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锐回忆了一下他之前接触过的网红，虽说叫法不一样，但是这种互动模式倒是非常常见，就好像是带货主播经常会邀请明星来进行串场一样：“现在的网红已经相当于四五线的艺人了，艺人谈恋爱天天上热搜，网红也差不多，只要有粉丝关注，他们的私生活就是有热度的。”
    “我总觉得这种形式有些太像了。”顾铮沉思道，“胡天还好理解一点，他毕竟也是网红，也有几百万的粉丝，但是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会拉着普通人上镜，还在出租车里拍摄，这种特定的拍摄模式……”
    雷锐心想这种事稍微搜一下就知道了，如果是类似抖音活动那种大范围的玩梗，他应该能搜出很多相关视频，他立刻上微博查了一下，果真一下跳出了不少视频，但大多数都是四五年前的内容，雷锐道：“看来出租车男友这个形式很早以前就……”
    他话说了一半便突然哑了火，顾铮回头见他满脸诧异，问道：“怎么了？”
    “这些网红，大多都是天禧的。”
    雷锐脸色瞬间就难看了下来，虽说许多视频的原博主都改了名，但是也不乏有如今已经销声匿迹的博主，他们的名字还维系着前两年的样子。
    “天禧？”
    顾铮一愣，这是个他和雷锐都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天禧传媒，成立于 2013 年，创始人是乾坤影视的大老板——传媒大亨王海的儿子王东林，在当时一经成立便成为了北阳乃至全国拥有首屈一指资源的网红孵化公司。由于背靠大厂，当年天禧传媒仅仅花了半年就成为了全国第一大的网红孵化公司，也因此在 2013 年到 2016 年间，几乎所有业内的网红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往天禧传媒里挤。
    在这中间，也包括了当时刚从学校毕业一年的黄斯然。
    雷锐冷冷道：“看来这是天禧最早给旗下签约网红设计的一种营销套路，在当年也是被这个公司带火的，在 15 年 16 年的时候天禧的很多网红都发过类似的东西。”
    顾铮想起之前他去看张素微博时，有不少粉丝似乎都相当习惯她发这种形式的 vlog，心头不由一跳：“这种形式近两年还有人经常发吗？”
    “很少，在天禧倒台后就很少有人发了，除非……”
    “除非本来就是天禧的网红，粉丝已经习惯了她们的这种营销手段。”
    顾铮反应过来，当即站起身大步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让梁队他们朝这个方向查，说不定很快就可以知道她们的共通点了。”
    两人一头扎进了队长办公室，果不其然，里头烟雾缭绕，梁海江正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翻看着长江花园现场的勘查报告，抬头看到他们，梁海江苦笑：“不好意思啊，压力有点大，烟抽得也有点多。”
    顾铮不绕弯子，直截了当道：“梁队，两个受害人的背景你们这边查完了吗？”
    梁海江直接丢过来两本文件夹：“都在里头，目前除了都是网红，没看出什么共通点。”
    顾铮接过文件夹来翻了翻，发现上次翠竹园案里的张素确实曾经是天禧的签约网红，在 15 年到 17 年间她都在天禧传媒工作，然而这种情况对于这次死亡的赵甜来说却是不成立的，她是 16 年才转行当的网红，之前做的一直是平模的工作。
    “没有天禧工作过，为什么会用天禧开创的 vlog 套路？”
    雷锐十分纳闷，单看赵甜的微博，似乎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发出租车男友的 vlog 了，在这个模式火起来的时候她甚至还不是网红，又为什么会想到用这种形式来营销。
    “怎么？你们查出什么东西了吗？”梁海江看二人面色犹疑，问道，“这个圈子里的事情你们可能是会熟悉一点，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现在这个案子催的厉害。”
    雷锐简单说了一下他们之前的发现，梁海江听完沉思了一会儿：“天禧传媒当年做的很大吗？”
    雷锐冷笑：“非常大，13 年的时候网红还是相对新型的产业，天禧是最早将它做成体系的孵化公司，在成立之初吸收了大量网红，后期则开始做减法，16 年之后就只签粉丝数量巨大的成熟 kol 了。”
    梁海江反应过来：“所以说，在 16 年之后这个公司签约的网红就要少了很多，换言之，如果张素和赵甜在那个时期都曾经是天禧的网红，那就是一件概率很小的事？”
