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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登门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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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物苏醒的春季刚过,如今正是春去夏来之际,虽然还未到炎热气节,但天气却是一天天热起来。
    舞阳县今日正赶上集市,虽是烈阳当头,却依旧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经过将近三百年的太平盛世,再加上优越的地理位置,禅州舞阳县虽只是一个县,却因为日渐增多的行客商人而不断扩展,如今俨然一副不输给州城的繁华景象。
    可就在人人为生计而忙的日子里,一道人影在人流如川的商街中疾疾而行。
    说是疾行也不确然,他的步伐其实并不快,真正厉害之处,是他一步的距离,往往只是一个脚步起落,就迈过了整条街。更加神奇的是,明明速度如此之快,却没有撞到一个行人,经过之时,路人只觉一阵清风拂过,除了赞叹清凉之外,不疑有他。
    其神通本领,可见一斑。若是真正识货的行家看见,就能明白,在闹市中旁若无人的行走,远比飞天遁地要难得多。
    “到了,应该就是这里。嘿,人家是千里寻夫,我这是千里寻徒,倒也有趣。”
    那人停下脚步,看起着装打扮,是一名道长,仙风道骨的长相透出一丝放荡不羁,身上的道袍虽然一尘不染,衣角处却有些褶皱。
    而在他面前的,正是白府大宅。
    要说起舞阳白氏,舞阳县的人绝对是个个耳熟能详。在三百年前正邪大战之时,白府就已经是舞阳县内数得上的大户人家,甚至在那场大战中代替阵亡的县长统帅兵士和乡民抵御蛮人,因此声望极高。
    据白府的家谱记载,向上可一直追溯到中古诸子时代,足有两千多年的家族史,中间虽然有因为战乱而背井离乡,可最后还是在舞阳县扎下了根。
    朝代有兴衰,世家也是如此。白家在三百年前的正邪大战中,举族抵抗外敌,族人死伤惨重,更因为在那一战中击杀了一名有大神通的酋敌,被临死之前下了诅咒。自此以后,白家族人经常出现婴儿死胎的症状,人心惶惶,于是族人外迁的外迁,绝后的绝后,到如今人丁凋零,只剩下本家一脉坚守祖坟,已经算不上望族,不过仍是名门。
    灾荒时,白府也经常捐献钱粮开粥场接济流民,所以哪怕它并不是舞阳县第一富有,可在舞阳人的心中,永远是排在第一的地位,这是任何暴发户和大地主都比不上的,加上白府家规极严,鲜有欺压乡邻之举,因此人们一听白府二字,就会伸出大拇指赞声好,白府的家丁在街上行走都会受到尊敬。
    白府当家太爷也是有名的心学大家,曾经中过探花,却没有去做官,而是在家做学问,在整个禅州威望极高,学界里更是权威人物,就算是县老爷见了也不敢怠慢,过寿时都要准备厚礼,见面时行学生之礼。
    道人几乎是凭空出现,两名看门的家丁自然注意得到,但两人只看了一眼便不再注视,直到见这名道人径直向着白府走来,才连忙打礼道:“这位真人,可是找白府有事?”
