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嘴医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霍言看不见她的眼睛，但就是莫名觉得自己正被打量着。
    鸟嘴医生忽然抬手，扯下了一只手上的手套。
    她的皮肤很白，白到有些不健康，也不知道是因为穿着一直不见光，还是天生的。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她的手。
    谢战勋伸着脖子看得格外光明正大，疑惑地看向霍言，朝他挤眉弄眼，似乎是用眼神对他说——你不是说她多半是二阶异变者的吗？这看起来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啊？
    虽然也有可能是异变不在手上，但二阶……
    鸟嘴医生抬起她洁白过头的手掌，忽然抽出一把小刀，隔开了自己的手掌。
    “哎！”霍言没来得及制止，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来这一出。
    鸟嘴医生将手掌对着他转过去，平静问他：“你说的，是这样的特别之处吗？”
    她切开的伤口格外古怪。
    没有表皮、没有皮下组织，从里到外，都一片苍白，只有最深的地方，渗出了一点稀少的血液。
    霍言脑内飞速过了一遍各种生物特征，最后露出疑惑的表情：“这是什么动物的异变？”
    鸟嘴医生收回手，就这么一会儿，她的手掌已经在愈合了，显然也拥有异常的恢复能力：“不是动物，比较特殊，是菌类。”
    霍言恍然大悟：“你的皮肤已经像菌丝一样了！”
    “所以你打扮成这样，除了不想让人发现你的异常，还是因为，菌丝化的身体更加脆弱，你在保护自己。”
    鸟嘴医生没有掩饰，她平静地点头：“异种给了我强大的力量，也给了我脆弱的身体。”
    “你看起来很了解这些，第三基地也有这样的特殊个体吗？”
    她没有掩盖自己对他们的了解。
    游淼淼神色微动，但也没有接话，任由霍言和她交流：“特殊的个体有啊。”
    霍言掰着手指如数家珍，“桑妮妈咪二阶段的时候连腿都没了，变成了章鱼腕足，也对生活有点影响。”
    “哦对，要不下次介绍方超给你认识吧！他和菌菇也很有缘分！”
    鸟嘴医生问这个问题，显然是带着自己的意图，她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意思是，第三基地里，也有像我这样，异变程度很深的居民。”
    “你们并未给他们分类。”
    霍言拍了拍江策的肩膀：“世界树守则第一条。”
    江策配合地开口：“大家都是人。”
    霍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现在大家还比较不习惯啦，交给时间。”
    “人类的适应力还是很强的，过不了多久，什么异变特征，应该就会像个子高矮，单双眼皮，方脸圆脸之类，没法选，但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了吧。”
    鸟嘴医生沉默片刻，她低笑一声：“你还真是乐观。”
    她终于拉过边上的椅子坐下来，“我们来重新谈个合作条件吧，开诚布公的。”
    霍言疑惑地看她一眼，担心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之前不是已经聊完了吗？你不会是……要坐地起价吧？”
    “当然不是。”鸟嘴医生爽快地开口，“一码归一码，已经谈好的交易是不会变动的，我说的是之后的交易。”
    “我希望你把智者的神国，这一片区域，都纳入第三基地，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世界树组织的麾下。”
    “你们可以把我们叫做合作伙伴，也可以称我们为下属，我们并不介意，只要你明白，我希望和你们找到一边。”
    霍言骤然瞪大了眼睛：“啊？跟世界树一伙，你们要叫什么啊，智、智慧树吗？”
    鸟嘴医生停顿一下，继续说：“如你所见，我们的人口不算多，但我们不打算迁入第三基地。我们只是希望在这里，仿照第三基地，也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基地。”
    “你们有经验，我希望你们能给予我们一些帮助。”
    游淼淼适时接过话头：“那你们的报价是？”
    “智者会尽可能回答你们的问题。”鸟嘴医生低下头，“当然，也不可能是无节制的。他……并不是万能，也不是无需代价的。”
    “我可以诚实地说，你们会付出更多，因为智者……他的状态并不好，悲观来讲，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所以，我的诚意是我们可以作为下属，必要时候，可以接受你们的驱使。”
    游淼淼轻轻敲了敲桌子，面上没有显露自己的想法，不显山不露水地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鸟嘴医生站起来，“打扰了，我……”
    “等等！”霍言适时抬起手，只想陶医生，“这是我们的陶医生，他给不少异变者做过手术，让他们重新恢复了正常人的外貌。”
    鸟嘴医生有一瞬间的心动，但她很快冷静下来：“但我身体的表面已经几乎完全完全菌丝化，恐怕……”
    “但是个很特别的样本。”陶医生笑眯眯地提议，“真菌异化我也是第一次见，无论在哪里，你都是让人头疼的疑难杂症。”