    “没错，这个出租车男友的营销手段是 15 年 16 年开始流行起来的，也因此张素是那个时候养成的习惯，会时不时拿这个系列来‘投喂’粉丝。”顾铮抱着胳膊眉头紧皱，“问题就在于，为什么赵甜和天禧没有任何关系，她却会用这种天禧的短视频套路。”
    雷锐翻着赵甜的微博，发现只能显示半年的内容，说道：“16 年赵甜刚刚开始转型做网红，或许这个习惯就是从那个时候养成的……我们得想办法看到她那段时间发的东西，毕竟网红的许多生活轨迹在网上都有体现。”
    梁海江了然：“那我马上让信息技术那边的同事去申请监管一下赵甜的微博，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如果两个人真的都和这家名叫天禧的公司有联系，那我们就有方向了。”
    “天禧得罪的人可不少，在网上搜搜这个公司的丑闻，那可是一抓一大把。”雷锐提到这个名字，眼底不禁浮上冷笑，现在想想，四年前黄斯然的事只不过是天禧倒台的导火线，以当时王东林以及旗下网红在业内的跋扈程度，估计业内看天禧不爽的大有人在。
    “你们对这个比较了解，晚点要是查出结果，开组会的时候你们也来说说。”
    梁海江手上的事情实在太多，得到了线索当即人便往楼下的信息技术办公室去了，只留下顾铮和雷锐在满是烟味的房间里站着，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雷锐道：“16 年就是斯然要进天禧的那一年，那时候天禧确实还在四处签约粉丝覆盖面大的网红，赵甜会不会那时候曾经……”
    “等梁队的调查结果吧。”
    顾铮想起旧事，脸上的神情也不由阴沉下来，他在一瞬间好像回到了那个下午，时隔四年，偶尔午夜梦回，他还是会感到后悔。
    如果那时候，哪怕他和雷锐当中任何一个阻止黄斯然，或许他们的结局都不会变成这样。
    第一章 监控杀手 03 悲剧的起点
    2016 年，北阳的盛夏刚刚结束，在离首都司法鉴定中心不远的一家咖啡厅里，一个打扮整齐异常的年轻男人面带焦虑地翻动着手里的菜单，像是在等人。
    顾铮向来是个不喜欢迟到的人，但偏偏黄斯然和雷锐的工作性质弹性都相当大，不存在明明白白的午休和下班时间，也因此几乎每次三个人约着见面，准时准点到的都只有顾铮一个。
    十一点四十五，顾铮听到门外的说笑意识到人到了，他合上菜本子，抬头便见一身白色西装的黄斯然和雷锐一起走进来，自从黄斯然一年前和一家做美妆的传媒公司签约，这一年来她的变化不小，妆重了，高跟鞋也越穿越高。
    顾铮从小眼力就好，一眼就发现黄斯然比起上次见似乎又瘦了，修身的西服穿在身上也还能看出空余，他心中发沉，将菜本子递过去：“这本子我都翻了三遍了。”
    “是不是一直有服务员进来让你很焦虑啊铮哥。”黄斯然笑着坐下，“我就吃个沙拉就行了，我一胖肉就长在脸上，如果马上要去面试得控制一下碳水和糖。”
    顾铮看着黄斯然已经有点凸出的颧骨，本想说“你根本不胖”，但想到自己向来并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思，临出口前又变成了：“是什么面试？”
    “这丫头想换公司。”雷锐刚熬了大夜，眼眶青黑，带着一身烟味儿说道，“她想去天禧。”
    “天禧？”顾铮对这些娱乐公司的名字几乎是一窍不通。
    黄斯然笑道：“就是一家业内很大牌的网红孵化公司，我虽然没念成表演系，但现在成名也不一定要靠当演员了。”
    顾铮看出黄斯然笑中的苦涩，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虽说当年黄斯然一心想去北传，但最终因为家境原因没有去念表演系，而是直接靠文化分去念了北传的广播电视学，毕业后签约了一家还算大的传媒公司做着半文案半出镜的美妆直播工作。
    “赶紧吃吧，我今晚就得去津海拍片子。”雷锐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将服务员叫进来迅速点完了菜，“斯然，你想好要去天禧了？那里都是业内的顶流，感觉对刚入行的新人不会太友好。”
    黄斯然笑了笑：“我是想去试试，我看他们也签新人，而且公司资源挺好的，就想万一呢。”
    她用纸巾擦掉口红，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现在还年轻还有点竞争力，等到年纪再大点就没有外貌上的竞争力了，进这样的大厂只会更困难。”
    雷锐摇摇头：“这行就是吃青春饭的，非常残酷，斯然你考虑好了？”
