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那四郎到底是谁?”现在看来,凶手是万良应该没跑了,但背后指使他的那个四郎呢?真的是上次在松涛别院见到的那个少年?那个价值五千缗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说起这点就有些好笑了,”杜泠伸出手指比划了个‘三’,“徐宰相府上,一共有三位‘四郎’,暂居徐府的徐夫人的弟弟田宁安,上次咱们在小世子生日宴席上见到的那位徐宰相的四子徐盛,还有徐宰相本人,都在家中行四,被人称作四郎。”
顾念:…………
“要我说,那个背后指使万良杀人的,肯定就是徐宰相,三人之中只有他位高权重,有些不能泄露出去的秘密再正常不过了。”萧云铠含着半根肉干,语气笃定。
“那也未必吧,就算徐宰相真有什么秘密,泄露出去的也未必是他本人,如果是他那个喜欢逛平康坊的儿子酒醉之后无意中说出去的呢?”杜泠随便列举出了另一种状况。
顾念皱了皱眉,“那个侍卫万良,平时跟在谁身边?”
“徐府的侍卫是轮值,并不太会固定。”换句话说,这三个人,万良都跟过。
顾念:…………
杜泠摇了摇头,“看来想知道四郎背后那件事,咱们恐怕还得多关注万年县之后的审理结果才行。”
聊过楚娘的案子,杜泠和萧云铠又低调的分别派出去了几批人手,一批负责去查事发后各衙门所有去过天香楼的现场的人员名单,并按照名单逐一确认其中是否有右掌掌心有疤痕的人。
一批负责打听当日有谁曾经赢了比试,登上过二楼或者三楼,寻找可能见过假年深的对象。
还有一批负责追查余二郎以往在城内的踪迹,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至于墨青那边,既然已经确定四郎出自宰相府,也就不用再查了。
左右最近各地都在整肃,也没什么其它的案子交上来,那些人闲着也是闲着。
他们几个,目前最主要的案子还是天香楼那件。所以,等年深下朝处理完公务后,今天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去查验赵杰的尸体。
三人商量好了各项事务,杜泠‘亲切’的将堆在自己案上的一半文书搬到顾念案头,“这些都是各地近几日送上来的文书,咱们先帮麾下按照内容分分类,这样他看的时候就能轻松些。”
顾念:…………
怎么觉得你就是抓我来做苦力的呢?
那些文书有多无聊呢?顾念看的第一份,三四页纸的内容,翻来覆去几乎全都是恭喜年深上任,‘看君一封信,如看一封信’之类的废话文学,唯一的看点是辞藻华丽。
偏偏顾念还不敢跳,就怕他前面洋洋洒洒一堆废话,中间夹杂几句正事。
第二份同样是恭喜年深的贺文,不过这位比之前那位小清新一些,不是单纯的展示自己的词汇量,而是写了篇本地名山游记,末了表示诚邀年深有空过去一同游览。
同样是贺文,也能看出各地官员不同的性格。
转眼就到了午饭时分。
门口的青衣小吏敲了敲门,得到许可之后,才让外面的人把今日的午餐送进来。
顾念立刻感觉到了在履雪殿办公的好处,看到那满满当当的托盘,就知道午餐的菜色明显比在玉衡殿的时候丰富。玉衡殿那边的午餐是两荤两素一汤一饼,这边是四荤两素一汤一饼一甜品。而且也不用去食堂吹风,直接在殿内食用就可以。
某人的开心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一个冲头的味道就让他迅速皱起了眉心。
顾念熟练而迅速的在托盘内找出其中的‘罪魁祸首’,将那两个碟子远远地放在了桌案右边的地上。
对面的萧云铠有些奇怪,“你在干嘛?”
