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多久，叶云辗转醒来，脑子还有些晕晕沉沉的，环顾四周，自己所在的地方好像正是医生办公室的里间。
    揉揉太阳穴，叶云稍微缓了一下，下了床，打开房间门，外面竟然已经是打开了灯具的亮光，再是一看窗户，已经是有些暮色。
    叶云心里一咯噔，自己这是躺了过久？
    或许是听到叶云开门的声音，正在玩手机的医生转过头：“醒了？你这一觉睡得够长的......”
    叶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医生，还没有下班啊？”
    “天都黑了，怎么可能还没下班？就等你而已。”医生哭笑不得地给叶云倒了杯水：“感觉如何，还记得昏迷之前的事情吗？”
    “谢谢！”此时叶云也是口渴得很，并没有推辞，接过医生的茶水抿了一口，略微回忆一下：“我记得我过来找你想问问精神分裂的事情......”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叶云努力地回忆着，但是后面的一段记忆就好像被人给偷走了，一片空白：“我......我记不得了！我为什么记不得了？”
    医生不由叹了一口气：“我跟你说过人格分裂会伴随严重的失忆症，你的第二人格出现的记忆会被你的主人格所遗忘，所以你会有一段时间突然性的失忆，那就是第二人格切换的阶段。”
    “人格分裂......”叶云放下茶水：“医生，你能帮助我吗？”
    医生摇摇头：“我跟你的第二人格交流过了，他并非因为某些创伤或者变故而产生的，而就是你失忆之前的人格。在之前的那次催眠治疗你，意外唤醒了你的第二人格。但是，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你应该尝试与他沟通，交流。他是一个成熟的第二人格，那就不要试图去压制他或者消灭他了，而是试着......接受他！”
    “接受他？接受他？”叶云不可思议望向医生：“你说他是我的过去，可是我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不知道，就让我尝试接受他？我为什么要接受他？”
    恐惧来源于未知，叶云甚至连自己失忆前的哪怕一丝信息都不了解，他如何能放下心防去接受一个所谓的过去的人格？
    “你不要害怕！”医生赶紧安抚叶云：“他就是你的过去，如果你不愿意接受他，你怎么找回十年前的记忆？”
    叶云怒吼道：“如果是我的过去，那他就应该安静地呆在角落里，而不是时不时地占据我的身体，那是我的身体！我的身体！”
    “不！”医生摇摇头：“人格的切换绝对不是无条件的，而是在面对特定情境时才会出现人格切换。你知道昨晚你为什么会觉醒第二人格吗？因为你的一个同行的人差点儿死了，而你见证了那一切，见证了死亡......十年前的那次坠海濒死的经历是你最大的心结，不管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失忆或者人格分裂都是源于那次经历。所以，你的人格切换的条件就是.......你感觉到或者见证到死亡的威胁！”
    “那刚才的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又出现了？”
    说到这事儿，医生不免有些尴尬：“这是我的问题！我刚才说要压制第二人格，让他感觉受到了威胁.......你不要觉得人格分裂是混乱的，无序的，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
    “可是......我不想他出现.......”叶云咬牙道。
    “他是你的过去，你不能否定你的过去！”
    叶云低声轻语：“那我便不要他了！”
    说完，叶云不愿意再留在这里，向医生道谢一声，便是准备离开。
    在叶云打开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医生忽然喊道：“你在害怕什么？害怕你的第二人格占据你的身体，可这具身体也是他的！”
    叶云没有作答，而是继续开门。
    就在叶云即将离开的片刻，身后传来医生的声音：“你知道你的第二人格对你的评级是什么吗？”
    叶云的脚步立刻停住了，医生面容冷峻道：“你太弱了！比起你的过去，现在的你太弱了！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在不久前，叶云觉醒了第二人格。在那段时间里，医生和叶云的短短时间内的交流，医生基本可以判断叶云的第二人格也就是身为叶云的过去......徐显的人格是具有何等攻击性的......
