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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五 衔枚夜度五千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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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芝龙有兄弟十八人,皆以“芝”字排辈,号称十八芝。这些兄弟之中有贤有愚,有亲有疏,组成了郑芝龙的家底。
    如今郑氏以郑芝龙为首脑,又有郑鸿逵与郑彩二人为臂膀。
    郑鸿逵就是郑芝凤,崇祯十三年考取的武进士,授职锦衣卫,国变之后逃回了福建。
    郑彩虽然不是十八芝之一,但也是天启五年就跟着郑芝龙走海的老人,如今被郑芝龙放在汀州,驻守闽西之地。
    像郑氏这样把持一省军政,能够自给自足,势同割据,也不妄称藩镇之名。
    崇祯二十年六月,朱慈烺在近卫一军第二、三两个师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开进了福建地界。福建巡抚吴之屏率领福建三司要员前往省界迎接,一路将朱慈烺护送到福州府。因为明朝在闽省没有封王,所以也就没有行宫,朱慈烺遂与萧陌一同住在营中,在中军帐问事。
    郑芝龙早就打探过皇太子在南直、浙江这一路情形,知道皇太子住军营显然是对自己信不过。然而他原本就存了极大的私心,只以为理所当然。更何况朱慈烺给的原因也很简单,现在福建佃变,恐怕田兵作乱,不能及时抵御。
    上个月,也就是崇祯二十年五月初,江西赣州的宁都、瑞金、石城首先闹起了佃变,田兵甚至一度攻入县城,挟持知县,拷打田主。
    朱慈烺遂派出近卫一军第三师一营,前往平息。福建与江西的地理人情都甚是接近,彼此交界,那边一闹,这边自然也逃不掉。
    声势最大的佃变就发生在与江西接壤的汀州。
    汀州宁化县佃农黄通以“校正斗斛,裒益贫富”的口号,聚众上万,甚至还攻克了宁化县城,履行官府职能。
    虽然汀州离开福州山高路远,但皇太子“害怕”,谁又能说什么呢。
    郑芝龙其实更害怕。
    他每次前往朱慈烺中军大帐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生怕皇太子突然一拍桌子,大喊一声:“将这贼厮给我绑了!”这绝对不是因为他有受迫害妄想症,而是太知道皇太子的秉性:贪财!
    自己收取台海过路费,富可敌国,天下都知道,难道皇太子不知道?
    如今福建水师名义上是皇帝的,但从统帅到水手都以郑家人自居,皇太子难道不想整顿?
    更何况皇太子与沈廷扬一起在走日本贸易,自己也是暗中牵绊,能不惹人忌恨么?
    郑芝龙回想当年家中贫困,过不下去日子,前往澳门投奔母舅,又因此结识了李旦,彻底踏上了走海这条路。后来机缘巧合得以招安,封官至此,借着大明的根底几乎垄断了东海贸易。如今自己在福建根深蒂固,安平城更是自己的私城,藏了千万家资。
    如果要造反,肯定是会被击败的,到时候身死族灭,再多的银子也买不来一条命。
    现在皇太子已经走到了这里,造反都晚了。再看看这些近卫军的火铳、火炮,将近三万披坚持锐的精兵,怎么反?
    “一官。”朱慈烺叫道。
    郑芝龙头皮一阵发麻。一官本来是他的乳名,后来到了日本也没改名字,遂流传甚广。不过这些年来已经没人有资格用这个名字称呼他了,而皇太子固然有资格,但君臣相见称呼小名,总有些不雅驯。
    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君臣,倒也说得过去,可现在……
    “一官是否对我充满了戒心啊?”朱慈烺轻笑道。
    郑芝龙不能否认皇太子笑起来还是很柔和的,甚至有些过于柔和,显得有些柔弱了。但在这张柔弱的面孔之下,却是铜汁一样灼热血液和钢铁一般的心智。
    有那么几个瞬间,郑芝龙甚至希望这个柔弱的皇太子最好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直到有次看到皇太子马术精湛,才想起皇太子是个能够身披重甲长跑十里的人物。
    “臣岂敢!”郑芝龙否认的口吻十分坚定,但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却出卖了他。
    “一官为何汗如雨下?”
    “回殿下,是因为福建酷暑,臣体虚不耐。”郑芝龙之前表忠心的时候借口身体久病,不堪车马,所以想北上支援却力不从心。故而此刻有此一说,也算前后呼应。
    他却不知道,吴清晨身为东厂密探,负责在福建布线张网,怎么可能收了他的贿赂就替他骗人?当然是一手拿钱,一手将他卖给皇太子!
    朱慈烺笑道:“我看不是福建天热,而是一官穿得太多。”
    “服饰皆朝廷制度,臣不敢非礼。”
    “朝廷制度里没说过朝服里面要穿软甲呀。”朱慈烺的声音渐渐高昂,笑道:“一官是怕我突然招呼手下,来一场鸿门宴么?”
