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
    居然连着两晚出现。
    阳九从躲藏处出来，看到一大群恶灵在街头向前飘去。
    毫无疑问，他们正是捕蛇村的那些村民。
    数百恶灵杂乱无章，浩浩荡荡，所过之处，阴气成霜。
    饶是阳九怀揣拘鬼符，也不敢贸然去招惹这群家伙, 只能悄悄跟在后面。
    那些恶灵就像是在逛街似的，顺着成都最繁华的街道溜达一圈，便出了城，进入密林。
    来到密林外，阳九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看看。
    如果这是送丧翁设下的圈套，贸然钻进去，只能是死路一条。
    “阳大人……”就在阳九决心进去时，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冯豹。
    冯豹站在一棵树下, 手举火把, 摇曳的火光将他的脸照得阴晴不定。
    阳九几步走过去，笑问道：“冯大人，你怎在这里？”
    “顺道路过。”冯豹道。
    骗鬼呢？
    镇尸司的人出现，只能是为了这群恶灵。
    但冯豹只是镇尸司的缝尸人，难道也需要肩负起降妖捉鬼的重任？
    “倒是阳大人，怎穿成这个样子？”冯豹眼眸里的疑惑不是装的。
    阳九笑道：“一个打更人被百鬼夜行吓坏了，我临时顶替他来打更。”
    打更打到城外的荒林？
    骗鬼呢？
    冯豹哂然一笑，道：“阳大人，此林危险，活人勿入。”
    镇尸司已经在这里部署妥当，等会儿就会动手。
    这群恶灵目前没有任何攻击力，但若放任不管, 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大害。
    镇尸司的职责就是尽可能发现这些隐患，提前除掉。
    唯有如此, 才能还天下百姓以安宁。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有竹哨声响起。
    冯豹抱拳道：“阳大人请回吧。”说着便朝竹哨声传来的地方奔去。
    镇尸司的明卫经常干这些事, 他们的实力非常强大，想来很轻松就能解决这些恶灵。
    阳九倒想留下来看戏, 更不愿惹得一身骚，还是乖乖回去为妙。
    咻咻咻。
    围绕着密林四周，遽然有璀璨的烟花升空。
    还没走远的阳九回过头，看到有一张巨大的网闪着金色光芒，将整片密林都包裹在里面，并在快速收缩。
    四周更有矫捷的身影来回闪动，让巨网的收缩变得更加迅速。
    专业的事，果然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回到城中，李星河正派人到处寻找阳九。
    郭七娘找不到阳九后，便跑去求助李星河。
    李星河不再畏惧，亲自带人去找。
    “阳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李星河看到阳九后，冲过来就想给阳九一个大大的拥抱。
    阳九侧身避开，道：“殿下，那些恶灵应该被镇尸司的人给除掉了。”
    “他们来得这么快？”李星河皱眉。
    镇尸司的明卫和暗卫遍布天下，哪儿有邪祟出现，哪儿就有他们。
    镇尸司的人出现，阳九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反倒是冯豹，应该是从长安城过来的, 目的诡异。
    “只要恶鬼被除掉，那本王也就放心了。”李星河长舒口气，心情极好。
    天亮后，阳九带着众缝尸人离开。
    都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可在这成都，还真是连一个知己都找不到。
    “师父，我担心回到长安，圣人会降罪于你。”郭七娘的担心不无道理。
    焚尸是大罪。
    而且在阳九的提议下，一口气烧掉了几百具尸体，简直就是砍头的罪啊。
    就算因此造成的恶灵被镇尸司除掉，朝廷也不可能会免了处罚。