    “但死马当活马医，不如给我一点你的皮肤组织，好让我进行研究，放心，我不会拿去烫火锅的。”
    鸟嘴医生：“……”
    就在霍言怀疑她会拒绝的时候，她转过身，蹲下，从乐师喉咙里扣出来一些菌丝，扔到陶医生面前。
    她扬起头：“谅你也没有这么好的胃口。”
    陶医生笑了一声，戴上手套，一点也不嫌弃地把它放进小盒里收起来。
    鸟嘴医生再次转身，霍言又叫住了她：“再等一下！”
    她的动作有一瞬踉跄，而后叹了口气回过来：“还有什么？”
    “关于智者。”霍言眨眨眼，“他和那棵树共享生命力，应该能活很久很久，不受虫害，悉心照料的话，长成千年老树也很有可能。”
    “那只是理论说法。”鸟嘴医生并不乐观，“他的异能一直在失控中，我已经快要没有方法让他冷静下来了。”
    她顿了顿，看向陶医生，“难道说，这样的特殊异变者，你也有办法？”
    陶医生刚摆好盒子，笑眯眯地回答：“得看看，不看看怎么知道。”
    第159章
    霍言带着陶医生再次踏足了图书馆。
    丽莎既然打算和他们结成同盟, 就没有再隐藏自己这边的信息，告诉了他们自己的姓名。
    她倒是有些意外，传闻中的“祸言”, 居然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看样子, 他并没有利用神明之类的信仰, 也依然保持在第三基地地位稳固，或许真的入传说中那么强大。
    “嗯——”陶医生围着那棵巨大的树转了一圈，“真有意思。”
    “如果以他的状态来看，他的异变程度这么深, 显然已经是二阶段以上……”
    陶医生扭头看向霍言, “但看起来又不像，很异常。”
    丽莎叹了口气：“因为他不是自然变成这样的。”
    智者还在镇静剂起效期内，呼吸平稳, 像一台暂且休眠的机器，可一旦让他从沉眠中苏醒, 他就会不受控地高速运转。
    丽莎收敛思绪，平静回答, “他当时受了致命伤, 身体被拦腰截断, 我赌了一把, 让他吸收异种, 希望能通过觉醒保住一条命。”
    陶医生认真听着, 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抚过树干：“如果失去了一半身躯，仅凭一颗异种，恐怕没有办法复原。”
    “是的。”丽莎长出一口气, “但他的生命力确实像是恢复了不少，看起来能支撑不久, 我就……想到了利用我能力的办法。”
    她弯下腰，捡起一片落在地面的树叶，踮起脚尖放到树枝尖端，从她手中伸出的菌丝飞快完成了缝合，让那片坠落的树叶，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就像这样。”丽莎收回目光，“我找到这棵拥有巨大生命力的树，就像是给他找了个会不断自己补充能量的吊瓶，把他的命给吊住。”
    “但发生了一些出乎我意料的事。”
    她按住眉心，吐出一口气，“一开始他们发生了很强的排异反应，我最后都打算放弃了，想要杀死这棵树，取走它的异种。”
    “但没想到，取走那颗异种之后，他们之间的排异反应停下了，仿佛变成了一个完整的整体……”
    “嗯——”陶医生露出了十分感兴趣地表情，“然后他们就一直保持这个反应到现在？”
    “当然不。”丽莎摇摇头，“他们拥有了同一颗异种，我也以为，他们能够这样和平下去，直到我找到解决方法。”
    “但我发现，他没法操控自己的异种，就好像……这并不是完全属于他的异种。”
    她仰起头，“也许是这棵树，它无时无刻不在催动那颗异种，让他的能力几乎保持满转。”
    “但人的大脑是有极限的，他就像个已经快要被塞爆的存储器，如果不用镇定剂保持安静，很快就会迎来失控。”
    “他太痛苦了，一旦清醒就要承受大脑就要爆炸的痛苦，他甚至祈求我让他没有痛苦地死去。”
    丽莎微微低下头，“是我害他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但我连让他解脱都做不到。”
    “这棵树给了他强大的生命力，一旦我对他发起攻击，它就会进入狂躁状态，将他保护起来。”
    霍言扭头看向陶医生：“医生，你看还有救吗？”
    “看你说的是哪种方面了。”陶医生双手环胸，“如果是想让他完全以人类的状态和这棵树分离，那确实有点麻烦，毕竟他原本的躯体已经找不回来了，我猜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也没办法把那部分保存。”
    丽莎点点头。
    陶医生继续往上看：“但如果只是想让他失控的异种平和下来，霍言就做得到。”
    “嗯。”霍言也跟审视这棵树，一副专业人员的架势上下大量一遍后点头，“不过，他只能和树待在一块，还是很可怜吧？”
    “能吊着命就不错了。”陶医生笑了笑，“而且他这和冷冻仓也差不多，就是先吊着他的命，等到一切秩序恢复原样，应该能给他做个义体。”
    “不过……”他仰起头，“和这棵树在一起，他说不定还能活更久一点，得看他自己怎么选了。”
    丽莎迟疑地看向霍言：“你……做得到？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霍言摇摇头：“你既然打算加入我们，帮自己人的忙，就不用什么代价了。”
    他轻轻摸了摸树干，像是在安抚。
    他们体内那颗超负荷疯狂闪烁的异种，像被安抚后逐渐平稳的呼吸，缓缓慢了下来。
    霍言回过头，对她说：“把他叫醒吧。”
    丽莎没有犹豫，轻轻叫了他一声：“爷爷，醒醒。”
    她手上的菌丝探出刺入他的皮肤，吸收过量的镇静成分将他唤醒，而后那些菌丝软绵绵地脱离她的皮肤坠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