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回 考前动员
想到这里,他屈指轻叩胡床那磨得光溜溜的扶手,顿时心情大好。
既然有人骂他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活阎王,那么,他就将内卫司的无所不用其极发挥到极致好了。
永安十六年三月二十六日,碧空如洗,阳光澄澈,长安城中是一派春光明媚。
盘踞在长安城中数日的血腥气,在这一日似乎一夜之间便散尽了。
这是头天夜里,京兆府带着万年县和长安县二县的衙役们,连夜净水泼街,黄土垫地的功劳。
今日是省试考官入帘的日子,省试考官比乡试的要多一些,共有四名主考官并十八名同考官,另有监临,提调,监视等诸官,至于考场的把守,则有北衙禁军担任。
这日晨钟刚刚敲响,一队队北衙禁军从宫里奔出来,直奔名列省试考官名单上官员的府邸,宣旨之后不会做任何停留直接去往贡院。
这份名单是今日刚刚颁发的,三年一度的春闱一向如此,省试的正考官与同考官,并内外帘官之类的诸官,都不会被提前透漏,为的就是防止营私舞弊之事的发生。
春闱的四名主考官,一向是以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使以上的官员担任,而十八名同考官,多有翰林充任。
此次的考官名单一经宣布,顿时满城哗然。
十八名同考官全部出身翰林,这倒是意料之中的,本朝重文轻武,翰林院中人才济济,人多的都快坏了祖宗规矩了,选出十八个人当同考官不是什么难事儿。
而四名主考官却是让人心头一震,大呼意外。
四名主考官一向是一正三副,选取的多为饱学之士,最多只选取一位朝中重臣,可这一次,主考官中的正考官却是由中书令蒋绅蒋阁老担任,而其他三人分别是待诏王敬宗,礼部尚书沐荣曻和刑部侍郎阮平安。
文官之首的蒋绅自不必说,素来为名士大儒,门生遍布天下。
而王敬宗刚过而立之年,乃是永安十年金銮殿传胪唱名,御马游街,赴了曲江宴的正经状元。
至于阮平安,与王敬宗乃是同年,当年是榜上二甲第一名,这是个十分高的名次了,仅次于探花郎。
这三人充任春闱的主考官,可谓实至名归,至于礼部尚书沐荣曻,就有点让人摇头苦笑了。
沐荣曻已是年过四旬,永安元年的时候,乱世初平,朝廷亟待人才,那一年的春闱竟然足足取了六百名进士,比定例足足多了一倍有余。
故而世人一说起永安元年的春闱,便会玩笑一句“进士满街走,贡生不如狗。”
而沐荣曻,正是那一年省试中的三百零一名。
这个名次既是运气也是尴尬,若非因圣人初登天下,数年内乱死了太多的官员,朝堂上竟然一时之间无人可用,也不会取中如此多的进士,那么沐荣曻的这个名次,铁定是榜上无名的,连个同进士都捞不着。
这么个人来做主考官,这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啊。
看着这些考官们,举子们都震惊了,这么粗的腿,可怎么抱啊!!
永安帝究竟是出于何等考量,才选了这四人充任主考官,不得而知,总之是旨意一下,这些朝臣们便身着各色官服,拿着各自的简单行装,在北衙禁军的护送下,被鼓乐和仪仗衬托着,走进了贡院的大门。
考官们进入贡院后,一直到阅卷结束,将结果呈阅永安帝后,才能离开,这期间足足要在贡院中经历近二十天。
看着蒋绅颤颤巍巍的走进贡院中,有人诧异的想,蒋阁老都这把年纪了,熬得住贡院的艰苦吗,别是圣人看他碍眼,才送他到贡院受受罪吧。
百姓们围在贡院外头,目送浩浩汤汤的一队人进了贡院,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了。
包骋身为国子监的监生,也是要参加今年的春闱的,只是考不考的出来个名次,那便是鬼都不知道了。
他看完了热闹,溜溜达达的回了宜阳坊的包府。
包府今年有两个人要参加春闱,一个是包骋,另一个则是他的哥哥包驰。
他二人乃是双生子,却生的一黑一白,样貌大相径庭,在做人做学问上,更是无一相同。
包骋是看到带字儿的便打瞌睡,但却绝不纨绔混账,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桩都不会干,甚至有些胆小内向,很少与府中之人来往。