    阳九道：“当时情况危急，如果不烧尸，死掉的活人更多，至于后面出现的恶灵，让镇尸司解决就好，不然要镇尸司干嘛？”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让一众缝尸人倍受鼓舞。
    可郭七娘却很清楚，一旦阳九在公堂上这么狡辩，那就死定了。
    郭七娘已经帮阳九想好了办法，那就是死不承认，将所有罪名都推到李星河的身上。
    李星河好歹是王爷，圣人也只会象征性的责罚责罚，定然不会动真格的。
    阳九竖起拇指称赞了郭七娘。
    李星河不是口口声声拿阳九当兄弟么？兄弟是什么？兄弟就是能给你背黑锅的人。
    这口黑锅最好就是让李星河背好，不过嘛，阳九相信武三月是不会深究此事的。
    武三月貌似一直在抗拒忠心耿耿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正慢慢被忠心耿耿丹所控制。
    能够当上皇帝的女人，想来天生与众不同，绝非楚留春之流可与之相比。
    不日回到长安城，阳九先去找魏忠贤汇报。
    魏忠贤心情不错，对焚尸一事，全不追究，并说圣人那边，他会尽力说服。
    镇尸司已将那些恶灵尽数解决掉，此次焚尸并未伤及无辜，可被原谅。
    阳九谢恩退下，刚回到缝尸铺，甘思思就跑了进来。
    “九哥，下次你再出远门，我也要去。”甘思思嘟着嘴，显得很生气。
    阳九鄙夷地道：“不知道气大伤心？”
    “我肯定伤心。”甘思思一屁股坐在冷榻上，腮帮子鼓得跟仓鼠似的。
    阳九换身衣服，笑问道：“心情不好？”
    “我可是听说，东厂的天字一号缝尸人马上就要成为苏大人的乘龙快婿了。”甘思思从没想过，这么快她就有竞争对手了。
    那锦衣卫指挥使苏擎苍的爱女，听闻沉鱼落雁，貌美如花，若非病怏怏的，只怕全长安的公子哥都得排着队去提亲。
    甚至有传闻说，谁要是能请人治好爱女的病，苏擎苍就会将爱女许配给谁。
    多年过去，苏锦云的怪病一直没有治好。
    那些倾慕她的公子哥，也都消失得无踪无影。
    没人会娶一个身染怪病的姑娘，不管这姑娘的容貌有多美。
    阳九咋舌道：“想不到堂堂塞外奇侠甘十三妹，居然会吃一个男人的醋。”
    “你、你才吃醋。”甘思思气鼓鼓地离去。
    既然长安城有这样的传言，那就说明，苏锦云的怪病好得差不多了。
    不过，苏擎苍应该会求稳。
    毕竟在此前，苏锦云都有过数月都没发病的经历。
    这回只是不到一月，故而怪病有没有痊愈，还得观察。
    苏擎苍之所以觉得爱女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只因爱女自从服用阳九开的药方后，这胃口是一日好过一日。
    能多吃饭就是个好兆头。
    半晌后，甘思思端着一碗鸡汤过来，放到桌子上，一言不发地离去。
    “我想吃你的肉包子。”
    阳九朝门外喊道。
    “流氓。”
    甘思思的声音远远传来。
    别误会，说的不是你身上的肉包子。
    阳九无语，鸡汤的香味让他食指大动。
    有甘思思在，出差回来，就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将神级厨艺用到甘思思的身上，绝对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鸡汤熬得真是绝了。
    一碗鸡汤喝光，阳九便脱掉鞋子，打算再补一觉。
    不管睡在多舒服的床上，感觉都没有睡在这张冷榻上舒服。
    “九哥，圣人召见。”刚躺下，腰还没展直，外面就传来小玄子的声音。
    武三月召见，该不会真是为了焚尸一事吧？
    小玄子向来都跟在魏忠贤身边，偶尔也会替武三月跑跑腿。
    “圣人好像很生气，九哥，你到底做了什么？”小玄子很是好奇。
    阳九身为缝尸人，居然能激怒圣人，真了不起。
    武三月此刻呆在御花园里，愁容满面。
    阳九出现后，她摆手示意不用多礼，过来坐便是。
    “朕很累……”武三月一开口，就让阳九的心扑扑狂跳。
    想当一个好皇帝能不累吗？
    阳九恭声道：“圣人日理万机，当以龙体为重。”
    武三月登基为帝，自然不再是凤，也变成了真龙。