    只有道行达到大神通的道士才能被称作真人,对于一名家丁来说,显然无法分辨到底什么样的程度才算真人,但不管是不是,先称呼真人总归没有错,就算不是真人也可小小的拍拍马屁。
    那道人听到后只是很平常的嗯了一声,脸上没看出有多高兴,反而对两人赞许地看了一眼。他自然看得出,眼前两人中气十足,显然习过武,虽然放江湖上不过是二流孙准,但作为家丁来讲已是非常难得。更重要的是,他俩明明见到自己使用神通法术,却依旧不卑不亢,恭敬却不谄媚。
    连家丁都有这样的见识,可见这白府主人的厉害之处。要知道虽然中土神洲六法鼎盛,可对寻常百姓来讲,普通的修仙者也就和神仙差不多,见到后总是诚惶诚恐。
    两名家丁相视一眼,其中一人快速向着里面跑去,显然是去通报,而另一人则是毕恭毕敬地将道人迎进去,没有一丝逾规之处。
    道人跟在其后,进入府内浏览庭院摆设,无不是堂堂正正,符合中古礼法,并没有奢华贵重之物,却让人无法小觑,于是心中评价又高了几分。只是出于个人看法,觉得这里的气息过于严正,没有变通的灵气,略感美中不足。
    道人行至内厅走廊,忽感内厅中有一股磅礴雄厚但又深藏内敛的气息,一如无边大海下的暗流,海面上悄无声息、风平浪静,内底却是波涛汹涌、威势重重。
    道人心中灵犀一动:二十步内我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这人是高手中的高手!没听说现在的白府中有人踏足修仙领域,难道是有人要跟自己抢徒弟?可这股气息似乎有些熟悉……
    “戏师兄,真是巧了,不想在这里也能遇上,你也认识白家之人?”
    道人刚一进门,屋内一人就起身招呼,拱手施礼。
    “原来是东方师弟,这还真是巧了,你我差不多有一年半没见面,没想到能在这里见面,实在令人惊喜。我与白家并不相识,这次是出来寻衣钵传人的。”
    “哦,那更是巧上加巧,师弟我也是为了履行与故友的约定,特意来收徒弟的。”
    原来两人是同门师兄弟,先前的道人叫戏无涯,内厅中的叫东方易。
    也难怪两人说巧,同门师兄弟居然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为了相同的目的而拜访相同之人,好似冥冥中有人故意为之一样。
    然而戏无涯心道要糟!
    东方易双眉似剑,唇若涂脂,面白无须。咋一看好似一名腹藏万卷书的书生,再一看却又觉得是指挥千军的儒将,身着一件洁白的道袍,光亮无暇,笔直如峰。
    两人一对比就显示出了差距。
    戏无涯的衣着本来也算不上邋遢,只是有些“不拘小节”,但是与东方易一比,几处不整洁的地方就显得分外醒目,这可很容易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而气质上也是远远不如。
    人不可貌相的说辞适合隐士被人请求出山的情况,现在是自己来找徒弟,衣冠不整可是大忌。
    若是换成其他人,自己或许还可以通过搭搭手,令其知难而退,可毕竟是自己的同门师弟,这就不好动手了。
    更何况真动手也未必有胜算。东方师弟虽然入门较自己晚,却是同辈中的翘楚,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修炼的功法也是门派内攻坚力量最强的一种。
    戏无涯不免有些气馁,长相比不过、气质比不过、实力比不过、这名声嘛……更是差上十万八千里。
    自己的门派近三百年来行事低调,不理世俗,弟子大都也是隐世修行,少有外出。偏偏东方易的性格与众师兄弟截然不同,行的是悬壶济世之道,出道江湖不足三年,剑下就斩了不少当代有名的邪魔妖孽,声名鹊起,在神洲各地留下了脍炙人口的传说。
    唉,隐士高人终究是比不过当代大师。
    不过东方师弟个性耿直,刚正不阿,如果自己开口的话应该不会拒绝才是……
    “待会师兄若是能看中的话,便由师兄收为徒弟吧。”
    不想东方易开口,瞬间说中了他心中在意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尴尬和惭愧。
    “那怎么好意思,难得师弟也特意前来,更何况还有故人之约。”
    “无妨,若真由师兄收入门下,也算是间接履行了约定,我以后多加照拂便是。更何况我年纪尚轻,缺少人情世故,若不小心误人子弟反而对不起故友,由师兄照看就能放心许多。”
    见戏无涯还要推辞,东方易摆手道:“天下英才何其之多,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故友,但我宗收徒甚严,如果德才天赋不足,你我此刻相互推却也是无用,还是见了人再说。”
    听到这话戏无涯心念一转,点头称是,人还没见着,又有什么可争的,即便是天生奇才,门派内又何曾缺少呢?若对方只是常人之姿,哪怕是忌于冥冥中的一劫,自己也不会收入门下,免得平白坏了道统传承。
    他心中如此思量着,口上道:“应该不会。我与白府素不相识,此番来这,源自姬师妹的周天易卦,说我命中有一劫,可解之人就在墨阳白府。”
    “姬师姐的周天易卦?”东方易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那倒是要小心一些,我入江湖前姬师姐曾替我算了不少卦象,到现在相继应验,十卦九现。不过劫数归劫数,能不能度过还是要看自身的努力,我等修道之人,本就是行逆天改命之事,何处没有灾劫。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若相信命运,要修道功德做什么。”
    “好一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老夫本以为修道之人讲道法自然,只会一味顺应天命,不想还有如此铮铮铁骨的见解,发人深省!”
