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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嬷嬷原本还在笑雪雁的说法,现在听了小荷之语,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七七八八,皱眉道:“我们姑娘还没恼呢,史大姑娘倒恶人先告状了,莫不是觉得我们姑娘好欺负?若跟她计较就是小性儿刻薄讨人厌了?她这样的举动这样的气性,难道就不是心胸狭窄?”
雪雁插口道:“嬷嬷有所不知,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不是,哪怕自己是雷霆之怒打骂大小丫头也觉得理所当然,但凡姑娘和别人计较一两回就是心性尖酸爱刻薄人。”
雪雁越说越是火大,越心疼黛玉在荣国府的处境。
史湘云自己失言不知反省,反而先发制人,恶人先告状,若是只恼宝玉护着黛玉还罢了,可是却抱怨黛玉的不是,似乎一切都是黛玉之错,贾母对宝琴略好她就赞同琥珀说黛玉嫉妒宝琴,偏偏没人说她心胸狭窄,反而赞她心胸阔朗。宝钗在原著上指桑骂槐对找扇子的小丫鬟靛儿发一通火,宝琴得了贾母青睐她心里不舒服,也没人说她有气性,反而赞她端庄大方不计较。
史湘云可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送戒指就可以看出了,她只针对黛玉一人,无非是嫉妒黛玉寄人篱下比她得宠。到宝钗身上就赞宝钗待她厚道,对于宝钗所做出格的事情就不心直口快了,可笑的是,抄检大观园后,人家宝钗一声不吭地搬走了,根本就没告诉她一声。
说黛玉尖酸刻薄,而黛玉几次三番都没有和湘云计较过,事后待湘云一如往日。
多么具有讽刺意义的对比。
果然,她话音一落,黛玉就道:“事情都过去了,我都不气了,你还计较什么?我若为了这个恼了琏二嫂子和云丫头,我成了什么人了?”
雪雁接过汀兰茶盘上的茶,转而递到黛玉跟前,叹道:“我哪里是计较这个?我只是心疼姑娘,明明揭过此事,反倒是别人还记着,又传出姑娘不好的名声。若是姑娘正经恼了,这名声还算名副其实,现在算什么?白担负了这么个虚名儿!”
黛玉喝了一口茶,笑道:“你为了这个,更不必如此,我难道还是为了别人的眼光说法活着不成?我活着原是为了我自己的心,为你们这些真心为我好的人。”
放下茶碗,她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意,觉得自己比谁都幸运,有身边真心袒护她的人。
雪雁见她豁达如斯,便也不在意了。
次日,宝钗忽然携着字帖和偈语过来找黛玉分享,同行的还有史湘云,道:“都是我的不是,昨儿一支曲子惹的祸,倒叫他悟了。”
黛玉犹可,雪雁瞪着眼睛,难道还得听宝钗讲述五祖六祖的语录?
正思量间,就听黛玉看罢帖子,笑道:“姐姐怎么有这个?宝玉昨儿参禅了不成?”
宝钗道:“昨儿袭人拿来给我瞧,说是不知道写的是什么,我看了,云丫头也看了,今儿与你看看,看罢就烧了,免得他明儿再说这些疯话认了真,我可就是罪魁祸首了。”
雪雁心想:“你可不就是罪魁祸首么?”
黛玉听笑道:“袭人倒和姐姐好。不该撕了,等我问他,保管叫他收了这些痴心疯话。”
尚未抬脚,就见宝玉过来探望,黛玉便先问起来。
雪雁带人倒茶上来,听黛玉续了两句,把宝玉问得哑口无言,不禁拍案叫绝,又听宝钗说起五祖六祖的语录,暗道:“难怪原著上批语说宝钗博学宏览,胜诸才人,黛玉却是聪慧灵智,非学力所致。说到底,皆是举世无双人,宝玉不及,世人亦不及。”
见四人复旧如初,雪雁亦笑自己果然过于小气,倒不如他们豁达。
忽然听说元春打发小太监来送个灯谜,叫大家都猜,然后再做一个送进去,四人听说,忙都带着各自的丫鬟,往贾母房中去。
雪雁正欲过去,容嬷嬷却道:“让紫鹃跟姑娘去,雪雁你留下,我有话说。”
紫鹃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跟了上去。
雪雁留下,给容嬷嬷倒了茶,道:“我平素有很多做得不够好,嬷嬷有什么话只管教导我,”她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也知道容嬷嬷如果没有事情的话绝不会留下自己。
她不是听不见别人建议的人,她经常给黛玉提意见,自然也受得了别人的教导。
容嬷嬷闻言一愣,脸上带了一点笑意,叫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道:“你知道自己的不足,我就放心了。就拿昨儿的事情来说,琏二奶奶和史大姑娘再怎么说都是主子,有些话姑娘能反击,我亦能说,独独你不能。你要知道,做奴才的,一身一命都是主子的,若记恨了你,日后有千百种法子治你,根本不问缘由,你连苦求讨饶的时候都没有。”
雪雁登时一身冷汗。
一样的人偏有高低贵贱之分,有的是主子,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有的是奴才,不但低人一等,连生命都无法做主,纵然也有插金戴银的时候,可是不过是少数,大部分还是过得辛苦,同样的是一生好歹全看主子的心情。
所以她才希望赎身出去,她不想一辈子靠主子的心情来左右她的生命和未来。
说实话,她虽然是丫头,但在心里从来不认为自己低人一等,所以隐隐有些自傲,今天容嬷嬷的话算是彻底把她打醒了,她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就算她心里认为人人平等,脸上也不能丝毫表露出来,这是为这个时代所不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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