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自己站起了身，还状似轻松地拍了拍自己身上沾到的尘土。
    有叶棠这个不矫情的榜样在，其他被赵嘉宝撞翻在地的孩子们也是纷纷爬起，相互或是各自整理了下彼此的衣服、裤子。
    “赵嘉宝这回是真的过分了。”
    心知秋秀玲这次是真的恶了赵嘉宝, 有意讨好秋秀玲的邓扬名故意这么说着。
    “要不待会儿我们一起去赵家，好好跟赵嘉宝的家长说一说他们孩子的问题？”
    邓扬名的话听起来没有问题。
    找家长这事儿古来有之, 作为老师, 为了管教学生而找上学生家长，这真是再正常不过。
    可叶棠是知道的，邓扬名是个八面玲珑、不愿意得罪任何人的人物。
    这并非是出自他的性格, 更像是……对，更像是一种不愿沾上麻烦事儿，所以试图圆滑避开所有地雷的行为。
    只是, 想要避开所有地雷并不是一味回避人际关系就能做到的事。邓扬名的作法更像是早就已经知道前方有什么地雷，于是乎每到当口总能轻巧避让。
    这会儿邓扬名主动提出要去找赵嘉宝的家长, 那就等于是和赵虎、赵老头夫妇正面杠上。这不像是“聪明”圆滑的他会作出的事。
    除非……
    “今天的事情看起来是小。但是古人有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赵嘉宝再这么下去，我怕他今后长歪了。”
    邓扬名的口吻十分笃定。
    “邓老师你说得对。我们确实不该再放任赵嘉宝了。教书先育人，我们得先让孩子们学会做‘人’，之后才谈能不能把孩子们培育成‘才’。”
    事关学生，就算是对着自己很有好感的邓扬名，秋秀玲也起不了什么绮念。
    她就事论事，只说了一句：“邓老师，放学后我们一起走。”之后便安慰了怀中的赵红花几句。
    赵红花却对秋秀玲的安慰没什么反应。不，赵红花对秋秀玲的安慰也不是全无反应，只是她的反应——
    “……秋老师。我没伤着什么地方。”
    赵红花蹙着眉，黑漆漆的眼眸里压抑着一簇烦躁的小火花。
    这让秋秀玲本能地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对自己的嘘寒问暖毫不关心，她甚至觉得她有些聒噪。
    “我能接着重背一遍乘法口诀表吗？”
    “没事就好。”这样一句简单的回应就这样噎在秋秀玲的喉咙里。
    见秋秀玲没反应，赵红花神情里的不耐烦更甚。这次不止是秋秀玲，邓扬名也看出来些端倪来了。
    “可以。红花你背吧，我和秋老师都听着。”
    邓扬名说着朝小姑娘露出充满风度的绅士笑容。
    喜欢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充好人。喜欢对手里握有实权的人卖好脸。喜欢对着异性、不论对方是不是尚未成年的小姑娘露出迷人的笑容。……以上这些叶棠都看在眼里，也都符合叶棠为邓扬名这个人做的人格侧写。
    对于这样的邓扬名，叶棠作出了一个假设：
    这个男人是重生者。
    因为重生，所以从在火车上和秋秀玲相遇开始，邓扬名就知道秋秀玲有着很好的家世，并打从一开始就锁定了秋秀玲作为重点攻略目标。
    但别忘了，秋秀玲是会老的。等秋秀玲结了婚、生了子，在家中蹉跎上十年，她必然已经人老珠黄。而邓扬名曾经的学生们呢？
    现在平均十岁的女学生们，十年后可就是青春正当打的二十岁女青年了。
    想想看，要是自己少女时期就很有好感的初恋老师十年后寄上一封信给自己的女学生，回忆一下当年的青葱岁月，有几个女学生会不回信的？
    如果这位老师再以一种很超然的地位回到村子里，或者是与过去教过的女学生在城市里不期而遇……这像不像某些爱情故事的经典开头？
    《春华秋实》里能好好跟着秋秀玲念完高中的女学生，没有一个不成器。她们有的成了医生，有的成了律师，有的也执起了教鞭、开始教书育人，还有的成为了人民代表，机关部门里的先进工作者、优秀干部。
