普通人了。如果放在古代武侠小说里,应该属于隐者那一类的世外高人。
“飞,飘然若仙。来,入世承劫。观,可以为物,落地生根;可以为眼,洞彻世事。飞来观,天外飞来作如是观,观后历劫再飞去。灵在灵不在,神韵自斐然。”梁辰笑笑说道。
那个老道士眼睛亮了起来,拄着扫帚,“难得你这样的年轻人倒有这样的见识了。来者皆是客,是客必有缘,不如进观一叙?”
“道长,不了,我还有事,日后如有闲暇,必定前来拜访。”梁辰摇头笑笑说道。他现在找不着蓝雨恬,多少有里不托底。
“呵呵,人生又有几多事?忙来忙去又为何?不如偷得浮生半日闲,轻言浅语抛功利。年轻人,世界上有些东西临时地放一放,静静心,或许并不会损失什么。倒是你一直忙忙碌碌地往前奔,生怕遗落半点时间,可是奔到最后,你自己会发现,不过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罢了。这又何必呢?”老道士淡淡一笑,语带玄机地道。
梁辰怔了一怔,反复想了想老道士的话,越想倒也越是觉得深奥,禁不住点了点头,笑道,“也罢,那就如您所言,轻言浅语抛功利,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知道放下,才更珍惜拥有。小伙子,你是个聪明人。”老道士哈哈一笑,扛起了扫帚,推开了那扇红木铆钉大门,向着梁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梁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着门内便走。
进了门,里面是一个小院子,但整个道观却不如他想像中的那么大,最多只有华京市的那么一间四合院大罢了,正对着大门的,是大殿,里面供着三清老祖,老祖前方是一座大铜炉,铜炉中烛香袅袅,缭绕上升。靠近门槛处是三个蒲团,已经有些破旧了,却很干净。
整个道观干净整洁,却又充满了古风古意的神秘感,让人一进入这里,心灵上首先便被带到了一个莫名的神秘境界之中了。
梁辰沿着那条白石小径,一直往里大殿那边走去,进了大殿,拂了拂衣,跪倒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再起身时,却是一怔,只见对面三清老祖下方的神瓮上,居然供了一幅图,这幅图已经年代久远了,并且被烛香薰得有些暗黄,却依稀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英伟的男子,梳着清式的辫子,两眼炯炯有神,站在一座高山上,举目望向四野,眼神睥睨,豪气干云。
画上,还有一幅题画诗,上面写着,“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清幽出尘之意中,带着一丝不屑凡尘的高傲。
不过,一座道观里却供着并非道统之内的人物像,却难免让人有些啧啧称奇了。
梁辰望着那幅画,一时间有些疑惑,禁不住怔然出神了。
“怎么了?”老道士已经放下扫帚,走了过来,负手站在他身畔问道。他这一直起腰来,却是极其高大,就算年老如斯,可堪与梁辰比肩,想必年轻时节如果不是出家做道士的话,也必定是一个飞扬绝尘的人物了。
“没怎么,只不过感觉道观之中这幅人物,居然与老祖同等位置,这个,晚辈多少有些不甚了然。”梁辰笑笑道。
“那是整个蓝镇的祖先,蓝仲甫,字远山,曾经在青帝国位极人臣,后来不满朝政昏暗,忿然回乡,任朝廷百般请将,也坚决不出。当然,正因为他的回乡隐世,才有了蓝镇,有了蓝镇的传承与魂魄。三清老祖是虚幻的神,而蓝仲甫远祖,才是蓝镇精神上永远的图腾了。”老道士淡淡一笑道。几句话便将这幅摆在这里的释义阐述得淋漓尽致。
“原来如此,倒是失敬了。”梁辰点了点头,重新在那蓝仲甫的神翕前上了一柱香,拜了三九拜,倒是比刚才拜三清老祖时又多了九拜。
那个老道士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却是暗暗点了点头,这个年轻人倒是很清楚孰轻孰重,颇晓古礼了。
“你知道这首诗的由来吗?”老道士微微一笑,转而问道。
“倒是略知一二。这是陶弦景的诗,古代一位隐士,隐入山林。朝廷百请而不出,并做诗一首以婉拒了。”梁辰点点头道。
“哦?可否谈谈这首诗的释义呢?”老道士挑了挑稀疏的寿眉,饶有兴趣地问道。
