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死不了
剑宗宗主的一道剑气涌入陈朝身躯里,游走在经脉里的同时,逐渐凝结成剑宗宗主的样子。
为了妥当起见,剑宗宗主还是分了一抹神魂进入剑气里,毕竟陈朝都已经和妖帝战过一场,捡回一条性命了,如今要是死在这会儿,就真有些让人感到遗憾了。
毕竟此刻的年轻武夫,已经是一位扶云武夫了,这历史上,只怕也没有几位。
微微动念,剑宗宗主脚下出现一叶扁舟,在那河水不深的河道里缓慢游荡,随着小舟而过,剑宗宗主还不忘在这条河道两侧留下自己的剑气,将其覆盖。
此刻这条河道就是陈朝的经脉了,里面干枯的河水,就是此刻陈朝所剩不多的气机了。
一位扶云修士,已经是这个世上最顶尖的存在了,气机理应是源源不绝,生生不息。
像是陈朝此刻这甚至都比不上一个寻常修士的气机存量,真的很罕见。
随着剑宗宗主不断前行,更有些感慨,前面的那片「河道」一眼看去,满目疮痍,实在是凄惨的没法子去说。
这要真是寻常河道也就算了,请些民夫,花些时间疏通一番,也怎么都能修整回来,可眼前的这位年轻镇守使的经脉,就只怕不是轻易就能修复的。
不过陈朝的情况越是糟糕,剑宗宗主的心就越是沉下去几分,这就说明这家伙真的经不起如何折腾了。
只是都走到了这一步,剑宗宗主自然也不能再收手,之后
唯有谨慎而已。
顺着河道往更深处去,剑宗宗主的神情逐渐淡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停下了往前走的脚步,从河道里来到了河岸上,不远处,有一片空地,有个男人站在那里,此刻就这么看着剑宗宗主。
剑宗宗主微笑道:「陛下,又见面了。」
妖帝看了一眼剑宗宗主,平静道:「朕还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
剑宗宗主也无奈道:「陛下这等人物,功参造化,高出天外,还做这等事情,真是有些让人不齿。」
妖帝淡然道:「人妖有别,什么手段都用得,那个年轻人你也看到了,给他点时间,他不会比陈澈差,是妖族大患,朕是妖域之主,有无数子民要活命便都得靠朕。」
剑宗宗主笑道:「倒也是这个道理,立场不同,陛下这么做,倒也可以理解。」
听着剑宗宗主说话,妖帝没来由的就想起了当初在斡难河畔,他和陈澈一人站在一侧,也有过类似的对话。
他们本可以成为朋友的,如果他们不是站在河岸的两侧。
如今陈澈不在,其实不管是陈朝还是什么剑宗宗主,即便再惊艳,对妖帝来说,都还是差了点什么。
换句话说,如果之前和他一战的人不是陈朝,而是陈澈,说不定妖帝就真的会不管不顾,要和陈澈真正分个高下生死。
但陈朝不是他,他也就没了那个心思。
有些人总是那般,不管是他的敌人还是朋友,都会让旁
人一直挂怀,怎么都忘不掉。
「陛下远在万里外,这一次,恐怕是我要赢一次了。」
剑宗宗主凝结一缕剑气凝聚成剑,看向这位妖族的帝王。
妖帝淡然道:「有剑之后的你,的确有些意思,若妖帝不是朕,换了旁人,在你剑下,只怕真要殒命。」
有很多人生在不同的时代,都有可能更加光芒万丈,但是他们却偏偏生在了同一个时代,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谁都没法子说。
「此刻你的确更强,斩了朕这一念,并不难。但是你能保证在斩了朕这一念前,朕会不会毁了这具已经是千疮百孔的躯体吗?」
妖帝看着眼前的剑宗宗主,他微笑道:「这个年轻人虽然很强,让朕也觉得很惊艳,但什么时候都会有个尽头。」
剑宗宗主没说话,只是以手抹过剑锋,他已经准备好出剑了。
这一次,两人所求不同。
……
……
剑宗宗主的洞府里,陈朝双目紧闭,额头上的汗珠一直流淌不停,而在他对面的剑宗宗主此刻一缕缕剑气不断涌入陈朝体内,源源不断。
他和妖帝比较起来,最大的优势就是他真身在这里,能够为自己提供源源不断的剑气。
至于妖帝,虽然这一念能和自己相连,但毕竟相隔万里,很多事情,都没办法去做。
郁希夷站在洞府门口,这位大剑仙虽然境界不低,但这样的事情他还是无法掺和,只能看着。
希冀不要出什么问题。
而随着
剑宗宗主和妖帝在陈朝体内开始交手,陈朝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了,他浑身都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他此刻的体魄成了两位扶云修士的战场,虽说不会真有那样的威势,但他的体魄也不是之前那般完全。
