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簿上的出入记录非常直白，进出日期时间人员名字再加一栏备注。
    姜曜的手指放在备注栏的字迹上。
    宠物车。
    肉狗车。
    物资车。
    回收车。
    四种类型将这个基地的本质体现得明明白白，这里就是一个“狗用品”加工厂，制造狗也贩卖狗。
    至此，这个副本的背景再无悬念。
    这里的所有人都很冷酷，这是一个无限放大了人类对其他物种主宰权的世界。
    但在给这个世界定性之前，又有一点格外需要留意，那就是无论从这个基地的偏远、严加防范，宠物店老板的掩饰还是狗肉馆人员深夜捕狗和对动保的忌惮来看，对生命如此漠视显然不是社会价值观的主流……
    所以比起将这个世界定性为高度冷漠又极度虚伪的普通社会，姜曜更倾向于用原社会数千年流传至今的某一重“地狱”来解读这个地方。
    是所有漠视过狗、伤害过狗或者杀死过狗的人被单独拎到这里，组成了这样的一个城市。
    姜曜合上登记簿。
    既然如此，这个地方的“地狱面”会在什么时候展露，身位玩家的他们又是什么样的身份呢？
    她回想刚进本时的阳光明媚，今天白天的阴沉，晚上的风雨欲来……
    这天还会不会亮，怕还是个未知数。
    傅醒查阅完临时行动小组群聊里的消息，一侧目看到的就是姜曜弯起的眼睛和上翘的嘴角。
    依稀记得第一次和姜曜在副本里遇见的时候，姜曜也经常笑，尤其是在对人释放善意的时候，似乎也是眼睛和嘴角一起弯。
    可明明是同一张脸，差不多的笑颜，这次他感觉到的却是恶意。
    “傅、叔、叔。”
    一字一顿的声音把傅醒拉回现实。
    姜曜脸上的阴沉消失了，仿佛傅醒的一场错觉，只见她抬起两人相连的手，皮笑肉不笑，“您是不是中年痴呆，连自己的力量点有多高都忘记了？”
    她的手背一片青白，指尖呈现猪肝色的红，显然是血液不能流通了。
    傅醒立即松了力道，道歉：“对不起，我走神了。”
    姜曜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在她面前走神，胆子真大！
    基地所有人员都被捆好安置在员工楼一楼的小食堂里。
    由于基地偏远，这些人连嘴都不用堵，还省了不少事儿。
    曾被塞在床底下的门卫醒了，看着被捆在一起的同事们惊怒交加，朝围着他们的男男女女大吼：“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做是犯——”
    张黎手中的电棍挥出去，稳稳停在距离门卫鼻尖一公分处。
    门卫张着嘴，声音很识时务地消失了。
    “别叫了，老老实实配合或许还有活路，知道不？”
    张黎又把墨镜戴上了，再加上威慑力十足的话语，活脱脱就是个杀人放火都不眨眼的□□老大。
    原本哭哭唧唧又或者是怒目相视的基地员工都老实了，其中一个文质彬彬穿着蓝色睡衣的中年男人出声道：“敢问各位有什么要求，只要能做到的，我们一定配合。”
    这位就是主事者了。
    张黎让人把他拖出来，单独绑在一张椅子上。
    “首先是第一件事，你们那个侧门的钥匙在哪儿？”
    这个副本地图很大，逐一开门肯定是不现实的，这个基地位置偏僻又隐蔽，和狗还息息相关，生门在这里的可能性非常大。
    基地两栋楼里能看见的门他们都开关过了，上锁的侧门是最后一扇，张黎认为十之八九就是它了。
    这个副本被姜曜和徐行搞得无比复杂又让人心累，还是早点出去的好。
    侧门钥匙不是事儿，蓝睡衣立刻交代了。
    玩家们很兴奋，程千帆看看被禁锢的姜曜，对傅醒提议道：“傅队，如果生门这就出来了，要不我带着阳阳先走？”
    她这么说也没避着姜曜，后者一听就笑了。
    傅醒摇头，“别抱太大希望，这扇门几乎不可能是生门。”
    闻言所有玩家看过来，秦侯眉峰动了动，安静了一晚上的他吐出几个字：“为什么？”
    傅醒手头证据不足，只道：“这个世界不正常，目前我们看到的可能都不是真实的。”
    “什么，不是真实的？！”
    “不会吧？”
    玩家们惊疑不定地环视四周。
    张黎扶扶墨镜缓解焦躁的情绪，示意队友赶紧拿了钥匙过去看看。
    蓝睡衣听他们说什么“生门”又说什么“不真实”，简直要怀疑自己遇到了一群刚从医院跑出来的精神病，可一想他们拿下基地的迅猛速度又觉得不像，思量一番后小心翼翼道：“除了那扇门，各位好汉还想要些什么？”
    张黎回头，拍拍他的肩膀。
    “别着急，这我们得了解了你们这个基地才知道。”
    蓝睡衣：“……”
