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

作茧 第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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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蒋楼承诺过,会妥善保管,好好使用。原来是作为思念时的一味药,在每一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晚,和自梦中醒来没有他的清晨,拿出来反复烹熬
    握着录音笔,黎棠再度埋低脑袋,额头抵着蒋楼肩膀,不想被他看到眼尾的潮湿。
    此刻的蒋楼并不知道黎棠又找到一块拼图,完整的景象复原在即,他只垂眸看着黎棠柔软的发顶,和白得像雪的一截后颈。
    去年下雪时又没能在一起,好可惜。
    两人就这样站在道路嗙,互相支撑着对方,直到蒋楼手臂抬起,快要忍不下去,黎棠忽然出声:“右边。”
    他小声说,“右边口袋……礼物。”
    蒋楼的手便拐了个弯,探进黎棠的外套口袋。
    黎棠今日穿着休闲,因此口袋极大,足以放下一本书。
    将那本精装硬面书掏出来的时候,蒋楼仍有几分茫然。
    书不算厚,色彩浓烈的油画作为封面,顶部是蔚蓝的天空,远处的巍峨群山环抱着丰沃的农田,往上则是大片霞蔚般绚烂的云。
    书名印在正中——a cloud a day
    是一本名为《一天一片云》的书。
    也是迟到七年的情人节礼物。
    第62章 要不要看
    两人一起进了书店左手边第三家店。
    普通的连锁快餐店,比起情侣为患的高级餐厅,所有人挤在大厅里,有一种合家欢乐的朴实热闹。
    也因此实在不是适合聊天的氛围,两人从点餐取餐,到坐下吃饭,加起来不到十个字对话——饮料要吗?要的,中杯。
    薯条吃完半盒,旁边桌的一家三口离开,小孩的吵嚷声止息,世界才稍微安静下来。
    还是黎棠先起话头:“来首都看厂房?”
    “不是。”蒋楼说,“来看你。”
    半根薯条咬在嘴里,黎棠笑说:“哦,看到我和别人一起喝咖啡了。”
    “没注意。”蒋楼说,“只看到你没吃饭。”
    这话真假难辨,黎棠观察他的表情,瞧不出任何端倪,撇了撇嘴,把薯条吞咽下去。
    填饱肚子,两人到外面,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
    还是无可避免地聊回了工作,蒋楼说已经锁定了几处厂房,离市区都比较远,还得去实地踩点,综合考量。
    不过远也有远的好处,离黎远山投资的疗养院近,运送设备物资很方便。
    黎棠不赞同这套考量标准:“不用为了迁就疗养院选址在那种地方,你们的产品又不只为他们服务。”
    这掏心窝子的话听起来像在护短,蒋楼本想说选在哪里都一样,到嘴边转了个弯,变成一个字:“好。”
    不知不觉走过两条街,到了人烟相对稀少的道路,前方河畔长椅旁,有个男生举着一大把气球,捧着花,在向面前的女孩求婚。
    出于不打扰的心态,两人都停下脚步。
    远远地看了一会儿,黎棠忽然想起在英国留学时碰到过类似的情况:“那天也是情人节,我从超市买了一周的口粮,抱着袋子往住处走,路上碰到一对情侣,男的也这样捧着花求婚,女孩答应了,他抱起女孩原地转圈,一个不小心,把我这个路人给撞倒了。”
    连同那一大包口粮。
    略糗的往事,发生在黎棠出国的第四年。彼时他已习惯一个人的生活,每天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泡图书馆,一个人买菜做饭,虽然孤单但内心安宁。
    只是那天很冷,又下着雨,他抱着一大堆东西,空不出手撑伞,结果摔伤了手,食物也散落一地摔,心情顿时糟糕透顶,不想焦虑症发作吓到别人,他顾不上收拾就匆匆离去。
    如果事情发展到这里,只能算普普通通的倒霉一天,可是还有后续。
    “我回到家看了会儿电视,平复完心情,忽然听见敲门声。打开门,外面没有人,只有一只购物袋放在地上,里面除了我买的食物,还有一瓶消毒药水,一支红玫瑰。”
    以为是那对情侣给他收拾好送来,还分了一朵花给他沾沾喜气,黎棠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蒋楼“嗯”一声。
    看着黎棠叙述这件事时的笑容,他躁动一天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自早上送花起他就坐立不安,到首都后裴浩见他心不在焉,一脸嫌弃地让他赶紧去黎棠公司楼下蹲点,免得大好的日子被别人截胡。
    裴浩这张嘴自带乌鸦属性,坏事一说一个准。果不其然,下班时间,蒋楼眼睁睁看着黎棠和周东泽并肩而行,有说有笑地进了咖啡厅。
    不过现在,蒋楼觉得,他们喝咖啡时聊了什么不重要,知道的是不是全部真相也不重要。
    黎棠感到开心,能像以前一样笑,就很好。
    散完步,各自回家。
    次日上班,晨会散会后,被齐思娴问到昨天是和哪位帅哥共度良宵,黎棠摆出职业假笑:“帅哥是什么,能吃吗?”
    “能啊,嘎嘎香。”齐思娴索性不装了,光明正大地打听道,“复合进度到哪儿了,咱们下个月度假能见到老板娘吗?”
