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兄弟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欧阳修拍了拍两范纯仁和范纯礼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要是回不来了，你们记得日后一定要考科举，进朝堂。你们师姐很难的，你们要多帮帮她。”
    “师姐她在哪里？”范纯仁隐隐有些猜测。
    “你们若是没出息，日后不许提她。”欧阳修很严厉，“等你们混出个人样，你们自然知道了。”
    能混到拜见后宫娘子的这种程度，起码要穿上官袍，五品官以上吧。欧阳修第一次看到女弟子跳破阵曲，那种杀气腾腾的劲头，是他从前小瞧她了。
    她心里存着大志，寻常男子配不上她。
    女子嫁给民夫，就是个缝衣做饭的命。若是嫁给有钱人，是吃喝不愁的命。若是嫁给大官，那就是呼奴唤婢的命。
    若是当皇后呢？
    她能左右皇帝的决定，说话甚至比宰相都管用！
    欧阳修曾听闻，契丹人的皇后能领兵打仗，手里掌握军政大权。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他现在见识到了。官家一意孤行要和契丹人翻脸，其中肯定少不了张嫣的支持。这个孩子从小心气高，她不仅敢干仗，她还想给大宋迁都。
    她想的事情，指不定真能办成。
    朝臣们只会看热闹，说张婕妤的舞跳得好，人漂亮，因此得宠。欧阳修嗤笑一声，她这哪是跳舞？
    只要给她一把刀，她连契丹皇帝都敢捅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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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辽和谈一事几乎要崩。
    按照耶律宗真的设想，他没想打仗，只是想叫宋人出钱出地。他的剧本想得挺美的，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宰了肥羊好过年。
    谁知大宋皇帝压根不按照他的剧本走！
    有萧靖的支持，主战派的呼声完全压过主和派，使团里的富弼和欧阳修更是寸土不让。主和派多是先帝一朝的旧人，他们已经老了，哪里辩得过年轻力壮的年轻大臣。即使真的打起来，出钱的是皇帝，挣的战功是自己的，但凡不死，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危机与机遇并存，这样的时候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辽国军队压在边境上，领兵的是二十一岁的皇太弟耶律重元。耶律重元是辽国皇帝耶律宗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辽国皇帝曾在一次酒醉的时候，说日后自己驾崩，把皇位传给皇太弟。
    耶律重元听着，没信，他认为自己兄长没说真心话。
    辽国皇帝把长子耶律查勒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日日带在身边，生怕遭人害了。可怜宝信奴那么小，被自己的父亲舍弃出去。两国一旦开战，宝信奴身在大宋，这个孩子还能活吗？
    恐怕不得活了。
    辽国皇帝爱惜自己的长子，耶律重元也一样。耶律重元的长子刚出生不久，小名耶鲁绾，眼珠子是灰色的。皇帝那日见了侄子一面，和萧皇后说：“次子目有反相。”
    这话被一个宫女传到耶律重元的耳朵里，他很不高兴。耶鲁绾是他的孩子，小孩还在吃奶，皇帝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耶律重元对于兄弟情谊产生严重怀疑。
    当年父皇去世，母亲想让他当皇帝，他向兄长告密，连累母亲被囚禁在庆州。他幻想一下，自己若是同意了母亲的计划，是不是现在当皇帝的就是他了？