    伴随一声中气十足的赞叹,一名年过知天命的老者走进厅堂,龟背鹤形、大耳圆目、须髯如戟,踏出的每一步皆是沉稳如山,一点也没有这个年龄的老人该有的虚浮。
    他的发髻中隐约透出一股湿气,显然是刚刚沐浴完毕。这也是神洲的礼仪习俗,在接见道行高深的真人之前,应该要先沐浴净身,以表示对修道者脱俗出尘的尊敬。
    自称老夫,也是另外一种礼仪。修仙者的岁数不能由长相判断,相貌年轻而年岁已高的有,相貌与年龄如一的也有,为了避免一些年轻修仙者假扮年长者倚老卖老,惹人厌恶,正道盟定下的不成文规定:如果与俗世之人见面,又没有任何亲属关系,那么就以长相来断辈分。
    不用猜也知道这位丰姿魁伟的老者就是现今白府的当家,心学大师白义,字汉霄。
    “两位真人与吾白家素未谋面,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妨开门见山直说吧。”
    白老先生的话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威严中携带不可屈服的正气,配合他坐在厅堂正中的位置,得到周围的布景摆设衬托,更有一股庄严的气息。
    两名道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感闻名不如见面,二人自觉哪怕觐见当朝天子也不会觉得拘束,可在这名老者面前却有一股被压迫的感觉。
    不过他们终究是得道高人,微微调整心态也就不再觉得什么,更何况白老先生并不是有意要压迫两人,只是常年修身养性,自然而然形成的一种浩然正气。
    东方易二人其实并不精通望气看相之学,但哪怕只是粗有涉猎,也可以望见白老先生的背后有五岳大山的气息,正大光明,岿然不动,宛如擎天之柱,镇压一方气运。
    五岳大山,是神洲群山之正统,所以五岳之气,也是文人精气之正统。这种气势在一些拥有大学问大智慧的大儒身上可以见识到,当年的仁圣名字中就带有一个丘字,也是山岳的意思。正是有这样一批浩然正气的读书人,才使得神洲文明得以香火永继,国家灭而文明不灭,天下亡而精神不亡。
    “白前辈,实不相瞒,在下少年时曾受令郎救命之恩,后来学道有成,下山前来报恩,令郎言,希望能传其子嗣以仙家妙法。但当时令孙年幼,在下也是声名浅薄,不敢误人子弟,于是决定先去江湖历练,以深底蕴,而如今道业有成,这次来就是为了履行诺言。前辈如若不信,可与令郎对证。”
    东方易在踏上修仙之路前也是一名读书人,对这样的学问家最是敬佩,因此哪怕自己是修仙者,也下意识地用上敬辞以示尊重。
    白汉霄却是叹了一口气,道:“真人有心了,但犬子已于两年前去世,恐怕无法再与真人交谈。”
    “怎么会!”东方易诧异之下不自觉的用力,椅子四脚陷入花岗石的地面,“我观令郎非短寿之相……凶手是谁!”
