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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么多年,我在宫中,见过党派之争,很早以前,也曾被派出宫去杀过人,那时我才发现,权势欺人,便会有无能之辈倚仗手握权势的人,而百姓,若想要改变自己的困境,却要付出无数血泪,牺牲不知多少人的生命,才能换来一点点的改变,而这些改变,兴许只要一道新政,便会倒退回去。之前我也忽略了如今你所查到的这一块,让他们猖獗至此,是我的疏失。女子生来总被认为不如男儿郎,但这些年,竹溪帮了我不少,我才发现,自己也曾那样狭隘,而今这案子,我们不仅要查,更要藉此改变轻视女子的不正之风。”
与司渊渟一同进了屋里,楚岳峙关上门后,道:“我想篡位的初衷并不全是为了百姓,可如今,我只担忧自己能做的太少。幼时我总想,母妃为何与我不亲近,如今才终于明白,母妃爱舞,可父王并不在乎,他只是贪图母妃的美色,母妃一介舞女只能从命,心有不甘,还要为不爱的人生育,生了我之后母妃身子不如前,也难以再像从前那般跳舞,她失去了自己最珍视的,一生都被困在了牢笼中,又怎愿与我亲近。这天下,多少女子如母妃一般,身不由己,命不由己。女子生来不被重视,意愿也总被无视,她们已是如此艰难,却竟还有人,把女子当作是生育的工具,甚至变成一桩买卖,只要手中有钱有权,就能买断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这是何等可怕之事。”
“你可曾想过,若能解救受害女子,又该如何安置她们?为她们寻亲,送回父母身边?”司渊渟解下大氅,桌上有先前家奴备好一直烧蜡保温的暖水,司渊渟倒出一杯递给楚岳峙,道:“女子的清白名声与贞操何其重要,她们被掳走后,好些都已惨遭侮辱,更有已经被迫生育的,若将她们送回父母身边,你如何保证,她们的父母一定会接纳她们?又让她们如何面对,众人对她们的指点议论?楚七,即便是我,为楚岳磊侍了寝,都自觉污秽,得你万般珍视,尚且如此痛苦,更何况是那些受害女子。你与我说,受害者无罪,的确,错的是那些犯下罪行的人,可这世上有许多人,他们不会去想受害女子的苦痛,只会指责她们失了清白,指责她们没有为保清白一死了事,正如很多人,他们会看不起太监,鄙视阉人残缺,却不会想太监为何会成为太监。你可知,这是为何?”
楚岳峙接过暖水喝下,他想回答司渊渟向他提出的问题,却发现自己竟说不出解决之法,就连最后的那个问题,他都回答不上来。
的确,女子清白千百年来都被看得极重,救只是一时的,若无法安置好她们的后半生,很有可能也只是将她们从火坑带到狼窝里罢了。而她们被救出后面对的一切,并不比落难时好到哪里,甚至还可能会是再一次的伤害。
司渊渟说的,是事实,这世上有许多人,会因一个清白之人身上有了污点,而对其口出恶言频频批判嘲笑乃至否定其的全部,却不会去想,这个污点是如何造成,更甚者,即便那污点是非自愿受到的伤害,那些人也会继续指责,痛骂让那污点发生便是错。
楚岳峙怔怔地看着司渊渟,道:“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指责受到伤害的人,为什么,要不了解真相就讥讽嘲笑他们眼中所谓比自己低贱的人?”
“即便是最普通的百姓也会赞誉君子,我也生来便被父亲教导,要成为一个君子。这世间想要成为君子的人很多,但大多数人都无法成为君子,不仅成不了君子,甚至还成了小人。有很多人,他们成不了君子,成不了让人敬仰的人,却想要证明自己比旁人更好更高尚,所以他们会站在道德制高点去审判那些在他们眼中不再完美的人,以及蔑视甚至欺辱那些在他们看来低贱不堪的人。”司渊渟在椅子上坐下,这些年他听过太多的唾骂,也被许多人明里暗里地嘲讽,也直面过许多人对他的鄙弃,有些道理,楚岳峙难以明白,可是他却已十分清楚,“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最简单直接的原因,那便是欺善怕恶。女子在大多数人眼中,是弱者,可以随意欺凌。没有人会保护女子,没有人,会为女子发声。所以他们肆无忌惮,为非作歹。所以我们现在,不仅要救,还要为她们发声,为所有大蘅国的女子发声,改变女子势弱的现状,并抬高女子的地位,让所有人知道,大蘅国内,女子与男子并无不同,没有人可以毫无理由地欺霸女子。”
楚岳峙沉吟着,他在司渊渟面前来回踱步,思虑半晌后说道:“还有一点,我们可以在背后给予支持的力量,但最终发声者必须是女子,让女子唤起其他女子的团结,让所有有力量有能力的女子向世人证明,女子并非不如男子。只是这些改变都非一朝一夕能达成,无论是受害女性的安置,还是改变轻视女子的不正之风,都需从长计议。”
“这是自然。”司渊渟伸手拉住楚岳峙,手臂一使力将人扯落怀中,面色少了些谈正事时的凝重,多了几分只在楚岳峙面前显露的柔和,道:“我听闻,你今日连手炉都砸了,这么大的脾性,也不怕气坏自己。”
跌坐到司渊渟腿上,楚岳峙被牢牢揽住腰,又听司渊渟语气温柔,便知他已不打算再继续把话题深入进去,于是单手揽住司渊渟颈脖,道:“哪有那么容易气坏。我刚刚问你用过晚膳没,你也不答我,定是连午膳都没用,你总这样不听吕大夫的话,我瞧着明日我也不必带什么手炉了,也不必披那大氅,回头多受几次寒,你我一同做对短命鸳鸯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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