    很多年以前，叶云还是徐显的时候，曾经就做过民航飞行员。在举世震惊的昆阳河迫降事件中，徐显曾经强夺了机长的操纵权，表现出了过强的攻击性，为此局方曾对徐显进行心理评估。
    在与心理评估师的谈话中，徐显为了隐藏自己的攻击性，竟然开始无意识地引导心理师的判断。或许当时的那个心理师对徐显性格的评价非常准确——他就是一头极具攻击性的恶狼，即便是为了某些原因想要办成一只无害的绵羊，如果有人对他所装扮的绵羊的形象有所怀疑，他会咬着对方的脖子，让别人相信他是一只“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绵羊......
    这就是徐显，曾经的叶云！而现在的叶云就是一只彻彻底底的绵羊！完完全全两个极端，这也怪不得代表过去的徐显和代表现在的叶云没有引起任何认知混乱，因为这两种人没有一点儿交集，只能各自隔离独立，从而产生了双重人格的情况！
    叶云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说什么，便是出去了。
    医生喟然叹息，叶云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的行动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他默认了，默认了医生的说法！
    或许叶云并不能准确地知道自己的过去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是他能感觉到，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的过去是一个极端强势的人。
    叶云为何害怕了？他害怕在接受过去之后，自己就完完全全地失去了自我，他不想也不愿意形成那样的情况。
    曾经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议题，是关于多重人格的讨论的。内容大概就是......消除某个额外的人格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谋杀？
    因为那个人格拥有独立的行事风格，思考方式，甚至言语习惯以及相关记忆，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理解为一个独立的个体，那么消除这个人格，可不可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引申为......谋杀？
    现在的叶云就是那个受害者，他知道以自己过去的强势，要是真的接受了过去的人格。不是自己同化徐显，而是徐显彻底淹没叶云，在恶狼面前，自己一只绵羊能有什么胜算？
    所以，他害怕了......
    出了医院大楼，叶云呼吸着外面冰冷的空气，心中积聚的些许惧怕之意消散了些。但是，片刻之后，叶云还是抑制不住地长叹一声。
    昨晚他在发现自己出现记忆缺失的时候无比恐惧，尤其是联系到之前妹妹叶灵提及到自己存在转为精神分裂的可能性，吓得叶云只能过来医院这边寻求帮助。没想到精神分裂倒是没有，却又患上了什么狗屁人格分裂，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忽然，叶云的手机震动起来，叶云拿出来一看，是一个座机号码，想了下还是接通了。
    “是叶云的吗？我这边是飞标。”
    叶云心头一紧：“你好，我是叶云，是有什么事情吗？”
    “今天林凌的检查文件已经交上来了，你的什么时候能够交上来，交上来了，我们就可以给你安排下机队检查了。”
    “下机队检查，下机队检查如果过了.......”