    拍马屁绝对是门非常高深的学问，好在阳九如今已经活学活用，在任何场合都能轻松驾驭这一绝招。
    “还不是你害的？”武三月的声音里带着埋怨。
    但这语调更多的是……撒娇？
    阳九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道：“请恕下官愚昧，还请圣人明示。”
    “过来坐，陪朕说说话。”武三月微微一笑，风情万种。
    她抬手轻轻一拍身旁的石凳，示意阳九坐那里。
    又不是谈情说爱，坐那么近干嘛？
    阳九知道不能抗旨，便在武三月的对面坐下。
    武三月也不在意，拿起一块点心，探身送到阳九的嘴边。
    “圣人，下官突然尿急……”阳九腾地站起。
    这忠心耿耿丹进入武三月体内到底是怎回事？
    药力起效后，不该是将武三月变成对他忠心耿耿的小弟？
    可看现在这情况，武三月大有将他变成她的男宠的迹象。
    当个缝尸人就好，当圣人的裙下臣，太恐怖了。
    话说出口，阳九就觉不对，在圣人面前，怎能说出尿急这种粗俗之语呢？
    武三月抬手一指旁侧，笑道：“那边左转，找不到的话，找人问问。”
    看来武三月是不打算轻易放阳九离开。
    阳九只得假装去解手，顺便想想该如何脱身。
    皇宫里的茅房，就是奢华。
    寻常百姓人家要是能住到这样的房子，估摸都是祖坟烧了起来。
    回转后，武三月站在花园边，纤纤玉指轻轻拂过一朵格桑花。
    那姿态，格外撩人。
    “阳爱卿，朕此次找你来，是有一件要事，需要你去做。”武三月这回倒是直接说起正事。
    好似刚才的谈话，不过是一场玩笑。
    但这“阳爱卿”三个字，仍让阳九危机感十足。
    阳九恭声道：“请圣人吩咐。”
    “你，去把狄居易那老头给朕请回来。”武三月霍然转身，面有愠色。
    数月过去，狄居易也该从爱子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了。
    想要推行新政，没有这老东西真是万万不行。
    阳九愣道：“为何是我？”
    “朕也不知道该派谁去，就是觉得不管派谁去，都无法请回狄居易，唯有你，大有希望。”武三月说不清心头的感觉。
    简而言之，她就是莫名觉得阳九很可靠，定能为她分忧。
    此前她还很讨厌阳九，只因阳九是个缝尸人。
    现在就因阳九是缝尸人，她觉得天底下的缝尸人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微臣领旨。”阳九心头犯怵。
    狄居易认定是他杀了其子狄咏，事实也是如此，但狄居易手头没有证据。
    这种事有时候根本不需要证据，像狄居易这样的老狐狸，更有可能会跟着心走。
    请狄居易回长安，难度超大。
    “记住，不管是请，还是绑，或是打断双腿抬，朕只要狄居易回来。”武三月再给阳九通通气。
    有这话在，阳九顿时觉得此事易办多了。
    阳九点点头，抱拳道：“微臣告退。”
    “办妥此事，朕请你吃酒。”武三月朝阳九一笑。
    阳九赶紧逃离。
    记得当时给郭晓橙吃下忠心耿耿丹时，郭晓橙也有反抗之意，但到后面，郭晓橙看他的眼神里，多有爱意。
    再看看现在的武三月，难道忠心耿耿丹男女服用的效果并不相同？
    说楚留春是阳九养的一条狗，一点都不为过，阳九说啥就是啥，楚留春绝不敢违背。
    可武三月……
    不知道忠心耿耿丹可有解法？
    只不过解掉的话，武三月又会对他杀气腾腾，更不可爱。
    总不能给大魏帝国换个皇帝吧？
    貌似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未尝不可。
    出宫的途中，却是碰到了魏忠贤。
    魏忠贤并未询问武三月找阳九的目的，只叮嘱阳九，作为臣子，首要任务就是为圣人分忧。
    这话从魏忠贤的口中说出来，那味儿就不对。
    武三月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出发，想来是越快越好。
    新政的推行举步维艰。
    武三月想过用强硬的手段，但那么做的话，只会动摇国之根基。
    出宫后，阳九来到火锅店。
