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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打破会怎样,就像隆冬的冰墙迟早会吸干一切水分,你的、我的、所有人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谁都逃不过。”
陈栎安静地听着,宋赞既然是反革愿意结交的人,必然不是个仅仅靠出身显贵而飞扬跋扈的上层女人。
从她的言谈中能听得出来,她有智慧、有理想、有远见,这样的人相当于千军万马。
宋赞“啪”的一声合上了烟盒,把抽干净的雪茄蒂扔进自己的烟罐里,“不抽了,嘴苦。”
陈栎给宋赞添了一杯新茶。
“小孩,手不行了赶紧治,你们老大正是缺人的时候,现在不是悠闲的时候,他不爱说罢了。”宋赞说。
陈栎点点头,“在想办法。”
宋赞托着下巴,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栎,笑了笑,“你长得有点像我的一个故人,那可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陈栎面不改色,“可惜我没这个运气。”
“我这人本来不喜欢参合复杂的事情,还随时有性命之忧,但是就这么享受着别人的血泪活一辈子,我良心不安,”宋赞说,“本来今天是想和反革聊聊,还没知会他,就看到你了,正好,年轻的更赏心悦目。”
“良心,很久没听到过这个词了。”陈栎说。
“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当然没人天天挂在嘴边。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只要你有钱,整个国家都为你服务,物质满足的水平空前绝后,你可以轻易把脚踩在别人的头顶上,那人不敢怒也不敢言……多么痛快的事,谁还记得做人要有良心呢?”
陈栎点点头。
宋赞的性格直爽,每一句话都无比直接,只有在一开始八卦的时候绕了个小弯。陈栎突然想起自己和烟枪给宋赞送东西的时候留了一份复印件在自己的车里。
后来他看过一眼,是个百合花形状的杯子,不知反革送这个东西是何用意。
“我在能源公司工作的这三年,我才知道整个劳动系统是那么不健康,到处都是害虫啃咬出来的洞,吃人不吐骨头的洞,”宋赞咬牙,方脸更显得狠戾,“居然由上自下都默许这样的洞存在,我可真是开了眼了。”
“那您做了什么?”陈栎直言。
宋赞冷笑一声,“我组织了工人有薪罢工。”
陈栎愣了一下,他想起第三区那一段电磁路面断裂没有人整修,正是因为罢工,“之后呢?”
“然后,有个畜生背着我把这些人都开除了。”宋赞咬牙切齿地说。
“您是第三局局长,谁敢这么做?”
“那时我不是第三局局长,并且他这么做完全合法,当我想把这些人再雇佣回来时,他们已经无法通过当时的聘用考核,只能另寻出路,”宋赞叹了口气,“他们倒是挺恨我的,觉得我害他们丢了工作,也确实如此,所以有时候我自己也想,是不是当时真的做错了。”
“你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吗,”宋赞冷哼了一声,她掐着嗓子模仿起来,“‘你在和宋赞作对’,‘怕什么?宋赞在和整个世界作对!’”
接着宋赞狠狠地“呸”了一声,一仰头把杯中的茶水喝干净。
陈栎平静地欣赏着这个中年女人的愤怒。
第三局局长,只要她愿意,整个国家的经济由她捭阖,她却还这样苦恼。
陈栎突然想起经常听但的一句话,“这个时代,做好人比做坏人难得多”。
污浊的洪流最擅长裹挟,独善其身已经极难,又有多少人敢去净化污废的急流。
“小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什么吗?”宋赞打断了他的神驰。
“战争。”
宋赞愣了一下,她陷入了长久的沉思,过了几分钟,她才开口说,“你说的没错,我没有亲历过战争,甚至没有受过伤,所以我不知道战争的可怕,哪怕发挥全部想象力都不能感同身受。”
陈栎点点头,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宋赞的语速很快,话也很多,可能是平日里她没有多少吐露心声的机会。
“我觉得最可怕的东西是钱,每天有巨额的钱款从我手里流出去,又流进来……我有时候看它们,就像怪物一样,金光闪闪,又充满邪恶。”宋赞叹了口气。
“没有人不喜欢钱,这个世界,钱能支配一切。”陈栎说。
“谁说不是呢。”宋赞又取出一根细雪茄,含在嘴里。
“您是不是太过警惕钱的力量,”陈栎说,“也许不全是邪恶,力量的善恶在于使用者的善恶。”
宋赞摇了摇头,“如果能从你这里剥下一块肉,就想剥两块,三块……无数块。如果一块也剥不到,他们会盯着你,盯到你饿死为止。”
“我喜欢冒险,越危险的地方,我越觉得开心,因为得到的机会总比永远坐在原地多。”陈栎语气平淡地说。
宋赞又沉思了一会儿,她点点头,“你说的也没错,我以为你只是个精于战斗的小孩,没想到你脑子也挺好使。”
陈栎摇了摇头,“不好使,老大总说我热血上头。”
“看着不像,”宋赞笑起来,凌厉的方脸上流露出些许格格不入的亲切,“你的脸上明明写着‘我很冷静’这几个字。”
“嗯,是我自己写上去的,为了迷惑敌人。”陈栎也笑了笑。
“时间差不多,我得走了,”宋赞站起来,“小孩,看得出你很厉害,多帮你们老大分担些,自己也多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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