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好的转变。
    晋武帝的语气更加宽容了几分，“你的头还疼不？往日里的书有没有捡起来？”
    “感谢父皇的仁德，儿臣头不疼了，读的书还记得一半。”萧靖如实回答，反正原身不是什么聪明孩子，装逼反而会露馅，“父皇，儿臣想要出宫体验生活，还请父皇批准。”
    他想的是，以后去弄化妆品厂，还有去探望张嫣的，老是这么偷偷摸摸，被人捉到了不好。太子不读书，老往外头跑，严格追究起来就是玩忽职守。
    捅到皇帝那儿，会不会觉得太子贪玩不上进呢？
    他自己也当过父亲，在这方面最有感触。
    “哦，可是在宫里不舒服？”
    晋武帝的眉头略微皱起，太子那么蠢，是不会以退为进的。
    莫非是有人为难太子，让太子自请出宫？
    太子自请出宫，那就跟请求被废，没什么两样。
    虽然儿子蠢，但晋武帝现在也没有废太子的想法，他才三十几岁，还能活好多年呢。
    他还在的时候，太子就没必要那么能干。一个蠢点不犯错的太子，比一个素有贤名的太子，要好管理太多了。前者的废立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后者要是被废，起兵造反都有可能。
    具体案例，可以参考汉武帝的戾太子。
    说到底，君王都是自私的人。
    一时间，晋武帝想到了太多想法，都说聪明人就爱多疑多思，他也不例外的。
    他板着一张脸，且听得萧靖继续说，“儿臣自知愚笨，书里的道理学不进去，就想去体察世间人情。昨日梦中，偶然得了一妙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好，好句啊！”
    晋武帝听着，眉头便慢慢松开了，道理可以从书本上获得不假，但尽信书本，那可真是傻得冒泡了。
    他自己就不信，要是他都信着书里的君君臣臣，哪里还有司马家的江山？
    估计他们一家子还给姓曹的打工呢！
    “太子有心了，也长大了。”
    晋惠帝深感欣慰，觉得儿子开窍了，书上学不来的，去民间多看多问，也能悟出几分道理。太子有这样的想法，总比浑浑噩噩没想法要好，皇帝很高兴，并以实际行动来支持太子。
    “朕给你一块牌子，以后可以出宫去多看看，唯独有几点要谨记，不许在外留宿，不许去寻花问柳，不许赌博，不许与人打架斗殴，听到了没？”
    “儿臣都听见了。”
    “对了，你身上有钱吗？民间不同宫中，没钱寸步难行啊。”
    晋武帝看见儿子有点天真，还不忘提点一句，他怕太子买东西不给钱，在外面丢大脸了。萧靖才不傻，他身上肯定带着钱的，他往前一凑，把自己的钱包打开。
    “有呢，有十个五铢钱，能买水喝了。”
    “要不朕再多给你点吧，来人，给太子拿两百个五铢钱，以后到外头吃饭也要给钱的。”
    “谢谢父皇，您真是个好人。”
    萧靖能白得两百块，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他不嫌钱少，亲爹能额外给点零花钱吃饭，就是惦记他了。
    这是一个良好的进步，父子关系拉近了一些。
    有太监捧着一盘子钱过来，太子伸手接过，就当他提脚要走的时候，被晋武帝张嘴喊住了。
    “太子留步，过来，再过来一点。”
    “啊？”
    萧靖不明所以，捧着钱又往前走了几步，只见他亲爹动了动鼻子，深呼吸了一口气。晋武帝闻到了浓郁的铜臭味……
    只有一股特殊的奇香。
    司马炎很确定他没闻错，这是他赐给贾充和陈骞的香料！
    从西域进贡过来的好东西，连太子都没有！
    “这香是你从哪儿得来的？”
    晋武帝的表情很严肃，莫非儿子私交权臣？
    太子结交大臣，这事儿可大可小啊。往严重地说，这就是在撬他老子的墙角！
    “是四姑娘给我的。”既然问到，萧靖也不瞒他，掏出香囊就夸，“鲁郡公府的四姑娘，我见了一面，觉得她好看又懂事，她年纪比我小一岁，我说什么她都听着直点头。”
    “……”
    原来是这样啊。
    多疑的晋武帝立刻松了一口气，他确实把香料赐给贾充，贾充又给了家里的小女儿，这不算什么。女儿家就爱玩些熏香什么的，他自己有好几个公主，也表示理解。
    晋武帝把眼神一敛，问道：“你把贾四小姐说得这样好，那你不娶卫小姐了？”
    “儿臣不喜欢卫小姐，人家长得跟月宫仙女似的，清冷得很，儿臣见着甚至想要给她磕头烧香。”
    晋武帝：？？？
    这都是些什么破比喻啊。
    还烧香，一届臣女有资格吃司马家的香火吗？
    儿子这种大笑话，幸好只在他跟前说说，不然太子跑到卫瓘面前说，得把人家活生生气死。
    皇帝哭笑不得，卫家小姐据说饱读诗书，也许跟傻太子聊不到一块儿，太子就不喜欢她了。而贾充家里的小女儿年纪小，可能性情活泼，跟太子更相处得来。
    小孩子家家的，看人就是这么肤浅。
    晋武帝笑着摇了摇头，把儿子轰走了。
    他说道：“太子的婚事，朕和皇后商议过后，再做决定。你且回去候着吧，肯定能给你娶上媳妇的。”
