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静姝原本想着，这私塾是以后儿子要来读书的，再一想，自己也要在这里久住，总要和大家打交道的，所以就想来看看。
    因为怕和村里的男人们撞上，陆静姝还专门往厨房的棚子这边走，可没曾想，结了婚的女人们，说起这种话来，比男人更露骨！
    静贵妃什么时候见过这个阵势？顿时就不知道是该往前走还是直接往回走。
    好在婆娘们看到了进退维谷的陆静姝，柳叶娘忙招呼：“是陆家娘子啊？你一向不出来，今天怎么过这里来了？地上泥巴多，你注意脚下别摔了。”
    说着，柳叶娘拿过来一个板凳，放在比较干爽的地方，让陆静姝坐。
    陆静姝强笑着点头，一边心中紧张，一边又给自己打气：既然要常住下来，总要打交道的，不能被吓跑了！不能被吓跑了！
    带着这个坚定（随时怕被动摇）的信念，陆静姝攥着拳头坐了下来。
    娇娇贵贵的陆静姝往那里一坐，村妇们一开始还有些收敛的，怕吓着她，可没多会儿，见陆静姝也不说话，只坐在那里看，就不管她了，纷纷叽叽喳喳地接着聊起来。
    女人们在一起，无非最爱聊两样：一是孩子，一是家庭。
    谁家孩子是读书的苗子，谁家孩子做事利落，有把子好力气，谁家孩子乖巧，听话，懂事，谁家孩子是个饭桶，啥都不行就知道坑爹……
    然后就是亘古不变的婆媳问题，谁家婆婆对媳妇苛刻，谁家媳妇是个厉害的，不给婆婆吃饱饭……
    还有男人的问题。
    谁家男人在外头有人，养了外室，孩子都生了，另一个婆娘不敢置信：他就是个卖货郎，居然还能养得起外室？外头还能养个孩子？！
    “嗨，这你就不晓得了……”挑起话头的婆娘眉飞色舞地答疑解惑，一群婆娘手里择菜的动作都慢了些许，听得格外专注。
    还有人说谁家男人不行了，就作践自家婆娘出气，家里婆娘半夜老是哭……
    只不过一说到这些男女情事的时候，婆娘们的声音就低了许多，还时不时发出彼此心知肚明的古怪的笑声，笑得如同抱窝的母鸡“咕咕咕”地。
    陆静姝可算是大开眼界，她从出生，就是世家千金，从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学着练着长大的，从小被教食不言、寝不语，从小就要笑不露齿、语不高声……
    她从来不知道，女人们在一起，还可以这样相处，虽然听着话粗鄙，可她们脸上的笑容，却是那样地真实，那样地放肆！
    世家大族的女人，哪怕就是最不受待见的庶女，也绝对不允许说这种粗鄙话，大家都是要端着的，都是要淑女的。
    从前她也觉得，身为高门贵女，就应该有高门贵女的仪态举止，怎能粗俗呢？
    可今天看到这些村妇，她却又莫名羡慕，心中忍不住想着：若是在宫中，妃嫔们勾心斗角，眼波流转时，她不需要端着身为贵妃的仪态，也能任性地骂上一句：放你娘的……
    想象一下那些妃嫔们会是什么反应，想必……很过瘾！
    于是静贵妃的脸上就带上了诡异的笑容。
    一旁的肖嬷嬷吓得面色都变了：贵妃娘娘是不是被吓得不正常了？怎么是这种神色？
    她低下头凑近陆静姝耳边劝道：“娘子，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陆静姝诧异地看肖嬷嬷一眼：“为什么要回去？”
    肖嬷嬷迷了：怎么的？还不想回去？这种乡野村妇的混账话……能听么？
    奈何主子不肯动，下人也没办法……
    等到肖嬷嬷差点急晕，陆静姝好不容易同意回去了，回去后却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肖嬷嬷叫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应声。
    肖嬷嬷是真急了，推了一下陆静姝：“娘子您怎么了？”
    陆静姝回过神来，看着肖嬷嬷的一脸着急，温和地笑了，安抚道：“嬷嬷你别急，我没事，我只是在想……或许我以前是真的太乖太好说话了，你看她们活得多肆意……”
    “娘娘您可千万别学那些村妇们啊！那可真不是好样子啊！”肖嬷嬷吓得大惊失色！
    陆静姝却笑看了肖嬷嬷一眼，问道：“肖嬷嬷，你说，是她们过得快活？还是我们过得快活？”
    肖嬷嬷毫不犹豫道：“那当然是我们过得快活！若是我们还不如她们过得快活，那为何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成为人上人呢？”
    陆静姝摇摇头，叹息一声：“我却不这么想。我当初落水，在水里眼看着快淹死的时候，我就想着：若是成为高门贵女，做个贵妃娘娘，要一年面临三次栽赃陷害、两次被人暗杀，我宁可做一个粗鄙的村妇。”
    肖嬷嬷一时无言以对：虽然觉得贵妃娘娘的话哪里有问题，却又不知道到底哪里有问题，而且很可怕的是：还该死地有那么一丢丢道理……
    这些乡野村妇们，哪里会有人见天地暗杀、陷害？
    她们就像是路边的野草，没有人羡慕她们，也没有人渴望成为她们，她们手中，更是没有旁人都想得到的东西……
    肖嬷嬷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提醒陆静姝：“您看，您之所以让人如此不能容忍，都是因为陛下的心都在您身上，您的位置，如今是整个大越朝的女人中，最高的。她们那是嫉妒您，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想要暗害您……”
    如今后位空悬，陆静姝是大越朝唯一的贵妃，可不就是女人当中最高的那一位么！
    肖嬷嬷的苦口婆心还没说完呢，陆静姝又打断了她的话，幽幽道：“可我就算是万人之上，一顿也只吃那半碗饭，一天也只能穿三件衣，一夜也只眠四尺宽，一个男人也有无数人惦记啊！”
    肖嬷嬷瞬间安静如鸡，她心慌，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静贵妃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像是要看破红尘了呢？
    她使了个眼色，让玉衡看着点儿贵妃娘娘，自己悄悄儿去找陆老宰辅求救去了。
    陆老宰辅却觉得未必是坏事。
    人上了年纪，看事情跟年轻人就不一样，尤其像陆老宰辅这个年纪。
    这人啊，情情爱爱什么的，不能完全没有，可也不能只沉溺于情情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