    黎棠思索后,给出一个让齐思娴大跌眼镜的回答:“进度……百分之一吧。”
    倒也不是胡说,毕竟刚加上微信。
    昨晚分别前,蒋楼以“帮忙参谋厂房选址”为由提出加微信的请求。
    黎棠便摸出手机,调出二维码让他扫。
    给的是工作号,本名即微信名,头像印着公司logo,朋友圈只有行业动态转发的那种。
    在办公桌前坐下,黎棠忍不住点开微信,点进以黑白月球为头像的“新好友”的朋友圈。
    依然空空如也,蒋楼从前就不发动态,黎棠曾一度怀疑他的手机太老旧以至没有这项功能。
    不过定睛一看,顶部竟然换上了一张与性冷淡头像格格不入的封面图——画笔描绘出的五彩斑斓的云,来自那本名为a cloud a day的书。
    三月初,黎棠跑了趟黎远山投资的养老院。
    那里的设施更换一新,软硬件互相配合,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医疗智能系统。
    据院长说,由于引入了先进的设备和技术,此处能接纳的老人数量比之前多了一倍还不止,不仅减轻了医生护士的压力,老人看病就诊也方便很多。
    黎远山也在那儿,谈完正事便带黎棠去看他新投的项目样板间,一个卧室卫浴合为一体的酒店式套房。他说周围的一片地已经在开发,将会建成由许多个这样的套间组成的养老社区。
    黎棠不明白他这两年为何如此热衷于钻研养老项目,黎远山没等他问就主动回答:“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等我们老了还真指望你们在床前伺候不成?”
    话依然不怎么中听,却算得上中肯。为自己考虑的同时为下一代考虑,作为一名父亲,黎远山已然超前完成了他的供养职责。
    黎棠向来不多置喙黎远山的选择,不过这次,他在无意中看到养老社区项目的草案,类似工程抵押房的性质,先让项目参与者给自己留一套,而现黎远山除了给自己留了一间屋,还给张昭月也留了一间。
    有种难以描述的心情。黎棠相信黎远山当年选择张昭月,除却她是一个合适的母亲人选,必定有对她倾心的原因,哪怕他自己都没察觉。
    感情的事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复杂,且不讲道理。
    当然,作为小辈,黎棠无意掺和他们之间的事,只在离开疗养院后,回去的路上,摸出手机,用工作号给新加的好友发了条微信消息。
    另一边,叙城,蒋楼应约来到市中心商场的咖啡店,径直走向张昭月,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张昭月下意识坐直身体。
    这么多年过去,除了歉意,她对这个眼神冷漠的儿子,还是会莫名感到畏惧。
    当年的广播事件,还有后来的自曝,无一不是在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代表无论是社会意义上的死,还是生理意义上的死,他都不怕。
    蒋楼和以前一样拒绝了点餐的邀请,张昭月怕他又扔下几句话就走,起话题道:“最近工作忙吗?”
    “还行。”
    正因为蒋楼破天荒的回应而高兴时,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有话尽管问,我都会回答。”蒋楼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原本没想出来见张昭月,他们之间除了血缘上的母子关系,其他什么都不是。
    只是想到先前黎棠住院时接到张昭月的电话,那反应并非喜悦,蒋楼便决定趁此机会把话说清楚。
    张昭月先是一愣,而后明白蒋楼的意思,几分慌张地说:“以后我不会打扰你,我只是想补偿……”
    “是真的想补偿,还是为了成全你自己?”蒋楼不想听,皱眉道,“你的过去已经得到了我们的怜悯,甚至理解,难道还要我们来歌颂你的善良?”
    他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惊心。张昭月脸色一白:“我没有这个意思……”
    “在我看来你只是私自利己,现在你无牵无挂,可以尽情对我们展现‘母爱’,一旦以后再碰到类似的情况,面临同样的两难选择,我们还是会被你舍弃。”
    蒋楼用的是“舍弃”,而非“抛弃”,仿佛这件事与情感无关。他早就不再把张昭月视为母亲,认为她无论对自己还是对黎棠,都没有非承担不可的责任。
    “利己本也无可厚非,怎么做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没有良心,可以无视你,当你不存在,可是黎棠不行,他会在乎,会记在心上,你的补偿行为会给他带去莫大的压力。”
    说到这里,蒋楼的目光带了些许审视,“还是说,你明知道他会在乎,所以专攻他的软肋,要他‘投降’,成就你作为母亲的美名?”
    有个词叫道德绑架,形容的或许就是张昭月当下的行径。
    “不,不是的!”张昭月忙否认,“我是真的想补偿他,补偿你们……”
    说着,她的声音小下去,像是也开始怀疑自己做的这些是否完全出自真心,没有一丝自我感动的成分。
    蒋楼问:“那所谓的‘补偿’,我可以理解为希望黎棠过得好的意思吗?”
    “当然……可以。”
    “如果你真的希望他好,就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蒋楼用命令的语气说着拜托的话语,“让他睡个安稳觉吧。他太累了。”
    说完这番话,沉默持续了几分钟。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蒋楼说:“如果没有要问的,我先走了。”
    站起来,经过张昭月身旁时,听见她说:“不报复了吗?”
    她颓丧地低着头,“……为什么不报复我?”
    她在信里说过会在原地等着蒋楼来报仇,左等右等不见他来,还以为他心软了,不再恨她了。
    蒋楼顿步,淡声道:“没有必要。”
    他并不怀疑张昭月给他写那封信时的真心,但也从未打算像找回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将她捧回母亲的神圣位置。
    不合适,也没有必要。
    他甚至不恨张昭月了,因为仇恨除了让人沉溺于过去而无法向前,还是一种极其强烈的情感,只有被替代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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