    他怒意一起,身上儒将气息尽去,杀意凛然,宛如一柄出鞘的神兵,锋芒尽露,邪魔辟易。
    “多谢真人关心,但犬子并非死于非命,而是患有隐性心疾,病发而逝。”
    心疾之病,潜伏时莫说是神医,就算是神仙也未必看得出来,一旦病发,就是真正病入膏肓,无力回天。
    因此听到死因,东方易也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天不佑善人。”
    厅堂沉默了一阵,接着白汉霄开口道:“两位的来意老夫已知晓,但我白家三代单传,现在更是只剩孙儿一人可继香火。老夫虽是一介书生,对修仙界也是略知一二,如今天下盛世太平,百姓得享安居乐业,反观修仙界,门派间争权夺利,相互倾轧,人人崇信弱肉强食,视杀人行盗为儿戏,真要比起来,凡人反倒比修仙者更能安享晚年。至于虚无飘渺的永生之道,不提也罢。岂不闻,老子不言药,不言仙,不言白日上青天。”
    说到这白汉霄笑了一下,忽而觉得不大合适,于是捧起旁边的香茶呷了一口,以作掩饰。
    东方易与戏无涯再度对视一眼,心底下一齐叹气。
    白汉霄的话正是白家的祖先,中古诸子中的白子所说的话。当年的修仙界与现在神洲正道一统的状况不同,那是正邪对立、相互残杀的混乱年代,修魔者纵横猖獗,道德礼仪败坏,比现在的修仙界要乱上千百倍。白汉霄说现在的修仙界弱肉强食,动辄杀人,可比起中古时期的混乱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那时正道中出了不少败类,以修仙者之名,专门欺骗愚夫愚妇,骗财又骗色,还骗世俗掌权者炼丹药,称能够服食丹药来飞升仙界,位列仙班。
    虚虚实实,以讹传讹之下,连很多修仙者也开始相信这一谎言,甚至欺骗凡人,拜他们为仙人。谎话说了一千遍,结果连自己都被骗了。
    白子看不下去,于是题诗讽刺他们,其中有一句便是“玄元圣祖五千言,不言药,不言仙,不言白日升青天。”
    其中的玄元圣祖就是道家一脉的创始鼻祖老子,而五千言则是指《道德经》。白子讽刺说《道德经》中不讲丹药,不讲神仙,也不讲光天化日下飞升仙界,你们这群弟子传人倒是比老子更厉害,长江后浪推前浪,能够自动衍生经义。
    其实修仙的仙,指的是一种超凡脱俗之道,跟神仙没有关系。所有的修仙者都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仙界,全是有心人胡编乱造的,可偏偏仍有很多人相信这种经不起推敲的拙劣阴谋,平白污了修仙者的名头。
    如果题诗的是自己人倒也无妨,可偏偏白子不是道家一脉,这可真是扎扎实实扇了他们一巴掌。但人家说得在理,有凭有据,挨了巴掌你还不能还手,反而要唯唯诺诺的称是道歉,接受教训。
    不过东方易与戏无涯之所以心下感慨还是由于另外一个原因,毕竟就算是冷嘲热讽,也是几千年前的事,与他们没有实际联系。
    戏无涯叹道:“如果老爷子担心的是令孙性命安危,则大可放心。这一甲子里,我们玄宗还未曾有弟子身死人手。”
    “哦,玄宗?你们是玄门正宗的弟子?”
    玄门正宗是天下第一道藏圣地,也是全神洲历史渊源最长的修仙门派,从上古时代一直延续到现在,见证了整个人道的盛衰兴亡,国家的分分合合。
    老子就是玄宗创始者“玄”的化身之一,又是证道成圣,所以才被称为玄元圣祖。
    “正是玄门正宗。”说起自己的门派,戏无涯也感到一阵自豪,尤其是见到老爷子也为之肃然的表情。
    玄宗于上古帮助诸代圣皇定立人类天下,又于近古在正邪大战中全力襄助正道,斩妖除魔,抵御外辱,一举奠定人道之正统,可谓功彪千秋,在许多的大儒心中,也是将其视为神洲正统文明的象征,连儒门圣地九华皇苑也比之不上。
    白汉霄固然对修道者有所成见,可对玄门正宗还是颇为敬重的,于是思虑了一下,道:“此事关乎人之一生,还是交由吾孙抉择,他的未来,由他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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