不多时,他的嘴角已经开始再次流淌鲜血,而这一次鲜血都并非鲜红,而是一种深褐色的,与此同时,他身体已经有无数处地方,都开始溢出细密的血珠,很快,那些血珠开始连成血线,顺着陈朝的躯体往下流淌。
只是片刻,陈朝身下,已经有了一滩鲜血。
郁希夷抽了抽鼻子,转过头看到这一幕,一双眸子顿时便瞪得极大,这位年轻大剑仙快走几步,来到陈朝身侧,伸出手,但只是伸了一半,就又收了回去。
不知道陈朝是个什么状况,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插手,要不然出了什么问题,只怕他就会出无法逆转的大问题。
只是即便是看着那些鲜血,郁希夷就已经是心急如焚了,更何况他还感觉到陈朝的气息正在变得无比的衰弱,就好像是一条涓涓流淌的溪流,随时都有可能断流。
可郁希夷注定什么都做不了。
他看向剑宗宗主,心想宗主你他娘的,到底能不能行一次啊!
至于陈朝,其实此刻无比清醒,他能感受到两道气息在自己的体内不断冲撞和厮杀,为此他还要调动自己体内不多的那些气机,不断地往那些最薄弱的地方而去,免
得这两人将自己的这座破房子当真给拆了。
这也就意味着陈朝必须要保持着高度的清醒,在如此痛苦的状态下保持清醒,其实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一种实打实的折磨。
但即便如此,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他要是不这么干,他这座破房子什么时候倒塌,他只怕都会不知道。
死都是个糊涂鬼。
好在不管是之前打熬体魄的那些年,还是后来在神都破境入忘忧尽头的时候,陈朝融合那些气息所架起的熔炉,都已经给过他类似的体验。
所以现在的陈朝,还算能撑住。
不过意志或许没问题,他这身躯,就其实已经再度开始破碎了,一道道裂痕就像是瓷器裂开一样,在他的身上形成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痕迹。
本来就所剩不多的鲜血,此刻就顺着那些裂痕一道道流淌出来,在地面上短暂的汇聚之后,流向远处。
郁希夷看着这一幕,紧张得不行。
之后他更是看了一眼陈朝,就骤然发现这个家伙此刻七窍都在流血。
一张脸上,满是血污。
这么下去,郁希夷丝毫不怀疑陈朝下一刻就要死在这里。
……
……
斡
难河北方,自从妖帝归来之后,妖族的那座王城就变得无比安静,无数的妖族都在密切关注那边。
虽说没有人怀疑妖帝的实力,但毕竟那个年轻武夫之前淡然地从妖族大军中穿过,这让无数人在此刻都生出了怀疑。
如果那位年轻武夫这般轻松地
就离开了妖域,那会不会是妖帝被他重创?
虽说这是很不可能的事情,但……至少会有一小部分人会这么想。
不过有了之前妖帝第一次和大梁皇帝一战之后的前车之鉴,都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在第二次妖帝和大梁皇帝一战后,那些大妖联合起来还请过一位妖君去杀那位妖族之主,但最后结果呢?
还不是死在了妖帝手中。
大妖们对于妖帝的恐惧,很多时候,境界并不最重要,最重要的还是妖帝的城府。
他的那颗帝心,好像永远深不可测,不是一般人能够看清楚的。
不过就在所有人都观望的时候,有一袭白衣,已经到了妖族王城前。
当年被人说动去杀妖帝的那位神华妖君,便已经足够强大,但那人比较起来眼前这位来,只怕还是要略输一筹。
这位叫做白京,是北方那片妖海里白蛟一族的最强者,早在许久之前,他便已经成名,这么多年的苦修,境界也早就是深不可测。
大多数妖族认为,这位白京妖君,只怕距离那所谓的扶云境界,也只差最后一步了。
一步迈出,他就能登临那个境界。
所以说,他和妖帝的境界无比的接近。
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答案只怕不言而喻。
妖族的帝位,对于每一个妖族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
没有妖不想成为妖域的主人,号令万妖,唯我独尊!