“如果按照历来传承的官方释义,未免有些俗了。不过就是说陶弘景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代表了他高洁的品格,便以这种委婉的方式表达了自己谢绝出仕之意。”梁辰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看来你对官方的释义好像并不满?那如果按照你的理解?又是怎样的呢?”老道士淡淡地问道。
“我的理解?呵呵,其实原本没有深入思索过这首诗,不过在这座飞来观中看到这首诗,突然间真的有所感悟了。”梁辰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白云和远方的叠青泻翠的山梁,轻轻一笑道。
“愿闻其详。”老道士负手点头,眼里有着一丝期待。
“那就是,生命中有山,高山上也必定有昂扬的生命。”梁辰深吸口气,缓缓地说道。
“怎讲?”老道士怔了一下,眼里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好像是惊诧,又好像是喜悦。
“我觉得世人对此诗的理解还有偏颇。或许诗人并不是仅仅留恋山水意境,飘然出尘,所以想拒绝出仕的请求。相反,这分明表达了他骨子里的锋芒与锐利。可以想像,在山上可以俯瞰朝霞落日,感受天广地阔的景远,拓展自己的胸襟与思维,这恐怕不仅仅是一种对于意境的追求了,更彰显了一种傲气冲云宵的挺拔与豪情。不过,那种空灵高峻之美,必须要身经心历才自知了。山与人,都在一生互相等待,山在等待着一个通懂它的人,人在等待着一座值得攀登的山。如果失之交臂,那将是二者的憾事,让山一生郁结,让人一辈子矮在平原。山峰入云也许尚不足怯步,最难的莫过于翻越自身惰性的屏障。在一座千万年山岭、千百仞身高的大山面前,以苍天的眼望去,人便成缩成了蚂蚁,仿佛动与不动都失去了大的意义。倘若以蚂蚁的眼望过去,人又是顶天立。高度决定了层次,层次决定了视野,视野决定了心境,这心境则又是一层精神上的仁山智水了。所以,人在山峰处,才知道白云也可拥入怀中,苍翠也有寒甜的味道。人在山峰处,才知道高度永远是一个变量,而快乐才是附于跋涉过程中的函数。人在山峰处,也才知道,庄严是望远时的一种心境,高处才能更豪气地指点江山。
正因为如此,所以,生命原本有山,高山上也自有昂扬的生命了!”梁辰负手而道,望着远处的苍山翠岭白云,一口气将话说完。
说完这番话,只觉得直抒胸臆,酣畅淋漓,胸中说不出的痛快。
“好,好,好。难得你年纪如此之轻,见识却这般远卓。说得好,这首诗,原本就是人在高山上,众峰皆为小,说的是豪情壮志,又哪里是什么所谓的耽于山水画境间了。”老道士抚掌大笑,眼神里闪过了一丝说不出的欣赏神色来。
“您过奖了,其实我这也只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时间不早了,我终究是个俗人,还有事在身,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闲与你共话,是我的荣幸。道长,我们有缘再叙。”梁辰单手竖掌一揖,行了个道家礼,转身望外走去。
“年轻人,一路走好。我相信,能真正懂得这首诗的人,也必定会有一番身登绝顶我为峰的大作为。”老道士在他身后笑道,却并未远送。
“承你的吉言。”梁辰淡淡一笑,已经走出了道观,合上了红门,再度转身之际,却是一怔,只见蓝雨恬就站在他身畔,正怔怔地望着他出神,满眼不可思议的神色。
“怎么了?”梁辰皱眉问道。
“你,你居然出了这个飞来观?”蓝雨恬此刻才回过神来,望着他,眼神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情愫,像是欢喜,又像是在担忧。
梁辰看到了她眼睛的神色,不禁皱起了眉,“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只是这个道观平时很少有人来就是了。”蓝雨恬咬了咬下唇,转身便走。
“你刚才去哪里了?”梁辰与她并肩而行,有些不满地道。
“你这是在关心我么?”蓝雨恬瞥了他一眼道。
“谈不上,只是你把我一个人抛下转身便走,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有些不礼貌。毕竟,你是这里主人。”梁辰耸了耸肩膀说道。
刚说到这里,突然间感觉天空中有异响,一抬头,只见一道白亮亮的光芒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