“没,就是不太喜欢那个味道,放远点。”顾念摸了摸鼻子,起身拎着提壶去外面廊下洗手。
“啧,果然是显贵人家的小郎君,”萧云铠咂了砸舌,“你要是不吃的话就给我吧,正好我不够。”
顾念洗好手,忙不迭地把那两盘菜给他送了过去。
吃完午餐,将殿内敞开门窗散味,几人去院子里散步,杜泠跟他闲聊,“你是不是讨厌蒜?上次在归云居我就发现了,你似乎不怎么碰带蒜的菜。”
“葱、蒜、胡荽、韭菜、胡芹之类的都不喜欢。”顾念不好意思地解释。事实上这份名单还要更长,除了葱、蒜、香菜、韭菜、芹菜之外,还有洋葱,所有那些带刺激性气味的他都不喜欢。不过目前为止,他还没在这里见过洋葱,按照道理那玩意传进来还得几百年。
“我也有样不爱吃的,茱萸。”杜泠淡笑着‘出卖’自己。
两人就着喜好的问题攀谈起来,说完自己,又聊到了年深的身上。
“麾下这人某种程度上非常笨拙,如果觉得自己做错了或者有愧于别人,基本只会用请客吃饭或者买礼物这两种方式,歉意越深花钱越多那种。”杜泠还不知道顾念上次在门外听到了他和萧云铠的谈话,促狭地朝他勾起唇角,“比如上次在归云楼请你吃饭,他就以为五郎打了你,所以代他向你赔罪。”
买礼物是道歉?顾念满头雾水,这么说,他昨天收到的那盏羊皮琉璃宫灯是道歉?
为什么事?
“等等,你这个表情……”杜泠玩味的朝顾念挑了挑眉峰,拖长尾音,“好像想到了什么?难道昨天麾下在墨家匠坊买东西送你了?”
顾念:………………
这么好猜的么?
“快说来听听,他送你什么了?”
“一盏羊皮琉璃宫灯。”顾念拗不过,只好说了,顺便也说了自己的疑惑,“不过,他好像没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事情吧?”
“怎么没有,你忘了在松涛别院,他砍脍的时候把你拽上去捧盘子啦?你当时吓得那个脸色,别提多难看了,麾下肯定也注意到了。”
顾念:…………
所以你们都看出来了?那我当时是强撑了个寂寞吗?
“东西越贵,歉意越深。麾下肯定觉得把你吓坏……”杜泠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顾念的肩膀,说到半途,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顾念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只见年深正绕过院子的那排石灯笼,朝履雪殿这边走过来。他那身大红色的襴袍,在春日暖阳下犹如朝霞烈焰,绚丽夺目,英姿飒爽。
“麾下。”
“少卿。”
众人纷纷跟年深见礼,顾念自然也不例外。
路过顾念身边的时候,年深一脸淡然,完全看不出杜泠所说的歉意。
“准备一下,半炷香后出发。”他对着杜泠吩咐了一句。
杜泠立刻低头称是。
出发?去哪儿?顾念的思路还沉浸在之前年深送礼物的行为是否带着歉意里,疑惑地看向杜泠。
杜泠用手比划了个挖地的动作,他才反应过来,年深说的,是去城外开棺验尸。
第35章
赵杰的尸身当初已经被赵家领回,葬在城外数里的坟茔,如今赵家的人都已经死在上月二十五那晚,开棺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人反对。
得知要再次骑马的时候,顾念的脸在大太阳底下几乎皱成了苦瓜,他求助地看向杜泠,“可以不骑么?”
萧云铠不解,指了指旁边那六个穿着短打正跑出门口的差役,“难道你想跟他们跑着去?”
顾念:…………
“你要是实在不想骑马,就跟仵作坐牛车过去吧。”杜泠及时提出了第三种解决方案。
“好,我去坐牛车。”顾念忙不迭地点头。
那多慢啊,萧云铠还要再劝,却被杜泠阻止了。他看着顾念别扭的走路姿势耐人寻味地勾起唇角,“他想要坐就随他吧。”
别说萧云铠满脸问号,就连年深都奇怪地看了过来。
杜泠耸了耸肩,率先打马冲出了侧门。
年深:???