那种感觉,光是想想,就会让很多人心动。
……
……
只是当白京出现在妖族王城之前的时候,城头上,早就站着一个女子,正在默默看着他。
如果说白京在过去那些年做的事情,已经注定让他很难被妖族忘记,那么眼前的这位妖族公主,就是最近这些年里,被人提及最多的存在。
她最开始出生的时候,没有人关注这个并非妖族王妃所生的公主,但随着西陆之后境界越来越高,逐渐追上她的兄长,甚至超越她的兄长们后,妖族上下都开始关注起来西陆。
妖族是不缺天才的,无数种族里,总有一些血脉极为强大的存在,他们生下来就要比一般寻常的妖族更强,所以很容易变得强大。
西陆有着妖帝的血脉,也注定会是天才,但却没有人想到这位妖族公主,居然会那般天才,天才到让这一代的所有年轻人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到了如今,走到忘忧尽头的西陆,已经被所有妖族都认为,只要不出什么问题,等到妖帝有一天寿终正寝后,西陆就会成为妖族历史上的第一位女帝。
如今西陆看着白京,白京也只好止步,抬头看着这个如今被无数人都称赞的女子。
两人视线交汇,都不愿意移开,只是光这么看着,就用了一刻钟。
一刻钟之后,白京主动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向西陆,微笑道:「公主殿下是在这里等我吗?」
西陆平静道:「你若觉得是你,那就是你。」
白京笑了笑,「
听说之前公主殿下跟着那年轻武夫走了一路,那年轻武夫却没杀你,这其中,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吗?」
这也是最近妖族们很疑惑的事情,要知道那位年轻武夫离开斡难河后,一直南下,若是说
没有再战之力,但他却是在那妖族的大军里,杀了一位妖君。
但既然有再战之力,一直跟着他南下的西陆,为何没有惨遭毒手?
人人都知道,陈朝和西陆从两人还是年轻人的时候就有过好几次交手,但始终谁都没能奈何谁。
这样的纠缠下,两人是不是生出了什么别样的情愫,都说不清楚。
西陆看着白京,没有说话,只是取下自己的发钗,而后那发钗缓慢变幻为飞剑大小,正是之前西陆所得的那柄飞剑,楼外秋。
「白京,有问题便来试试,赢了自然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西陆一双眸子里此刻变得雪白,这位妖族公主面无表情,对于这些事情她不会去解释,也不屑于去解释,如果有人觉得事情奇怪,想要讨一个说法,那就来试试。
试试这位妖族绝无仅有的女子大剑仙。
白京笑了笑,「公主殿下的脾气倒是和陛下差不多,总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只是公主殿下修行才多长时间,难不成就觉得自己已经是举世无敌了吗?听说公主殿下最开始对上那年轻武夫还能占据上风,怎么之后就越来越不是那年轻武夫的对手了?之前漠北一战,
更是惨败,如今那年轻武夫已经踏足崭新境界,公主殿下怕是已经不可能追上他了吧?」
西陆不说话,只是城头上妖气愈发浓郁,而且在那些妖气里,还蕴含着一道道凛冽的剑气,就像是妖域最冷的时候,那吹起的寒风。
白京也不由得皱了皱眉,他修行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还是很清楚的,像是西陆如今这样的后起之秀,若只是踏踏实实的修行到如今,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段,其实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但偏偏就是她有着旁人没有的东西,才会让人忌惮。
因为这意味着,真要动起手来,他会遭遇自己意想不到的情况。
「是不是举世无敌不好说,但杀你一个连个忘忧都尚未踏足的女子都杀不掉的家伙,只怕不难。」
西陆终于开口,只是这一开口,她就好像是给白京身体里捅进去了一柄无比锋利的飞剑。
之前他受妖族大祭司之托南下去杀那个年轻的人族女子,本来以为随意就能功成,结果最后却还是没能成功。
虽说那是因为那个女子身边有人护着,但不管怎么说,没能成功就是没能成功,这一点白京不管怎么说,都抹不过去。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
此刻被西陆提及,白京眯起眼睛,已经有了些杀意。
寻常妖族或许有着极为森严的等级制度,但到了他这个境界,很多东西,就不是看等级了,就像是妖帝的其他那些儿子,在
面对白京这样的妖君的时候,也只会无比尊敬。
说白了,在妖域,还是实力为尊。
……
……
只是还在白京权衡利弊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正是匆匆赶来的妖族大祭司。