    耶律重元知道，皇帝兄长想跟宋人索要更多的岁币和丝绢。可是东西得来了，又不是他的。
    贡品都是给耶律宗真的。
    耶律重元有些消极怠工，国书的草稿是他偷偷卖出去的，因为他能得到很多钱。他想要出兵南下，真刀真枪地干一回。但是耶律宗真不许，皇帝只许他在边境线上装装样子。
    耶律重元：所以我是来干啥的？不打仗，就是玩儿？天天吃和睡？
    这位皇太弟特别不高兴，他认为皇帝不许他出兵，是害怕他在军中获得更大的名望。如果他能跟宋人打几场胜仗，吞下一大片土地，契丹权贵会觉得他很厉害。
    厉害的人才配当皇。
    耶律重元有几个汉人军师，他们给他讲汉人的史书。他们跟他讲唐朝的故事，秦王李世民是弟弟，他最能打，他干掉哥哥当了皇帝。
    后来才有了大名鼎鼎的唐太宗。
    闲着没事干，耶律重元让乐伎演奏破阵乐，他时常听着音乐，幻想自己成为天可汗那样的英雄。他听闻这首曲子很受欢迎，大宋皇宫里的张婕妤跳得最好。
    可惜契丹人不会跳这个舞，耶律重元深感惋惜。
    宋辽和谈扯了几个月，扯到秋冬还没有结果。上京有传言，说皇太弟得宋人资助，在边境拥兵自重。而庆州那一边，囚禁废太后萧氏的府邸遭人劫掠，萧氏不知所踪。有传言是皇太弟得了兵马，暗中解救废太后萧耨斤，意图称帝。
    作者有话说：
    萧靖：来啊，搞事啊！
    有参考澶渊之盟、重熙增币的情节。宋真宗景德元年，宋与辽订立和约，宋每年送给辽岁币银10万两、绢20万匹。宋仁宗庆历二年，辽向北宋勒索土地，北宋再增给辽岁币银10万两，绢10万匹。
    有参考《历史的瞬间：从宋辽金人物谈到三寸金莲》陶晋生/著，九州出版社2019年版的情节：“庆历年间，契丹人要求割地，使人尚未到此，知雄州杜惟序和知保州王果都先已购得契丹国书文稿，向朝廷密报。契丹使人到汴京时，仁宗君臣都已有了防备。”
    关于耶律重元的儿子，《辽史》记载：“涅鲁古，小字耶鲁绾，性阴狠。兴宗一见，谓曰：此子目有反相。”
    历史上的耶律宝信奴母不详,仅知重熙四年六月出生,很可能早夭，活不过六岁。耶律宗真还有另一个儿子叫耶律和鲁斡，萧皇后所出。耶律和鲁斡生于重熙十年，按理说是家里的老三，却被记录成为皇帝第二子，可能那个时候宝信奴已经不在了。
    第658章 赵祯无遗憾（74）
    ◎宋仁宗得到一瓶六味地黄丸◎
    庆历二年的这一场风暴, 最后因辽军撤兵而不了了之。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连下五道圣旨，命令皇太弟从边境线返回上京, 并下旨解除对方对军队的控制权。
    然而将在外, 军令有所不受。
    据大宋东京某位热心人士爆料，辽国皇太弟耶律重元窝藏废太后萧耨斤，该人有重大谋反嫌疑。萧耨斤是耶律宗真和耶律重元的生母, 比起自幼养在先皇后萧菩萨哥膝下的耶律宗真，耶律重元是跟着亲妈长大的。
    耶律宗真对于生母只有面子情，他将萧耨斤从太后贬为庶人, 并没有太多的愧疚（628章剧情）。这位废太后想让自己的小儿子当皇帝, 她最疼这个小的！
    和皇帝兄长不一样的是，耶律重元在生母的身边长大，他对于萧耨斤的感情十分深厚。虽然他不知道是哪位热心人把萧耨斤从庆州救出来, 又送到他的身边。既然母亲回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他要是再把母亲送回去庆州软禁，他枉为人子啊！
    哪里有当儿子的自己快活，却把妈妈亲手送去坐牢的？
    他妈要不是为了他，哪里会想造皇帝的反？
    “儿啊，我好苦，好苦。”
    “儿啊，皇帝他不是人, 他肯定不是我生的！”
    “他要逼死我，我不得活，他也休想活！”
    萧耨斤被辽国皇帝耶律宗真关押起来，她成了庶人, 好多人欺负她。她抱着耶律重元一个劲儿地哭, 恨得咬牙切齿。幸好她还有这个儿子, 儿子救她出来了！
    她后半生的荣耀都压在这个儿子身上！她不想做庶人，她要做太后，太后！
    耶律重元：妈，其实救你的不是我。