    从给秋秀玲送菜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邓扬名这人做事从不吃亏。换句话说，他的亲切是装出来的，是有目的的。
    邓扬名对女学生们这样和蔼可亲，在叶棠看来不像是为人师表，更像是四处撒网、把鱼捞自己鱼塘，好为自己的今后打基础。
    可以证明邓扬名是重生者的还有另外一点。那就是他对赵嘉宝的态度。
    《春华秋实》里有写过赵嘉宝凭着性子野、下手狠，不过十四、五岁就成了村中一霸。
    这人在村子里是闹得鸡飞狗跳，人嫌狗厌。就是最宠他的赵老头夫妇和最以他为荣的赵虎都受不了这小子。
    有一次赵嘉宝喝醉了，竟是要当众强吻犀儿村一姑娘。姑娘是早定了亲的，未婚夫又是县城里的生意人。对方不怕赵嘉宝这独龙村一霸，直说要打上门来。赵老头和赵虎怕了，就准备押着赵嘉宝去跟人赔罪。谁想到赵嘉宝当场耍横，打断了赵老头一条腿，打得赵虎头破血流。这小子也知道自己闯下弥天大祸，连忙去翻家中的财物。他奶奶想阻止他，却被他一脚踹倒在地。
    赵嘉宝搜刮了家中仅剩的财物，潇洒离家出走。他并不知道在他走后，他奶奶缠绵病榻，病了两年多的时间，就这么去了。他们老赵家则因为前被他妹妹偷过一次，后被他搜刮得一干二净，家里元气大伤。赵老头没钱治腿，下半生都跛着过活。赵虎更惨，他晕晕乎乎了好几年，后来直接成了个一张嘴就会把口水流在地上的傻子。这估计也是因为当初没钱耽误了治疗，感染了并发症，最后脑子彻底坏了。
    书中没提陈菊后来如何了。只提了一句陈菊是个贤惠媳妇，始终对这一家子人不离不弃，换来了村里的人一提起她就比大拇指。
    别说一个人照顾一个跛子加一个傻子，还有一个下不了床的病人了。就只是一对一地照顾跛子，照顾的人也会非常辛苦。陈菊这一拖三，她的下场叶棠可以想见。
    亲手毁掉了自家的赵嘉宝也没能潇洒多久。这人用完了从家里搜刮来的钱，竟是跑去参与了一个犯罪团伙。
    一伙人从县城偷到城里，涉案金额巨大。并且为了灭口，连续杀死数个家庭、十几口人。最终这伙人锒铛入狱并被判处死刑，枪决的详情见诸报纸，令人直呼大快人心。
    现在的老赵家在独龙村算是风光。毕竟老赵家与村支书家亲缘关系近，嫁了三个女儿后家中颇有闲钱，吃喝不愁。大孙子还又高又壮，令其他孩子都是马首是瞻。
    邓扬名这么个没长着硬骨头的圆滑人竟不怕得罪老赵家……如果是因为他知道老赵家的结局如此，那就完全说得通了。
    心念电转，叶棠这种种的思绪不过是刹那之间。
    那边，赵红花还没有背完《九九乘法口诀表》。她总是在背到数字七与八时卡壳儿。
    “四七、四七……”
    赵红花卡得很难受，她感觉自己的嗓子里像是戳了根鱼刺，怎么都弄不掉。
    “加油！红花！你可以的！”
    邓扬名鼓励着。秋秀玲却看赵红花情绪不对，连忙对她道：“没事的红花，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刚刚被吓得不轻，一下子背不完全也很正常！老师相信明天你就一次过关了！”
    可赵红花没有停下来。
    “四七、四七、四七七十二……”
    魔怔一样念完，赵红花立即知道自己背错了：“不、不是七十二、不是！是、是……！”
    周围的孩子们莫名其妙，谁都不理解老师都让赵红花可以停了她怎么还不停。
    只有赵红花自己知道，她停不下来的理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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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慧女移山12
    村支书把赵老头和赵虎一顿臭骂。
    ——赵红花在两位老师的陪同下哭着回了家。家里仔细一问才从两位老师的口中得知：是赵嘉宝用椅子砸了赵红花, 导致赵红花撞到了头，还受了惊吓。
    尽管赵红花是个非常坚强的孩子，可赵红花难免还是被赵嘉宝给影响到了。之后她一直背不出完整的乘法口诀表, 心中难过这才哭了一路。