妖族大祭司来到这里,盯着白京,摇了摇头,「白京,别乱来。」
于公于私,他此刻都不愿意看到白京做出什么事情来。
白京看着大祭司的眼睛,对于自己的老友,他还是十分相信的,此刻大祭司出现在这里,他能读到两层意思。
第一层当然是如今的妖域和人族开战在即,内讧是最不该出现的,他既然极力推动南下的事情,就注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出差错。
至于第二层,他还是从大祭司的眼里读出来了,妖帝没那么好杀,就算是已经无比虚弱的妖帝,都绝不可能有那么容易杀掉。
换句话说,即便他白京费力杀了妖帝,大概率之后
也是为旁人做嫁衣。
白京很快便笑了笑,「只是来这里看看,担心什么?」
大祭司不说话,只是转身看着西陆,问道:「殿下,陛下如何了?」
西陆眼看打不起来了,也没有非要出手的意思,白京毕竟在妖海那边的威望极高,若是杀了,一定会很麻烦。
对于现在的妖族来说,的确不该杀他。
西陆或许对妖帝没有那么多感情,但对于妖族,却有着最纯粹的感情。
「父皇就在里面,大祭司可自己去看看。」
西陆说完这
句话,就从城头离开了,没有给大祭司继续说话的机会。
……
……
在王城里的王座上的妖帝视线终于从南方收了回来。
然后西陆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一父一女,此刻一人站在大门那边,一人坐在王座上。
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西陆才说道:「父皇,有我在。」
妖帝听着这话,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有些疲倦地摸了摸王座上的兽头,没有感情地说道:「他还活着。」
西陆听着这话,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眉头微不可查的挑了挑。
但很快她就收起了自己的所有情绪,淡然道:「我会努力杀了他的。」
妖帝看着西陆,自己这个女儿,其实不管从哪里来看,都已经足够出彩了,若是没有陈朝,她自然可以随意的碾压这人族和妖族的所有年轻天才。
但却偏偏出了陈朝。
「你不比他差什么,踏足这个境界,不会有什么难处,只是差了些机缘。」
妖帝的声音淡淡响起,也依旧没有什么情绪。
西陆不说话,说起机缘,她其实也已经得到了些东西。
短暂的沉默之后,西陆说道:「我想再去一趟人族。」
妖帝看着自己这个女儿,没有说话。
……
……
剑宗宗主所在的洞府里,剑宗宗主站起身来,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本就有些伤势,如今又和妖帝的一念战了一场,因此更加虚弱了。
陈朝也随即睁开了眼睛,然后他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
郁希夷赶紧伸手扶住陈朝,关心问道:「如何了,你小子不会死了吧?」
陈朝看着郁希夷虚弱一笑,「死倒是不担心了,不过这会儿他娘的更惨了。」
剑宗宗主看了一眼陈朝,淡然道:「妖帝的手段根除,但你这破房子,却是再也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了。」
陈朝苦笑道:「能活着就不容易,别的自求多福吧,他娘的,跟这样的人物战一场,能活着就不错。」
剑宗宗主笑道:「你这样说,倒是没问题,毕竟是捡回来一条命,至于别的事情,以后再说,总有机会的。」
陈朝看了一眼郁希夷,后者先是一怔,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伸出手从陈朝怀里掏出那颗补真丹,塞入陈朝嘴里。
剑宗宗主瞥了一眼,「你这家伙,好东西倒是不少,这颗补真丹是云间月拿出来的?」
陈朝摇了摇头,一颗补真丹下肚,药力顿时就开始发作,让陈朝浑身上下的痛楚都减轻不少。
他费力地坐了起来,看了看地面的一滩血,然后又扭头看了一眼郁希夷,感慨道:「多浪费啊。」
郁希夷没好气道:「那你他娘的再喝进去?」
陈朝没理他,只是郑重地朝着剑宗宗主弯了弯腰。
因为站不起来,此刻只能如此了。
剑宗宗主没说话,只是坦然受之。
不止是因为他搭救了陈朝一次,更因为在退出陈朝体内的时候,他在陈朝体内,留下了自己的一道剑气。
那道剑
气,一方面作为一根柱子支持陈朝的破房子。
另一方面,那一缕剑气里,有自己百年的剑道感悟。
这样做,就相当于他将自己的毕生剑道修为,都完完全全摊开给这个年轻武夫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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