    黄斯然苦笑：“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以前我每次说我想学表演，我爸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想如果真当了演员，我们家没资源没背景的根本耗不起，现在如果能有一条更快的路可以让我做我喜欢的事然后还能养家糊口，我怎么说也要去试试。”
    她说完又像是觉得话说得太重，换了一种轻松些的说法：“再说不还有你们养我吗？你们俩一个是铁饭碗，还有一个在做最新的综艺，我以后万一人老珠黄没工作，还得靠你们接济我。”
    “瞎说什么，才 23 岁就人老珠黄了？”雷锐听不下去，揉了一把黄斯然的脑袋，“搞不好那时候你已经碰到个好老公了，就不许你再天天和我们鬼混在一起了。”
    “哪儿有。”黄斯然捂着凌乱的脑袋，“我几个男朋友你们又不是没见过，我桃花运很差的。”
    不知为何黄斯然的语气听着有些委屈，顾铮他模糊意识到这种委屈可能是对着他和雷锐来的，但在这方面雷锐明显该比他在行，顾铮有些无措地看向雷锐，后者却也在看他，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雷锐无奈道：“是可以想想办法，只是真的没有比天禧更好的选择了吗？你这种宫斗电视剧会死在前三集的性格，我担心你进去之后会受委屈。”
    “我就是上次看到有人说，一开始要先去试试感觉自己够不上的选项，万一够上了，说不定会有惊喜。”黄斯然深吸口气，“ 而且如果够不上我就死心了，接下来我就踏踏实实地从小公司开始打拼，就是要委屈我爸妈多一会儿……”
    黄斯然垂下眼，而顾铮倏然被她的语气弄得些难受，从小到大，他见惯了这个丫头无忧无虑的样子，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就长大了，他脑子一热，柔声道：“别担心，从小你想做的事情最后都能做成的，我相信你。”
    “可不是，你看你把顾铮逼得都会安慰人了。”雷锐说着就跟变魔术一样，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口红在黄斯然面前晃了晃，“像我就不一样了，黄小姐，口红是不是掉了？”
    黄斯然一愣，紧跟着搡了一把雷锐：“锐哥，你别闹了，你现在是单身吗？老是给我买东西也不怕你女朋友计较。”
    雷锐把那根崭新的口红放在黄斯然面前：“每次我给你买东西的时候都是单身，上个月接那个节目去周宁录影，结果回来就掰了，现在忙得顾不上谈了。”
    黄斯然瞪了他一眼：“就是因为你每次都不好好谈，所以才换个没完。”
    “谁说我不好好谈的，我每个都是真爱的好吧，都是人家劈腿。”雷锐叹了口气，又斜了一眼顾铮，“有时简直想把自己的桃花运分一点给某些人，自从上班之后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知为何，顾铮刚刚才鼓起的那点勇气在看到黄斯然面前的那只口红时就烟消云散了，说到底，在这方面可能还是雷锐靠谱些，他凉凉看了一眼人：“你还是少操心我的事吧，有买口红的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帮上斯然，你和她离的近，平时有空也陪她吃吃饭。”
    雷锐无奈：“我倒是想啊，可我现在经常都不知道第二天自己在哪儿，天禧的事情我这边应该是有人的，我刚刚想了一下，我认识个人，之前合作过几次，他原来也是个摄像，后头自己开公司去了，现在手底下的摄像团队好像和天禧有长期合作关系，我之前看过他发朋友圈。”
    “真的吗？”黄斯然惊喜地睁大眼，“那拜托他有用吗？”
    雷锐笑笑：“还不就是一顿酒的事，我最近约他出来聊聊，他应该和天禧的老总很熟，推荐个人进去应该不是难事。”
    “谢谢你锐哥！”黄斯然惊喜地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我如果能成功换工作，以后我请你俩吃饭就可以挑个好点的馆子了。”
    雷锐还了她一个脑瓜崩：“你请我们俩吃兰州拉面都无所谓，关键是要换一份你喜欢的工作。”
    黄斯然嘿嘿一笑，眼睛里的忧虑终于消散了一些，而顾铮看着她和雷锐闹成一团，内心像是有一块儿落了下去，他拿杯子碰了碰黄斯然的：“你现在做的东西我不懂，但也希望你能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
    雷锐乐道：“你看什么事儿叫顾铮一说，顿时就严肃起来了。”
    “别瞎说，你俩都是为我好的，我知道。”黄斯然闹完了，把口红推了回去，“你们帮我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要这些了，锐哥，这个口红你还是留着送你女朋友吧。”