    村支书是赵红花的大伯。两家人的父母虽然已经不在了, 但两家并没分家，还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头。
    村支书晚饭时看见侄女眼睛红肿，人也无精打采，便问了赵红花父母这是怎么回事。赵红花父母对于哥哥的话, 那是无敢不从。村支书一问, 便像竹筒倒豆子那样把什么都说了。
    当晚村支书就去了赵老头一家的家里，把赵老头父子喷了个狗血淋头。
    赵老头与赵虎都是一脸懵逼。
    赵嘉宝经常放了学还要在外头玩到天黑, 乃至是深夜。晚饭时不见赵嘉宝，赵老头和赵虎也从容得很。倒是赵嘉宝奶奶担心得吃不下饭，自己等在门边不说，还不让媳妇儿吃饭，要媳妇儿出去找孙子。
    这会儿别说赵嘉宝还没回来了, 就是去找赵嘉宝的陈菊也没回来。
    “这、堂伯你说的是真的？我家嘉宝真这么欺负红花了？”
    “我还能骗你！？……行了赵虎！别叫我堂伯！叫我支书！”
    村支书火气正大。
    整个独龙村，除了那两个外来的老师, 就属他懂得字最多、文化水平最高。他自己的儿子还小, 一个刚会爬，一个还在牙牙学语，都没法去上学。他侄女就成了他家在独龙小学的代表。
    村支书可是带领整个村子的人！村支书家的人, 怎么能在文化水平上逊色其他人一头呢？
    可是那赵春燕自打与那女老师住到一起，那成绩就像坐了窜天猴一样直入天际。他几次借口去独龙小学探望两个城里来的老师，实际是去查看侄女的学习情况, 不料侄女的成绩狠狠地被那赵春燕压着！并且是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这也就算了。毕竟你不能怪人赵春燕学得快、学得好不是？只能怪自家侄女不够用心、不够用功，自己平时多督促侄女好好用功就是了。
    但赵嘉宝那小砍头的是怎么回事？
    他真不是和赵春燕一起一唱一和故意搞她侄女？
    好吧, 赵春燕都被家里逼得寻死了。那女娃子不和赵报国家成世仇这家人都该谢天谢地，她和赵嘉宝应该没勾结到一起。再说两个城里的老师也说了，赵嘉宝除了弄伤他侄女红花，还推搡了赵春燕和其他一群娃子。
    要他看，赵嘉宝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所以嫉妒他妹妹，还嫉妒他侄女红花！
    “你们知不知道我侄女红花都哭成什么样子了！？这娃子从来要强！今天却哭着和我道歉，说对不起没能背出乘法口诀表！”
    村支书红着眼撂下狠话：“既然你家嘉宝你们自己不好好管教，他又不服学校的教育，那就别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但凡你家嘉宝再闹出什么事情，我就要亲自出手代替你们管教管教他了！”
    赵老头家的竹篱门在村支书离去时差点儿没被村支书砸断。但就是砸断了，赵老头和赵虎也不敢去找村支书索赔。
    今天这事儿，本就是他们家、本就是赵嘉宝的不对。
    “这要咋个整哦……”
    （这要怎么办哦……）
    赵嘉宝奶奶长叹一声，滑座到了地上。
    陈菊回来的不巧。村支书刚走，赵老头与赵虎正是最郁闷的时候。
    陈菊跑了老远才从田里找回了正偷拔人萝卜吃的赵嘉宝，这会儿拎回了还要跑的赵嘉宝，那是累得浑身是汗、头发也乱成一团。
    赵老头和赵虎一见陈菊，瞬间投去了不善的眼神。只是陈菊不是空手而归，两人倒也没有理由对陈菊发作。
    赵报国和赵虎的眼神让陈菊心惊胆颤。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明白自己随时可能因为某个微不足道的理由被暴打一顿——公公和她虎子哥都需要一个出气筒。她比婆婆年轻，比婆婆皮实，婆婆又是虎子哥亲娘。现在春燕不在了，公公和虎子哥要撒气、要打人，只能打得是她。
    “这哈子你认得回来啦！”
    （这会儿你知道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