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贾章送进去后，一连几天，江华都在着手镭世影业的人事调整，但凡是贾章提拔起来的亲信，一律清出公司，绝不留情。
    因为人事的变动，最近公司有些动荡，这天上午，江华刚面试完一批新招的销售员，得知出门调查事情的王力回来了。
    王力这趟出门，差不多用了一个星期。
    回来的时候，风尘仆仆，鞋上全是泥，衣服皱巴巴的，江华差点没认出来。
    “江总，我回来了，还带了个人回来。”
    王力一进门，就站在饮水机旁边，一连灌了三杯水。
    “还真把莉姐的弟弟给找到了？”
    江华有些讶异。
    不管是他的推断，还是许莉的怀疑来看，她弟弟应该是凶多吉少，难道他们都想岔了？
    “不是，是福利院的老院长。”
    王力喝完水后，看到自己满脚泥，把江华办公室光滑的地板，踩的脏兮兮的，神色尴尬。
    “怎么还把老院长请来了，什么个情况？”
    江华有些懵，他让王力去打听消息，没让他把人千里迢迢，请来深市呀。
    “是她自己要来的，她说有些东西，要交给莉姐。”
    王力一脸为难地说。
    他知道江华安排他去，就是想瞒着许莉，结果他事情没办利索不说，还带了个人回来。
    “人呢？”
    江华在经过最初的诧异后，脸色转为平静。
    人既然已经来了，他当然是要见见的，不管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他都会尽量把这件事情，处理的圆满，这是他对许莉这位姐姐的回报。
    “向阿姨，您别在外面站着呀，进来吧。”
    王力转身对走廊方向招了招手。
    “我脚上都是泥，别把地板踩脏了。”
    门外传来一个中年女人不好意思的声音。
    昨天刚下过一场雨，工业园的排水措施，有些地方做的不够完美，加上货车来来往往，雨一停地上就到处都是泥。
    “没事儿，我这又不是什么高档地方，可劲踩，让我多沾沾地气。”
    江华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站在门外的向阿姨，心里松了口气，刚进工业园那会儿，她心里可紧张了，她之前可没想过，王力的老板会这么有钱，这么大的一片工业园，把来自小县城的她给镇住了。
    九十年代的深市，和内陆的一些小县城，那真的就是两个世界，光这厂区林立的工业园，就是好多小县城人没见过的。
    “我姓向，以前是县里福利院的院长，不过现在退休了。”
    向阿姨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妇女，穿着朴素，面相很有亲和力，她进来的时候，胳臂上挎着一个帆布包。
    “王力，给向阿姨倒一杯温水。”
    江华语气温和地说。
    “我听小王说，你是许莉的弟弟？”
    向阿姨没想到江华这么大一个老板，居然这么年轻。
    “不是亲的，但是比亲姐弟还亲。”
    江华笑了笑说。
    他和许莉是一起经历过风雨的，许莉这几年，无怨无悔地帮他在沿海打理产业，两人虽然不是一家人，但已经胜似一家人了。
    “小莉是个可怜人，摊上了一个混账父亲，真是苦了这孩子。”
    向阿姨叹了口气说。
    “您见过莉姐？”
    江华有些好奇地问。
    “见过一次，咱们福利院经历过一次搬迁，她来找过好几次，前几次都没找到，最后那次，我记得是八四年，她终于找到了我。”
    向阿姨眼中露出回忆神色。
    那个时候，许莉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有些腼腆和羞涩。
    她记得那天下雨，她见许莉穿的单薄，一副又冷又饿的样子，她还请许莉在街边的小面馆，吃了一碗葱油面。
    “那她问过她弟弟的情况吗，您又是怎么说的？”
    江华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瞅着快到饭点了，让王力去厂里的食堂，端几份饭菜过来。
    他从向阿姨的穿着打扮，就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过惯了节俭生活的人，所以没打算请她去高档餐厅吃饭，没那必要，对方去了也不自在，还不如食堂的饭菜，吃的舒心爽口。
    “我当时没敢告诉她真相，这姑娘太可怜了，母亲不在了，混蛋继父在蹲大牢，要是知道真相，我怕她受不住打击。”
    向阿姨犹豫了一下，眼中充满歉意地说。
    “也就是说，她的弟弟，真的出了意外，是吗？”
    江华虽然早就料到这个结局，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说来怪我这个院长没当好，她弟弟小枫是六岁那年送来的，当时瘦瘦小小的，比同龄孩子矮一截，特别内向。”
    “这孩子可怜啊，一岁的时候，混蛋爹就去坐牢了，长到四岁，才又见父亲，结果安稳日子没过上几个月，他那个杀千刀的爹，因为捅了人，又进去了。”
    “六岁那年，他母亲去世了，他就被送到咱们福利院，来了有大半年，他一直不说话，我觉得不对劲，带他去县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这孩子有心理问题，他们县医院医疗条件有限，治不了这个，得去大城市。”
    向阿姨脸上带着愧疚，讲起往事。
    江华安静地听着，出生在那样的原生家庭，小枫有心理问题，并不奇怪，可惜的是，以八十年代的医疗条件，孩子心理上的问题，估计很难得到及时自疗。
    “当时福利院穷呀，我这个当院长天天想的，就是怎么让孩子们吃饱饭，实在凑不出钱带小枫去大城市看病。”
    “不过，孩子一直不说话也不行，我就天天把小枫带在身边，没事儿就跟他闲聊，基本都是我说他听，时间久了，我甚至有种他是我儿子的错觉。”
    向阿姨说到这里，估计想起那些以往的时光，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江总……”
    这时，王力提着打包好的饭菜走进来，正要说话，江华举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别打断向阿姨的回忆。
    “其实，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哪怕小枫不说话，我觉得也没关系，因为他不是天生的聋哑人，长大了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向阿姨虽然依旧在笑，但眼中开始出现泪花。
    江华在心里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沉重。
    他知道，有些心理疾病，可以通过陪伴来疏导，但有一些心理疾病，是要立即进行专业干预治疗的，小枫应该是属于后者。
    “我太天真了，没文化，还傻，以为只要多陪着他，孩子总会好起来的，可是突然有一天，他不见了。”
    向阿姨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越落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