    “那应该就可以签合同了。”飞标的人问道：“明天可以交过来吗？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提前给你安排检查，现在检查员都比较忙，耽误一天很可能就没有检查员了，到时候又要等很久了。”
    叶云大喜过望：“可以，可以的！我明天早上就去公司交，你们九点上班吧？我九点在办公室那边等你。”
    “不用，不用！”飞标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夸张的人：“没必要卡着点，你只要保证明天交过来就行，下午来也可以。”
    “不要紧的。”叶云看着时间，要是现在会安岛村，那明早肯定赶不上了，想着还是现在就去往公司，然后再出勤楼住一晚，然后明早把东西交上去：“除了交检查的文件外，还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吗？我一并带过去。”
    下机队检查一通过，他就能跟光宇航空签订合同了，到时候薪酬福利可就都有了。下机队检查是个人可以进行的最后环节，再往后的航班执行就无法以非航司注册飞行员的身份进行了。
    对于这件事，叶云的积极性可是高得很。
    “不用了！你把检查文件带过来，我记录存档就可以了。”
    “好的，好的！”叶云此时别提多兴奋了：“方便的话，现在能知道检查员是谁吗？”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下机队检查的检查员安排比较随意，到时候灵活安排就行。”飞标的人说道：“你不用太担心，放松，放松！”
    下机队检查只是光宇航空的公司行为，所以变通性比较高。不少航空公司甚至都没有这个检查。光宇航空设置这个检查单纯是为了防止学员在通过初始改装检查后过分懈怠。
    在挺久以前，光宇航空其实也没有这个检查项目。只是后来发觉不少学员在通过初始改装检查后，就完全不学习了，等到了跟班的时候，完全就是在混日子，水平还不如初始改装的时候呢！所以，光宇航空搞了个跟班之前的下机队检查，就是为了给予学员一个持续性的压力。
    当然，也仅仅是想起警示作用，所以这个下机队检查的标准很低，只要不是飞得太过分，都是能通过的。
    很久之前，叶云就知道有这个检查，不过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用王世宇的话来说，只要检查的时候别跟木头似的往座位上一坐，那大概率就是能通过的。
    下机队检查不设固定的挂人名额，基本上也没有检查员会无聊到拿下机队检查去卡人的。据叶云打听下来的消息，这么多年下来，好像只有一个学员没有通过，原因是检查的时候他跟检查员吵了一架。就是这么离谱的原因才能导致检查不过，可见这个检查有多简单。
    “对了，差点儿忘记一些事。”飞标的人说道：“你明天还要把身份证给带过来，我们要给你弄一个临时的通行证明。”
    对于其他飞行员，因为空勤登机证的存在，并不需要额外办理一个通行证。而叶云因为没有跟光宇航空签订合同，还是独立飞行员的身份，这样的身份是无法办理空勤登机证的。但是，下机队检查是航线检查，需要上飞机，没有空勤登机证，那就需要一个临时的通行证件。
    这种临时证件通常效用只有二十四小时，由每个航空公司的保卫部提交申请，流程倒是比较方便。以前除了身份证之外，还需要开具无犯罪证明。不过，由于少量的人员存在无犯罪证明作假的情况，在很久之前，就不用个人提供无犯罪证明了，而是由保卫部提供申请人的身份信息给机场公安局，再由机场公安局统一开具无犯罪证明反馈给保卫部，不经过申请人，这样就极大减少了作假的可能性。
    等叶云通过了下机队检查，什么空勤登机证，什么定制制服都会有的。
    通话最后，叶云再跟飞标确认了下需要上交的东西，认定一切无误之后才挂了电话。挂了电话的叶云罕见地大笑起来，这段时间就基本没遇到几件舒心的事情。当初被诊断出来存在心理障碍的时候，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飞行生涯就此终结了，没想到峰回路转，成功近在眼前了。
    而在叶云挂了电话的同时，光宇航空飞标办公室里的那个跟叶云通电话的工作人员也小心翼翼地挂了电话。在他身边，飞行机队长李常先撇撇嘴：“他没有察觉吧？”
    工作人员挤出一丝僵硬笑容：“应该是没有察觉.......”
    “那就行！”李常先拍了下工作人员的肩膀：“他的检查由我来，还有就是.......跟局方的直播申请赶紧弄下来。对了，跟计划室那边沟通好，到时候他检查所用的飞机必须是装配有wifi的，记住没有。”
    飞标工作人员解释道：“李队！跟局方直播申请的事情还是以金盛航空那边为主，毕竟这次直播需求是金盛航空的周醒副董事长提出来的，我们只是配合，申请进度主要还是看金盛航空那边......”