    他们开始进一步的问话，姜曜觉得没意思，扯扯傅醒的胳膊道：“我要去饲养楼看看。”
    傅醒自然随她，两人往外走。
    程千帆看着绝无翻身可能的基地成员们，带着几个人跟上傅醒。
    饲养楼长有百米，一层楼就是一个饲养区，只开两扇门，窗户倒是不少，一扇接一扇，方便通风换气。
    层高很低，不到两米五，还没进去姜曜就感觉到了窒息和压抑。
    才靠近楼栋，浓郁的“狗味”扑鼻而来，姜曜皱了皱眉。
    楼层门的入口没有挂锁，几人十分顺利地进入到一楼饲养区。
    此刻灯没有全部打开，只开着一排昏暗的小灯，嗅觉和听觉都很灵敏的狗狗们早就察觉到气氛不对，一双双眼睛圆睁着，在外来者踏足的第一时间直起身体望过去。
    程千帆把大灯都打开，饲养区的全貌映入眼帘。
    两米高的货架从东侧门一直连接到西侧门，整个饲养区有三列这样长的货架，而每一列货架又分两层，下层高一米二上层八十公分，下层关着成年犬，上层则为幼犬，粗略估计每列货架都放了三百个笼子，也就是说这一层就有九百个笼子关了九百条狗！
    各类犬只对生人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大的反应，但若与宠物店老板拍视频时的状态相比，这些狗明显要躁动得多。
    姜曜想了想，认为这躁动跟他们是陌生面孔没有关系，她的流浪团体成员下午就有类似的反应了。
    似乎和渐变的天气同步，狗的状态也在一点一点的走向极端……
    姜曜走向十步一放的狗粮桶，抓起一把狗粮放进距离最近的狗笼子里。
    蓝黄双色鸳鸯眼的成年犬静静看着她，没有低头吃狗粮的意思，倒是上层的幼犬看见她的全部动作，晃着小尾巴从笼子间隙中探出一只小鼻子。
    姜曜手上还剩几颗，见状扔进它的食槽里。
    幼犬呜了一声，埋头就吃。
    “啊！”有人惊呼一声，“我认识这只狗！”
    他的声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程千帆看向他说的狗，黑白斑点，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你怎么认识的？”
    那人赶紧解释：“不是有玩家的狗不见了吗，病急乱投医，有好些人把他们家狗的照片发群里，我看到过一只跟它一模一样的狗。尾巴尖是黑的，颈部一朵花样的黑斑，这么特殊我不会认错的！”
    “所以这个狗屁基地，还他妈偷狗？”
    “也不是不可能……”
    姜曜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大致看过就去了二楼。
    和傅醒一起来到二楼，二楼的格局和一楼有所不同，这个楼层分成了三截，靠近东侧门的位置放了二十来个短货架，这货架是四层的，货架上放的也不是笼子，而是保温箱。
    箱子里铺着毛毯，每一个箱子里都是还没断奶的小奶狗，四五六只软趴趴地挤在一起，看起来还挺有活力的，模样也很漂亮。
    再往里面走，又是一段长货架，货架两层，都是待产的母狗。
    靠近西侧门的位置又是五六个四层短货架，这边货架上放的同样是保温箱，只不过这些保温箱里的奶狗颜值明显不如东侧门那些，精神状态也不好，有些病歪歪的，十来只挤在同一个保温箱里。
    西侧门边上有张小桌子，桌上登记本扉页写着——出货记录。
    傅醒把它拿起来。
    8.13出货12.3kg
    8.16出货10.1kg（其中死货2.3kg折合1.5kg）
    ……
    论斤称重。
    西侧门的奶狗如何售卖销往何处，不言而喻。
    啪。
    傅醒把本子扔回桌上，眼底情绪翻滚，缓缓吐出四个字：“丧尽天良。”
    姜曜的脑海中也出现了四个字，只不过她的四个字和傅醒的四个字毫不搭边。
    弱肉强食。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保温箱里毫无挣扎之力的奶狗。
    这些柔软孱弱的小东西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所以被挑选，被称重，被售卖，被撕碎，被吞噬。
    就像他们一样，无能则被当成工具人，垫脚石和替死鬼，备受欺凌直到毫无尊严地死去。
    这就是弱小者的宿命。
    收回目光，姜曜从西侧门出去，屋外穿过的风吹拂她的脸颊与额头，微凉的温度让她不自觉上涌的气血瞬间冷却。
    她无意识地将背挺得更直，脑子里又钻进了一个新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