    萧靖指使辽国境内的大宋间谍把废太后救出，千里迢迢送到耶律重元的身边，可不是为了看母子团聚的。萧耨斤野心大，耶律重元也不是省油的灯，母子二人凑在一起，再加上之前皇帝分配给耶律重元的二十万兵力——
    此时不打回去上京，更待何时！
    搏一搏，指不定下一个天可汗就是你啊！
    萧靖：哦豁。
    这么一波骚操作，足够契丹国内乱一阵子。
    如今的辽国皇后姓萧，废太后也姓萧。皇后萧挞里是废太后萧耨斤的亲侄女，对于契丹萧氏这一个大族来说，他们支持废太后萧耨斤还是支持皇后萧挞里，是一个很难的抉择。
    到底是支持耶律重元，还是支持耶律宗真？
    萧氏一族的势力实在是太大，甚至不亚于耶律氏，成为另一种国姓。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以汉高祖刘邦自比，将妻子述律皇后比作汉初的名相萧何，认为妻子能像萧何一样辅佐自己。
    耶律阿保机赐萧姓为述律家族的姓氏，他规定，每一代的辽国皇后必须出自萧姓女子。
    远在大宋的萧靖敢肯定，辽国皇帝耶律宗真为了赢得皇后母族的支持，跟萧氏做了一笔不要脸的交易。耶律宗真公开给孩子们序齿，长子耶律查勒今年十岁，次子耶律和鲁斡刚过周岁，皆为皇后萧氏所出。
    所以宝信奴算什么？
    辽国皇帝愿意当妻管严，他把妃嫔生的次子从记录中抹去，将宝信奴清出户口本。
    萧靖：见过缺德的，没见过这么缺德的。
    自己生的娃，咋能说不要就不要？
    张嫣捧着小手炉，哈出来的气都是白的：“所以孩子该怎么办？这么冷的天，我们不能把宝信奴丢出去大街。”
    云层重重地盖了天上，阳光照不进来，可能要下雪。
    “唉，耶律宗真不要他，我们大方一些，继续养着。”萧靖觉得自已也有一份责任，要不是他搞事，宝信奴可能不会被亲爹舍弃。
    他说：“我看宝信奴不是坏孩子，不会出现农夫和蛇这种情况。”
    他对于听话的好孩子，总是多两分善良和宽容。要不然他当年也不会在街上瞎溜达，随随便便就把图图捡回来。
    官家让图图进学，他给孩子改了名字，从此叫张图。不然等图图混出个名头，别人问是哪一位名医啊——
    大夫张图听起来，比大夫张图图要靠谱多了。
    被皇帝特批，能进去太医院学习的小学徒只有三人。一个是图图，一个是宝信奴，还有一个来自民间的小朋友。
    小朋友叫钱乙，和图图同一年生的。
    钱乙父母双亡，到东京的姑母家里寄居。钱家世代行医，连钱姑姑嫁的夫婿也是大夫。恰逢官家想开好几个孩子的小课班，从小培养，除了医术，还学做人。
    读四书五经的小学生好找，自愿且有天赋学医的小朋友可不好找。几经辗转，钱乙被姑父举荐，这个瘦瘦的小孩说愿意来学医。
    “为什么想学医？”萧靖问。
    “我体弱多病，想学医，治自己。”钱乙指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瘦得跟竹竿似的，“我想治像我一样的小孩子，治大人的大夫多，治小孩的少。”
    萧靖：这讲的就是儿科医生啊！
    官家认为，这个想法特别棒。他对钱乙表示鼓励，让小孩跟随太医一同学习。
    图图被萧靖养得圆润可爱，宝信奴和钱乙都是小瘦子。宝信奴没有被序齿的事情从辽国传到大宋，再然后，连太医院的太医们都知道。
    宝信奴的爹，不要他了。
    本来太医们不是特别愿意把医术教给一个契丹人，可是官家说有教无类，让他们继续教。久而久之，大家渐渐觉得这个小孩挺好的，人肯学，脑子灵活。宝信奴头顶剃光的头发长起来了，跟汉人孩子没什么两样。
    “宝信奴，你怎么了？”
    宝信奴坐在台阶上看夕阳，影子又瘦又小，看起来特别可怜。图图从抽屉拿了两瓶山楂丸，钱乙拿出来自己搓的玫瑰香体丸。
    他们往日里都是当糖吃的。
    宝信奴托着下巴，情绪低落地说：“我父皇不要我，以后我不是大王了。”
    “哦。”图图往嘴里倒了两粒山楂丸，唔，这次糖放少了，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