    ——小爷您只有“鸿门”没有“宴”,大家早就知道了。
    郑芝龙心头冷汗。更惊恐的是,自己身穿了金丝软甲,可防刀箭,这等贴身秘密竟然都被皇太子侦知了。
    ——看来小爷对我也真是上心。
    郑芝龙转念暗道。
    “臣岂敢有此不道之……”郑芝龙正要表忠心,抬眼间突然看到一管黑黝黝的铳管,正对准了自己眉心,不由嘴巴一张一合,说不出来一个字。
    朱慈烺手握火铳厂呈进的燧发手铳,面带微笑地看着郑芝龙。
    这手铳以钢铁为铳管,长达一尺,手柄由琼州黄花梨雕成,精美温润。因为芜湖十八家能打造苏钢的厂家一并入股皇明钢铁厂,并献出了各家的秘方,使得火铳铳管质量愈加,装填的铳药也更多了,故而威力更大。
    “殿下……”郑芝龙喉咙干涩。
    嘭!
    铳口冒出一团焰光,旋即腾起一股白烟。
    朱慈烺扣动了扳机。
    郑芝龙顿时一矮,原来是铳响时不自觉地腿软,跪在了地上。他紧咬牙关,在短暂的失神之后,意识一点点扫过身体、四肢,寻找中弹的伤处。
    终于,郑芝龙确定身上没有伤创,迟疑地睁开眼睛,看着仍旧没有散去的白烟。
    ——是打偏了?
    郑芝龙心中暗道,很想一跃上前制住皇太子,不管反不反先保命再说。只是双腿发软,实在站不起来,只能改而上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戏码。
    “放心,我没放弹丸。”朱慈烺道。
    郑芝龙闻言不信,但旋即醒悟过来:周围侍卫一个个动都不动,显然是知道皇太子在戏耍他。否则这一铳没打中,可就打到别人身上去了。一念及此,郑芝龙整个人都轻松了,这才感觉到从里到外三重衣裳已经湿透。
    “只是想跟你说一声,如果我要解决你,你就算穿着甲胄见我都没用。”朱慈烺收起手铳,又道:“而且你来我营中没有十次也有八次,要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谁知道你是不是现在才收罗完消息……
    郑芝龙垂着头。
    “起来吧,我又不是东虏,要人跪着跟我说话。”朱慈烺想到这厮投清投得极其利索,不免又有些生气。
    “是……”郑芝龙双手撑在地上,撑了两撑方才成功站了起来。
    朱慈烺让闵子若拿了湿巾,一边擦去手上的火药味,一边道:“我这一路走来,算是把大明天家的名声都毁了吧。”
    郑芝龙不知皇太子何意,不敢应答。
    “不是么?”朱慈烺自嘲道:“南京勋戚都是跟着二祖列宗打杀出来功臣,我过去抄家流放,毫不手软,所以你才对我充满了忧虑?”
    “臣岂敢!”郑芝龙沙哑道。
    “你也别太小心眼,好像自己有个千万身家,我就一定要谋你家产似的。”朱慈烺嘲笑道:“关键问题不是家里有多少银子,而是这银子干不干净。若是银子来路正,哪怕再多又有什么关系?只有那些卖国贼、吸血虫,才需要怕我。”
    “臣……臣有罪……”郑芝龙旋即又跪倒在地,磕其头来。
    “你有何罪?走海?”朱慈烺笑道:“你生在隆庆之后,这算什么罪?”
    朱慈烺重生以来,最为耿耿于怀的就是“禁海”问题。
    这个词总是让人想起原历史时空中的满清禁海,好像明清真是一体。实际上明朝禁海条例中确有“片帆不许下海”的文字, 但从未得到真正的落实过。而满清的禁海却是将沿海五十里的百姓全部迁走,不肯走就杀掉。
    海禁本为了防止倭乱而生,但最为严苛的嘉靖时期,反倒是倭寇最为猖獗的时代,也是海贸走私最为鼎盛的时期。只要略加考察当时闽南士林的物议风向,就可以明白:正是这些滨海豪族极力推动朝廷禁海,从而获得垄断贸易的巨额利润。
    梳理当时的东海“食物链”,便能得出这样的图像:倭人朝鲜人为中国海商(海盗)打工,中国海商如王直等人为沿海豪族打工。沿海的豪族之家为了防止国家抽税分成,也防止其他地方的势力介入海贸,不遗余力鼓动朝廷禁海。
    即便是在嘉靖朝,朝中也有以谭纶为首的诸多要员希望通海,历任福建巡抚、巡按也都题请开海。最终还是到了世宗大行,取得了朝堂影响力的江南势家才成功推动 “隆庆开海”,在月港设立督饷馆,开征关税。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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