    将近中午，食客众多。
    因生意太过火爆，梅姨又找了几个可靠的姑娘来帮忙。
    到饭点后，却是只有甘思思和魏雨燕在陪阳九吃火锅。
    “思思，明天我又得离开长安了。”吃得差不多时，阳九开口道。
    甘思思愣道：“又去哪？”
    “扬州。”阳九轻叹。
    甘思思道：“那么远？”
    这一来一去，得好几个月吧？
    “听说扬州是个好地方，我也要去。”魏雨燕眨巴着眼睛看着阳九。
    阳九夹起一根鸡腿塞到魏雨燕的嘴里，道：“把嘴巴闭上。”
    有鸡腿吃，魏雨燕颇为开心。
    吃完饭，甘思思就去收拾东西。
    想到要跟阳九分开数月，她可不干，这回一定要跟着。
    阳九摸着肚子走出火锅店。
    下午就睡觉好了，养好精神，晚上去阎罗殿看看尸美人，明天就去请狄居易这尊大神。
    刚远离火锅店，阳九便看到苏擎苍迎面走来。
    “阳大人果然在这里。”苏擎苍哈哈笑道。
    阳九抱拳行礼，笑问道：“苏大人有事？”
    “我在府上略备酒席，还望阳大人能赏脸。”苏擎苍说明来意。
    请吃饭也不早点来？
    一顿火锅都吃撑了，哪还有肚子吃山珍海味？
    苏擎苍此次宴请阳九，就是为了酬谢阳九治好了苏锦云的病，更是为了让阳九再给苏锦云瞧瞧。
    这怪病会反反复复，一定要趁热打铁，彻底根治才行。
    阳九没有拒绝，顺便去看看橘猫是否得手。
    虽说早过了母猫发情的季节，但有阴阳散在，橘猫要是还失败，就找棵歪脖子树自挂吧。
    苏擎苍准备的酒菜非常丰盛。
    苏锦云也坐在一侧相陪。
    看她的脸色，比月初时好得多，原本白里透黄的脸颊，现在泛着淡淡的红晕，更增娇美。
    阳九先给她把脉，道：“小姐的病当是痊愈了，回头我开个方子，再好好调理调理。”
    “那就有劳阳大人了，来，吃酒。”苏擎苍端起酒碗。
    阳九都不记得苏擎苍这是第几次敬他，感觉这老东西是想将他灌醉，好伺机占他的便宜。
    苏锦云夹起菜，轻轻送入口中，慢慢嚼着，吃相极度优雅。
    每次吃菜，她都会拿衣袖挡住嘴巴。
    真正的大家闺秀都是这副模样，看着优雅，实则叫人亲近不起来。
    阳九只是随便吃了几口，酒倒是喝了不少。
    好在他的酒量还算可以，才没有被苏擎苍灌醉。
    “锦云，爹还有事，你替爹送送阳大人。”苏擎苍也不强留，知道阳九刚从蜀地回来，需要好好休息。
    苏锦云点点头，跟阳九并肩走向府门。
    两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气氛尴尬。
    “苏小姐很喜欢猫？”阳九主动打破沉默。
    苏锦云点点头，道：“要不是有白云陪着，我恐怕撑不到现在。”
    那只白猫原来叫白云啊。
    “白云最近好像不喜欢我了，经常跑出去，有时候一整天都不回家，让人好生担心。”谈到猫，苏锦云就恍若打开了话匣子。
    一听这话，阳九就知道橘猫成功了。
    若非如此，白云又何必离开安乐窝？
    “都说女大不中留，我想白云她是有了如意郎君吧。”阳九轻笑。
    苏锦云停下脚步，惊疑地看着阳九，失声道：“啊？”
    白云要真是找到了如意郎君，是不是就不会要她了？
    她可是想过，就算有一天她嫁了人，也会带上白云，绝不会抛弃它。
    “苏小姐，猫是孤傲的，多给白云点空间，相信它会更开心。”阳九心想大橘啊大橘，老子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白云老是离家不回，说不定苏锦云一个脑抽，就会将白云关起来。
    那样的话，橘猫再也不会见到白云。
    送阳九出府后，苏锦云站在门口，一直目送阳九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阳九回到缝尸铺，推开门时，看到橘猫和白云居然睡在他的被子上。
    两个毛茸茸的家伙挤在一起，白云还将脑袋搭在橘猫的肚子上，睡得很香。
    阳九推门进来都没能将它们吵醒。
    你们约会就约会，为啥要在我的床上？
    好你个大橘，我没给你开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