    雷锐一愣，他突然意识到黄斯然的这句话像是个邀请，然而不等他说话，黄斯然却已经举起杯子，笑弯了两只眼：“希望我换工作能成功，等我工资涨了，下次见你们，请你们吃小龙虾！”
    ……
    “如果连着死了两个天禧的，你觉得可能是因为什么？”
    时隔四年，站在城西分局的楼梯间里，雷锐吐出口烟，终于从回忆里回过神：“他们公司的丑闻多得数不清，除了王东林，底下的小网红事儿也不少。”
    当年黄斯然出事之后，虽说因为证据不足，检察院最终不予起诉，但这件事最终也还是给王东林和天禧传媒都带来了巨大影响，就在黄斯然自杀新闻上网后的第二天，天禧传媒的股份暴跌，原先还一边倒的网络舆论因为女方决绝的赴死而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一时间，天禧传媒成立以来的丑闻都被人翻到了台面上，在媒体一次又一次的扒皮后，大量天禧传媒的签约红人不堪压力辞职，最终也导致盛极一时的天禧在 2017 年中彻底销声匿迹。
    “按照当时翻出来的那些事儿，天禧得罪的人可太多了，不是还有小公司因为天禧高架挖角旗下的签约 kol 导致 ceo 绝望自杀吗？”
    雷锐四年前将天禧的这些破事全都看了，冷笑道：“当时王东林失踪的时候也有很多人猜这猜那，还有人拍手叫好的，毕竟仇家太多，人没了都不知道是谁家的手笔。”
    顾铮想起黄斯然，整个人在黑暗里静默得仿佛一尊雕塑，这四年来他想过很多次，如果那一天他能直接告诉黄斯然，她不需要去像天禧传媒这样的公司也能发光发亮，这一切会不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他盯着远处四环上的车流看了很久，最后轻声道：“我们这么瞎想没有，现在受害者的关系都还没搞清楚。”
    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畅道：“你俩躲在这儿呢，我说怎么找不着……梁队让我来叫你们，两个受害者之间的关联查到了。”
    “查到了？”顾铮猛地抬起头，脱口而出，“是天禧？”
    白畅道：“算是，但是比那要隔着一层，要是赵甜也签过天禧，我们早就查出来了，问题就在于这不是在档案上能看出来的东西，也多亏了雷锐说要查社交媒体，我们才能找到。”
    “不是在档案上的……”雷锐听得一头雾水，“难不成赵甜在天禧打黑工啊？”
    白畅还是摇头，直接领着两人回了专案组的会议室，几乎一进门，顾铮便看到投影上显示的是赵甜的微博，在技术队申请监管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 16 年赵甜的微博内容。
    梁海江远远看了他们一眼，立刻开始播放一段视频，是 16 年赵甜微博上的热门内容。
    “出租车男友……”
    雷锐一眼便看出了那个熟悉的构图，然而和他还有胡天的状况不一样，赵甜拍摄的这段‘出租车男友’却不是在出租车上，而是在一辆敞篷跑车上。
    画面里车子被停在了某处高架的应急车道上，车子的敞篷开着，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而赵甜拿着手机转了一圈，先是给人看到了空荡荡的高架还有大海，最后镜头对准了副驾上的人。
    顾铮和雷锐几乎同时睁大了眼。
    “王东林？”
    第一章 监控杀手 04 奇怪的联系
    梁海江点上一根烟：“赵甜曾经是王东林的绯闻女友，但是时间非常短，以至于我们去走访她的家人时都没有人和我们说这件事。”
    雷锐看着视频里王东林的脸，就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雷锐咬了咬牙：“所以说 16 年的时候王东林曾经追求过赵甜，赵甜发出租车男友的习惯也是从那儿来的……”
    “这条微博的转发量有三万，王东林的身份特殊，应该给她吸了很多粉。”顾铮皱眉道，“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即使她没有签约天禧，却还是沿用了这种套路。”
    他眯起眼看了一下赵甜发这套微博的时间，是在 16 年的 8 月，差不多就在黄斯然出事前两个月，那段时间天禧正在招募新人，也正是因为如此，黄斯然才会动了想要换公司的心思。
    “16 年 8 月，赵甜刚刚转行，恰逢天禧正在签约新人，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和王东林勾上的。”雷锐冷笑，“王东林女人换得就没停过，像是赵甜这种跟他没处几天的根本还排不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