大理寺的仵作姓贾,留着撮花白的山羊胡,抬头纹颇深,明明还不到四十岁,看起来却异常的沧桑,身材干瘦,显得长袍空荡荡的,仿佛是根竹竿戳在里面。顾念怕他闪到腰,连忙主动帮他把旁边的箱子搬上了车。
牛车速度不但比骑马慢了一截,甚至还赶不上那些跑步的差役。
顾念怀疑,自己就算腿没受伤,也未必能跟得上那些人家。
不如年深杜泠他们这些会功夫的也就算了,居然连普通差役都比不上吗?
顾念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决定等腿好了就开始进行日常锻炼。好歹不能输给那些差役吧?
贾仵作不爱说话,上了车就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顾念却是个嘴巴闲不住的,无聊地跑到车前头,边欣赏城外的景色,边跟赶车的车夫天南海北地聊起来。
等到申初二刻,他们才晃晃悠悠地赶到赵杰的坟地。
树下拴着一匹马,年深和杜泠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只有萧云铠孤零零地站在那边,指挥着那几个差役挖坟。
顾念扶着贾仵作下车的时候,那几人正喊着号子把赵杰的棺木从底下抬出来。
时间管理简直完美。
沾着泥土的棺木‘砰’地落到地上,砸起了层浮土。
萧云铠也不含糊,直接指挥人撬开了棺材盖。
一股难闻的味道四散开来,那几个差役忙不迭地逃远了些,棺材边的萧云铠和顾念首当其冲,忍不住用袖口掩住了口鼻,只有仵作经验老道的提前退开了数步。
顾念萧云铠:…………
等到浮味散尽,仵作才老神在在地拎着箱子走上前去,俯下身开始查验尸体。
顾念垂下头在身上翻了翻,最后摸出块巾帕严实地系在脸上,抱着纸笔站到了棺材另一边。
萧云铠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昂首阔步地走过去,结果没挺两秒,就败下阵来,只得再次抬起胳膊,用袖口掩住了口鼻。
棺材里的尸体已经腐烂了,尤其是头部,极具欧美恐怖片血腥暴力的视觉效果,即便打了马赛克都会引起人生理性不适的程度。顾念默默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那里第二眼。
在两人的注视之下,贾仵作把棺材里的尸体从头到脚查验了一遍。确认尸体上没有别的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唯一的致命伤,就是颈间那道伤口。
贾仵作斜睨了顾念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查验结果跟上次一样,死者身上只有一道明显的利器伤口,长三寸,深度约两到三分。”
“这个伤口是不是不太对?”顾念这会适应了些,已经敢长时间的直视伤口,不过他只顾着提出疑问,没有察觉对方语气里的埋怨。
“哪里不对?”贾仵作的尾音扬高了些。
“人的颈部呈圆柱形,站在对面用刀从侧面砍下,着力点应该靠近下颌骨附近,伤痕应该中间深两边浅。现在尸体的伤口明显是靠近前面的地方深,颈侧和后面浅。按照着力点角度来看的话,”
顾念以手做刀,站到萧云铠右边,用类似挟持人质的动作曲臂对着他的脖颈比划了下,因为萧云铠比较高,他不得不踮起脚,“这个伤口似乎是人站在死者右边,然后再站在这个位置用刀割的。”
但是,凶手如果是站在死者这个位置的话,那就与叶九思当时看到的情形矛盾了。
“未必,”贾仵作不赞同地道,“倘若凶手站在死者对面较远处,挥刀时恰好用刀尖处划过对方的脖颈,同样能造成类似的后浅前深的伤口,况且尸体入殓数日,深度上的问题也有可能是腐烂速度的差异造成的。”
也不是没可能,顾念点了点头,决定下次见到叶九思的时候,再详细询问下对方看到的现场情形。
“还有一种可能,”萧云铠用手比划了一下,“凶手砍的不是一刀,而是两刀。他先站在对面砍了一刀,等对方倒地后,又顺着原来的伤口补了一刀。”
顾念眸色微亮,“能看看伤口里有没有两次刀痕么?”
贾仵作动都没动,面色微恼,“尸体的肉都已经烂到这个程度了,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