而他的兄长包驰则正好相反,他学问极佳,也在国子监念书,与包骋每旬月考都是倒数不同,他回回都是榜首,是此次春闱的热门考生。
包驰极其好色,秉承着秀色可餐这个说法,他身边伺候的婢女小厮皆称得上貌美无双,而包府中稍有姿色的婢女,也多半被他染指过。
不过这种事情在世人眼里不算大事,顶多笑称一句“五陵少年多风流”罢了。
包骋住的院子在包府的西北角上,端的上是冬冷夏热,是头悬梁锥刺股的最佳场所了。
他并不在意这些吃住上的苛待,出入也没有小厮跟随,过得那叫一个随心自在。
路过正房的时候,包老爷的贴身小厮追了出来,叫住包骋,告诉他老爷要见他。
包骋很是意外,他这个便宜老爹很不待见他这张脸,他也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除了年节时必要的礼节外,他基本不在这个便宜老爹面前露面。
或者说除了每个月发月钱之外,他老爹基本当这个儿子不存在。
包骋其实是很满意眼下这个状态的,见面少便不容易露面,毕竟他才穿过来两年而已,破绽太多了,有心人稍稍一留意,他就会露了馅儿,保不齐就会被当作妖魔鬼怪个一把火烧了。
这回乍一听见便宜老爹要见他,他很是有几分忐忑不安。
包骋跟着小厮走进正房,晨起的阳光洒落在院子里,庭前的两棵梧桐树已经亭亭如盖,绿荫遮天了。
要说起来包家也算是个世家了,虽然算不上是钟鼎人家,却也是耕读传家,曾出过一任正五品的京官的。
只可惜后来子侄不孝,再没出过比正五品更厉害的官儿了,便改行做起了生意,但诗书人家的根基仍在,府里处处可见雅致精巧,奢华也是不动声色的,不似寻常商户那般,不管做什么都要先把“贵”字显摆出来。
包骋来正房的次数不多,可每次来每次都想起一句话。
低调的奢华。
正房里应当是刚刚用过朝食,还有些饭菜的香味儿,袅袅轻烟在博山炉上打着旋儿,熏香的气味微微有些淡薄,没有完全抵消掉那饭菜的异味。
他站在阳光底下,抬眼一看,他那个便宜老爹坐在上首,便宜兄长坐下下首。
他有点意外,今日省试考官入帘,还以为他这个便宜兄长也要去看热闹呢。
他敷衍了事的行了个礼,又敷衍了事叫了声兄长,没等包老爷说话,他便一撩袍子坐下了。
包驰看不惯包骋这副模样,皱皱眉训斥了一句:“长辈还没赐座,你就坐下了,你这是哪学的规矩!!”
包骋啊了一声,一脸无辜的站了起来:“原来父亲不让儿子坐啊,没事儿,儿子站着。”
这一坐一站,一白一黑,包老爷只觉得扎眼的厉害,摆了摆手,一脸嫌弃:“行了,坐下吧,装腔作势的做什么?”
包骋嘿嘿笑了两声,大大咧咧的重新坐了回去。
包老爷看了看这两个长相和性情都迥异的儿子,总有一种自己被戴了绿帽子的感觉,虽然二十多年前,这顶绿帽子就被证实了是子虚乌有,但他还是见不得那个黑的像炭一样的二儿子。
他抽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温和:“眼看就要进贡院了,你们书温的如何了?”
包驰忙拱拱手:“父亲,儿子定当全力以赴。”说着,他转头瞅了一眼包骋。
包骋也跟着漫不经心的拱拱手,显见是没什么底气的:“儿子尽力。”
包老爷心头一哽,又道:“去贡院一考就是三日,笔墨纸砚,衣裳被褥,吃的用的,可都备下了?”
包驰又忙拱了拱手,恭恭敬敬:“父亲,母亲都已经给儿子备下了,父亲放心就是。”
包骋哼了一声,自己可真是个妈妈不亲,爸爸不爱的,老大有娘准备考篮,而他却连考篮里应该放点啥都不清楚。
他转念又想,知道这些有啥用,他至今连写个繁体字还缺胳膊少腿儿的,读个古文还得连猜带蒙的,他就算是带着个活着的状元郎进去,怕也是交白卷的命。
想到这,他顿时释然了。
包老爷没有看包骋,只定定看着包驰,欣慰的直点头:“我儿有雄心壮志,定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包骋听着这些虚头巴脑的考前动员,只觉得一个恍惚重回了前世的高三那年,做过的那些“三年模拟五年高考”都扑面而来,他顿时眼前一黑。
他都穿越了怎么还逃不开考试啊,怎么做个纨绔子弟就这么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