    “没事！金盛航空方面会尽快搞定，你把咱们这方面的事情全部弄好，随时准备配合金盛航空那边。”李常先说道：“还有......选一个程序复杂一些的航线，最好是执行非精密进近的机场，反正在规定范围内，越难越好。”
    飞标的工作人员壮着胆子问道：“李队，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没必要这么搞他吧？他走到现在也不容易啊！”
    叶云的情况在光宇航空还是有些传播度的，不少人对于这个穷苦人家出身的飞行员很是看不起，但也并非人人如此，至少也有不少人还是比较同情叶云的。这个飞标的工作人员就是其中之一！
    “你以为我想要搞他啊，我跟他无冤无仇干嘛要搞他？”李常先哼道：“这家伙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时得罪了咱们公司的林总以及金盛航空的小周总。依着咱们公司的林总可能还不会用这么狠辣的手段，但是金盛航空的小周总什么性子，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还不得往死里收拾他？就你是大善人？差不多得了，就是混口饭吃，顾好自己就行。”
    “那保卫部向我们收集最近一批的空勤登机证制作名单，叶云他.......”
    在学员到公司报到或者有应聘通过的成熟飞行员出现时，保卫部会提前跟飞行部要求需要制作空勤登机证的名单，以便提前准备制作空勤登机证的其他材料，等确定需要制作的时候，只要让申请人提供身份证明和家庭关系证明就可以进行制作了，不会耽误时间。
    原本像叶云这种情况，飞行部是会向保卫部提供提前制作的请求的。因为下机队检查这种玩意不通过的概率非常小，几乎可以不用考虑。
    “不用了！”李常先摆摆手：“这次检查他肯定不会通过了，名单就不需要提供了，省得让保卫部白费功夫。”
    飞标工作人员微微一个叹息：“我知道了！”
    此时，在运行副总裁林海的办公室，金盛航空的周醒也在其中，他笑着对林海说道：“叶云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西南民航联盟的庆功会上，整个西南民航圈子的人都会看到他的丑态。”
    “局方会同意你的直播申请？”林海怀疑道。
    “西南民航联盟的庆功会上都是咱们民航自己人，又没有外人。而且在进行直播的时候会专门告知不允许拍摄传播，也会有专人负责监察，都这样了，局方为什么不答应？”周醒笑道：“就是直播一场航线检查而已，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只要做好保密工作，又不是什么需要禁止的事情。”
    飞行安全事关重大，其中存在一些需要保密的地方，所以实际航班的运行通常是不允许向公众直播的，以防某些飞行机密泄漏。
    但是，这次周醒进行直播的地点是西南民航联盟的庆功会上，那里的人都是民航的圈内人，算不得外人，而且周醒为了防止直播泄漏做了大量的工作，那确实就没什么禁止的必要了。
    “嗯！”林海点点头：“不过，要是叶云那家伙最后飞得不错，那不是计划都落空了？”
    “不会！”周醒笑着摇摇头：“我都已经打听好了，叶云就是一个稍微给予些压力就会手抖的废物。他全身上下都是破绽！”
    林海哈哈大笑：“看起来你还挺上心，计划周全！”
    “那肯定的。”周醒冷笑：“杀人......当然需要诛心了！”
    此时，叶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被人设计的陷阱之中，甚至还在欢喜于下机队检查的到来。在他的想法里，下机队检查就是他幸福生活的开始。然而，他不知道......这只是一个苦难的开始。
    迎着晚风，叶云刚才的喜悦之情稍稍减退了些，他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刚才医生的话。鬼使神差地叶云又拿起来手机，想了下，他按出了一个号码，正是林凌所说昨晚他在救护车上留下来的所谓的自己的联系方式。
    在这一刻，叶云越发好奇自己的第二人格留下来的号码到底是什么。
    犹豫了下，叶云还是拨通了号码，在经过短暂的等待之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你好，请问你找谁？”
    叶云迟疑了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好，请问一下......你是哪位？”
    叶云的声音一出来，对面清晰可闻地发出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在经过短暂的沉默后，电话对头用一个极度不自信的语气问道：“是你吗......徐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