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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淮章似乎是被接二连三的困难打击惯了,锻造出了一副钢筋铁骨一般的神经。他坐在医生办公室里,首先想到的,不再是上天不公、人世多艰等虚无缥缈的痛苦和不忿。柴母这条路走不通,他立刻开始想还有谁可以,只是以柴扉这单薄得亲族关系,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脑子里的,是林木。
柴扉的父亲是三代单传,姑表亲属只有寥寥几个人,也都岁数不小了。他的近亲属里,母亲不合适,那就只有找林木再试一试了。
“穆先生?穆先生?”
医生看他望着窗外出神,以为他还与从前一般又将陷入痛苦、悲哀的情绪里。
“嗯?”穆淮章回了神,“抱歉,您说。”
“我已经在全国骨髓库里寻找合适的供体了,希望能有个乐观的结果。另外,您还是要联系一下患者的其他家属,看还有没有合适的捐献者。一般这种情况,还是近亲做供体,术后排异好。”医生年逾六十,是这方面相当权威的一位老教授,性格也洒脱爽朗,与穆淮章极是投缘。
穆淮章点头,极为郑重地感谢这位老教授为他们两个做出的努力,“谢谢先生,我明白,会去找。”
老教授对这两人的处境似乎很了解,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并不只是疾病这么简单,“嗯,虽然可能我说这些有些不大恰当,但免不了想多句嘴。你们年轻,总想着自己可以把一切都握在手里,可等到了我这岁数,就知道,世上的很多事,能留给你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这几个字。”
“尽人事,听天命。”穆淮章低头看着自己掌心干燥、杂乱的纹路,想起柴扉也对他说过这样一句,“尽人事、听天命。”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得来着?
他忘记了,穆淮章突然就很怕,他怎么现在就已经开始忘记了?
穆淮章摇了摇头,自嘲般笑了一下,“人事自是要尽,其他的,我说不好。”
听天命?怎么听?等柴扉走了,他一个人行尸走肉得活下去吗?想想都觉得难熬。可不这样,他能怎么做?
所以穆淮章一直不敢想,如果柴扉真的离开他,他会怎么样。告诉柴扉的是一回事,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留给他自己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柴扉今天累了,穆淮章回去时他睡得很好,面色比之先前红润了不少,总算是有点血色了。
穆淮章没有开灯,坐在窗前想着打开电脑处理公务,结果什么东西都看不进去,索性关了电脑看着窗外发呆。
这个城市的秋天总会延续很久,时而干燥、时而湿冷,但却总不会痛痛快快地彻底冷下来。早晚出去需要穿上大衣,午间赶上阳光好了,恨不得再换上单衣。
穆淮章从前不怎么注意这些体感上的变化,冷了加衣、热了减掉,只要衣冠得体不致生病就好。可柴扉不会,冷了,他会问穆淮章楼下的小猫咪毛长厚了没有,中午又热了,他又会小声和穆淮章抱怨,这老天爷,让小猫咪多穿点还是少穿点都不知道了。
他的柴扉对生活抱有那么大的热情,穆淮章想着,柴扉眼里看到的世界可能比他自己颜色更多彩一些吧。
想了一会儿,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思量、好犹豫的,穆淮章给秘书发了短信,让他安排和林木的见面。之前一直推脱,这次,倒是他上赶着去找林木了。
夜里柴扉其实是睡不好的,有时候疼,有时候又虚得很,但他总是忍着不动,因为一点点动静就能惊醒旁边的穆淮章。
后来早一点醒来的穆淮章看他睡颜总是皱着眉,才知道柴扉夜里的难熬。穆淮章只能弄了个折叠床,晚上睡觉时紧挨着柴扉的床展开,柴扉垂下一只手来与他握着,才能睡着。
摒弃柴母配型不符合捐赠条件这个消极因素,柴扉和穆淮章最近的生活似乎已经拥有了正向的走势,慢慢从谷底往上攀升了。
“穆先生,你说回到家要不要把家里的床品什么的换个颜色,喜庆点的?”柴扉今天被医生允许可以喝一点点红茶,穆淮章按照柴扉的指点给他泡了,这会儿正坐在窗口晒着太阳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穆淮章正在收拾柴扉的床,刚刚换的床单和被罩,还没叠好,“嗯,换啊,喜欢什么颜色?”
“红色吧,喜庆啊。”
穆淮章笑了,“好啊,最近正好是结婚季,我看商场里摆了好多带双喜字的床品,我让助理去挑吧。”
柴扉转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角眉梢染了点不太明显的红,“这种事,哪里有让助理去挑的,你自己去嘛。”
“啊,对,好的好的,我自己去,到时候给你拍照?”穆淮章嘴角裂开的弧度益发大了。
“不用,你自己看着买嘛,你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柴扉好像对这么榆木疙瘩一般的穆淮章有点不太乐意,嘴巴不自觉地嘟起来,喝完了茶还没有落下。
穆淮章收拾齐整,忍着笑走过去,掰着他的脸过来亲了亲他嘟起来的嘴,“知道了,别撅嘴了,一会儿阿姨来了我就出去,正好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你睡一会儿我就回来了。”
下属和林木约了会面时间,本以为这次该林木拿拿乔,拖一拖他,不料时间竟然就定在第二天中午。只是会面地点不是林木公司,而是距离医院不远的一家酒店。
下属小心翼翼地表示自己已经交涉了几次,但对方执意不更改会面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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