    芙蓉殿
    殿内坐着一个年约三十的美妇人，她身穿丁香色的宽袖长裙，质地柔软轻薄，腰间系着雪色的丝带。她的乌发间插着玉搔头，腕子带着珍珠手链，如此家常妇人的打扮，却无人敢小觑。
    因为这是皇后。
    皇后在自己的地盘上，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不用看谁的脸色。
    大晋刚建国的时候，晋武帝崇尚俭朴，现在才刚过去六年，身为当家主母的杨皇后跟大老板看齐，打扮也比较简约。
    她给对面的夫人和小姑娘赐座，又上了茶水和点心，脸上挂着淡淡职业笑容，不会让人觉得为难，但总有些许距离感。
    今日听说鲁郡公的夫人郭氏递了帖子和礼物进来，杨皇后有空，便宣人进宫谈话。
    “好伶俐的孩子，过来让我看看。”
    上首的皇后朝张嫣招了招手，张嫣先是行了一礼，柔声请安道：“臣女贾午见过皇后娘娘，愿娘娘长乐康泰，长生无极。”
    十二岁的姑娘生得一张白净的脸蛋，正巧痘痘已经消下去了，露出光洁的额头，看着是个端庄秀丽的相貌。她跟母亲说了皇后爱简朴，便没有化那种见鬼的浓妆，只修了眉毛，点了半星唇脂，清清爽爽地进宫拜访。
    果然，杨皇后很喜欢这样的。
    她看见小姑娘有模有样地朝她问安，动作流畅，口齿清晰，显然是教养极好。她也是个妙人，想到太子要选妃和郭夫人的来意，觉得贾府的四小姐也生得不错。
    不是那等妖娆的女子，不会带坏太子。
    皇后见过卫家的小姐，人品和相貌都没得说，可是人家学富五车，写得一手好字，不一定看得起她的傻儿子。
    轮到贾四小姐的时候，杨皇后问对方看了什么书。
    张嫣答道：“读了《诗经》，会识几个字。学了《女诫》，懂得其中的道理，但还不会背。”
    似乎觉得自己读书太少，小姑娘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张嫣就是吹牛逼的，东汉班昭写的《女诫》，她刚来的时候就翻了两页，觉得没意思，就丢一旁不看了。
    反正选太子妃又不是选大官，读书可不是衡量的标准。
    果然，张嫣这样说，杨皇后就更满意了。
    女人读书少，主意没那么大，不会在她的衷儿身边指手画脚的。女子以柔顺为主，能生孩子就行了。
    写什么诗啊赋啊，太子都不一定看得懂。
    皇后还是偏好传统一些的姑娘，觉得贾四小姐好。
    可谁知这个马甲下的张嫣，其实是最离经叛道的一个。
    杨皇后让张嫣靠得更近一些，她仔细打量着姑娘的身段，贾四小姐今年才十二岁，生得大约一米五，不算矮了。她摸了摸姑娘的手和脸，都是肌肤细腻，是个好模样的孩子。
    郭夫人见女儿被皇后瞧着，自觉成功的概率就更大了。
    她压低着声音，奉上厚礼：“都是我家老爷在外头寻来的，一些珠宝玩器罢了，臣妇自惭形愧，配不上这些好东西。倒是娘娘天姿国色，可以使得。”
    “有劳鲁郡公费心了。”
    杨皇后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收礼就收礼，说让贾家母女俩回去等消息。
    等入夜，晋武帝过来的时候，说起太子妃的人选，他也不知道选贾家的还是卫家的。论能力，卫瓘的能力更强一些，人也更帅一点。皇帝还是比较偏向卫家，觉得卫家小姐是个好人选。
    “可是臣妾不这么看，臣妾见过贾家的四小姐，觉得人挺好的。”
    杨皇后拉着丈夫的手，顺势倚靠在他的身上。她本是生得美，又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司马炎也乐意享受美人投怀送抱。他摸着皇后的脸，问她为何这样说。
    “卫小姐是不错，但是她有五个兄弟啊。贾四小姐家里就没有兄弟，鲁郡公府里只有四个女儿。”
    杨皇后并非单纯的拿钱办事，她有她的考虑，儿子不聪明，耳根子软，就不能有太强势的太子妃。外戚势大的后果是什么，若是纳了卫小姐当太子妃，以后洛阳城可就有五个国舅爷！
    杨皇后看得清楚，她本人自小就父母双亡，又无兄弟，所以陛下会放心地宠爱她，跟她生下三子三女。
    换作是别的贵女试试？
    陛下又该起疑心了。
    晋武帝也想到了这一层，被她说动了。他叹了一口气，“卫家人口多，这点不好。”
    外戚势大，王莽篡汉。
    他可不想自己拼搏了一辈子的家业，便宜给了外人。贾充家里没男丁，老臣结交了一辈子的人脉和势力，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他儿子？
    这样一对比，贾四小姐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有个成语叫偷香窃玉，偷香的典故就出在贾四小姐这儿。贾午和帅哥韩寿约会，把父亲给的香送给帅哥，那种香是晋武帝赐给贾充的，外头都没得卖。后来贾充闻到韩寿身上的香味，就知道自己女儿和他这样这样了。
    古人都很劲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