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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见钱太太六十上下的年纪,生得慈眉善目,言语温柔,再想起周鸿说钱老爷为人亦好,便放下了心,虽说将祖宅赁出,却也希望租客品格清白。
钱太太去后,又有知府太太等人过来,一时之间,来客络绎不绝。
黛玉这边忙碌不已,周鸿那边亦不消停,日日都见姑苏一带官员仕宦,他在战场拼杀久矣,颇不喜此道,婉拒刘知府晚间宴乐一事,自回家歇息。
黛玉也是十分疲倦,洗完澡,对周鸿道:“比在京城里还累。”
周鸿笑道:“在京城中,凡是应酬自有母亲出面,你在这里却是独自一人面对,底下又都想着奉承,自然劳累些。且忍两日,过几日便回去了。”
黛玉点点头,遂与他同寝,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周鸿婉拒各处邀请,陪着黛玉去玄墓山蟠香寺一游。
黛玉道:“外祖母家有个栊翠庵,妙玉师父就住在那里,想当初她说过在蟠香寺住了多年,这里的梅花极好,可惜正值盛暑,见不得香雪海之景。”
周鸿安慰道:“你若爱梅花,明儿我叫人移几株栽在家里。”
黛玉笑道:“长得好好儿的移栽作甚?倒破了咱们家原先的布置,竟是不必了。何况咱们家也有几株极好的梅花,不必眼馋他们的。”
各处游玩了一回,掌灯时间方回。
又过了一日,雪雁出门回来,忽见一个老妇在门外求见黛玉,门房不知她来历,不肯放行,她便走过去问道:“你见我们夫人作甚?”
却见那老妇年纪极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虽是荆钗布裙,却还干净,言谈举止十分不俗,雪雁隐约觉得眉眼有些眼熟,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便重新问了一遍。
那老妇在雪雁的打量中回过神,忙抱着包裹上前行礼,含泪道:“我娘家姓封,夫家姓甄,有一件极要紧的事情求你们家夫人的恩典,请姑娘千万替我通报一声,我这一辈子是无法报答了,只能来生做牛做马地感激你们。”
一听封、甄二字,雪雁蓦地想起这老妇眉眼间可不就是和香菱生得有些儿相似,难道眼前竟是甄士隐之妻,甄英莲之母?忙道:“冒昧问一句,你找我们夫人做什么?”
甄家娘子低声道:“我想进京去找我女儿,听闻你们初六启程,想请你们捎我一程。”
雪雁心中明白了七八分,跟门房说了一声,带她进去,途中问道:“娘子怎么想着来求我们夫人了?从前怎么不进京,反是今日?”
甄家娘子眼里的泪水流了下来,道:“不怕姑娘知道,我女儿已经丢了十五六年,好容易前儿才得了消息,听说在京城里,我倒是想一路过去,后来有人说,你们家夫人初六启程,最是宅心仁厚,族人那样闹腾,还惦记着族中子孙上进,故撺掇我来求你们夫人。”
及至到了黛玉房中,经人通报后,甄家娘子慌忙行礼,虽然仓促,却无失礼之处。
黛玉闻得她意欲进京寻女,不免十分感叹,她最是怜老惜贫,忙请她坐下,问道:“你可是得了消息才进京的?不妨说说,我们在京里颇有些人,想是能帮你一二。”
雪雁送上茶来,也道:“正是,娘子不妨说给我们听,许能帮你也未可知。”
甄家娘子听了,顿时感激不尽,道:“不瞒夫人,我也是前儿才得了消息。若说我们家在姑苏一带原也有两分清名,不过十几年前就败落了。我女儿英莲丢失之时只有四岁,随后家里被火烧了,投奔娘家,也只得些薄田朽屋,我们老爷不久以后就跟着什么癞头和尚跛足道人出家去了,再无踪迹。我和两个丫鬟卖些针线过活,后来我们老爷资助的一位贾大人考中进士做了官,娶了我的丫鬟娇杏做二房,后来送了不少东西,倒也过得下去。”
黛玉听到娇杏二字,不免有几分耳熟,思索半日仍想不起来,乃问雪雁道:“这娇杏二字,我怎么像是在哪里听过?你可记得?”
雪雁道:“姑娘忘记了?贾雨村贾大人的妻房便是名唤娇杏,原是个丫头出身,后来原配夫人过世,便被扶为正室夫人了,京城中谁人不知?从前姑娘应酬时也没几家愿意理她。”
黛玉恍然大悟,道:“是了,瞧我这记性,怎么都不记得了。”
甄家娘子一听此话,反而激动非常,道:“夫人认得娇杏那丫头?”
黛玉不知她何以如此,点了点头。
倒是雪雁知晓,不禁叹了一口气,道:“莫非娘子的丫鬟便是娇杏?”
甄家娘子忍不住哭道:“可不是她!那贾雨村竟是个狗杂种,我们老爷先前助他银钱进京赶考,不等吉日就急急忙忙先走了。他先前来答谢之时,哪里是为了答谢我呢,不过是看中了娇杏做二房,也是娶了娇杏后才答谢我许多银钱绸缎,后来还说替我找女儿,不料几年以后革职了,再次为官时,头一个案子便是我家女儿,他胡乱判给了什么打死人命的薛家大爷,丝毫不顾我找女儿找得辛苦,这样忘恩负义,也不怕天打雷劈了他!”
黛玉何等聪明,听到这里,已经想到了香菱,既为贾雨村忘恩负义含羞,又为香菱感到悲伤,问道:“你女儿可是眉心生有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
甄家娘子的哭声顿止,急忙站起身,前行两步,道:“夫人见过我那苦命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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