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对不起……”
    苏长招还未看清对方的相貌，便被推下高台。
    下落中，四肢随着雪白的服饰在空中摆动。
    泪水脱离眼眶，在下坠的高速中变成一颗颗透明的水珠。
    她一直盯着上面的人，眼睁睁看着那温柔慈爱的人在她面前自爆。
    很快，对方体内的一股金光一涌而出。
    仿佛有感应般下俯冲向正从高台跌落的她。
    周身很快被金光卷住，在这股力量的托载下，她缓缓落进台下的水池中。
    金光同时渗透进她体内。
    小小的身子……随波逐流……
    画面一转。
    她从尸横遍野的王宫中逃了出来。
    赤脚在雪地中走了很久。
    体内的力量不时暴走，令她很痛苦。
    但这股力量是她父王给的，是父王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再痛再难受，她也咬牙忍着，因为她现在除了这个已经一无所有。
    路上，她不知道自己来到了那里。
    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皑皑一片。
    身上的痛意发作，她就倒地睡一会儿，捱过去了就继续起来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这么走着。
    终于也不知道是第几天。
    或许更久。
    她终于精疲力尽地倒下。
    侧脸能看见自己呼出来的白气于纷飞的雪中交织。
    眼皮极重，最后慢慢合拢。
    过了好一会儿。
    来了一个人。
    对方在雪堆中将她挖了出来……
    待她醒来，已经身处在一个温暖的房子里。
    “快来看，她醒了。”
    视野聚焦后，她看见床前站了一男一女。
    他们先是询问自己的身体情况，然后问自己的来历，怎么会倒在雪里？家人呢？
    苏长招刚张口，明明呼之欲出的答案，但在她开口的那一刻，蓦然想起亲人叮嘱的话——
    “从今往后，你不能相信任何人……”
    小嘴一合，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双眼发怔，悲从中来。
    许是在路上她的泪已经流干，这会儿再也哭不出来，呆滞的神情显得有几分木讷。
    “这孩子莫不是哑巴？”女人说道。
    男人没说话，但似乎也是一样的想法。
    之后男人和女人还是耐心得安慰了她，并称等来年春暖花开就替她寻亲人。
    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好人。
    可苏长招始终没有开过口，很快她便留意到窗外正探头探脑的小身影。
    好像是跟她一般大的孩子，一个……女孩子。
    过了一段时间……
    姑且算是个奇怪的女孩。
    因为她真的很奇怪。
    一整个冬天下来，那个女孩儿时不时会过来看她，要不就是守着她所在的屋子，但从未跟她说过话。
    每每见面还是一副仇视的状态。
    尤其苏长招总有一种感觉，她好像很在意自己身上这件夹袄。
    难不成她喜欢？
    后来发现她穿的夹袄都旧了，于是再次断定，她果然是看上了自己的夹袄。
    可她父母那么好，为什么不给她另外做一件呢？
    难不成这就是父王母后曾说过的穷人？
    无他。
    这些都不重要。
    大地回暖。
    渭河一带终于要入春了。
    苏长招早有打算，只要回暖她就会离开。
    自小在雪国王宫里锦衣玉食，她尚不知离开一个地方是需要做一些准备的。
    雪国常年冰封，河面冻结，行走冰面从不会有问题。
    所以她不会想到渭河看上去还是冰河，踩上去竟如此脆弱。
    咔的一声，人还没反应过来，便掉进冰窟窿里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救她的人正是那个敌视了她一个冬天的奇怪女孩儿。
    女孩儿叫白龙女。
    听救她的恩人夫妻说，他们是守龙一族的人。
    之后很可能是怕她再有个闪失，白龙女便一直跟她在一起。
    晚上她俩也一起睡。
    今晚是她俩睡得第一个晚上。
    一开始苏长招还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忘了，今晚是十五月圆之日。
    体内那股力量赫然躁动起来，她都来不及告诉旁边的白龙女。
    后来白龙女发现事有不对，便去寻了双亲赶来。
    其父打了苏长招一掌，十成的掌力方将苏长招体内暴动的真气压下。
    之后，白龙女没再跟她一起睡过。
    可能是为了安全考虑。
    白龙女也从那天开始对她改变了态度，还拿了好些旧物给她，譬如一个玩脏了的洋娃娃。
    苏长招曾经的寝宫里，摆满了娃娃，哪一个不比这还看。
    她的娃娃，衣服上珍珠是极海珍珠，娃娃的眼睛是用宝石镶嵌的，哪怕是鞋子上的金边都是用真金白银的金线所绣。
    只一个娃娃，就要耗上十几个绣娘不眠不休的缝制。
    可。
    记忆中的那些娃娃，最后不是支离破碎就是浸染在红色的血泊中。
    白龙女递来的娃娃，刚好令她回忆起了那些。
    结果自然是别开脸，拒了。
    又过了一阵。
    家里来了位客人。
    是个面容和善的老人。
    老人皮肤异常白皙，头发也白到近乎跟皮肤一样。
    周身一丝不苟，脸上连个胡茬都没有。
    但见到他的那一刻，苏长招就知道，对方定然也是雪国人！
    果不其然。
    老人看得出来是那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但见到苏长招出现，他却忍不住泪奔到她面前。
    跪着拥住她的小身子，不敢重，却又控制不住。
    老人哭得那般声嘶力竭，仿佛要将她的那份也一并哭了。
    最后，老人并没有逗留，当天便带着苏长招离开。
    临行前，老人给了恩人夫妇很多钱，但他们婉拒了。
    老人也没有再坚持。
    苏长招骑着马，听到后头传来奔跑的声音，她勒停马回头望去，就见白龙女追了出来。
    可她除了喘气，什么也没说。
    两个小女孩儿，一个坐在马背上，一个站在地上，互望彼此。
    前头的老人发现她没跟上，便回头喊了一声，“苏瑶。”
    白龙女似是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愣了一下，然后两个女孩儿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最后苏长招收回目光，骑马走了……
    苏长招跟着老人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了御龙国。
    老人带她进了龙都王城。
    后来她才知道老人曾是雪国贵族，被奸臣陷害家破身残后，是她父王和母后救了他，并让他在御龙王宫改名换姓有了栖身之所。
    老人说别看他老，实际上跟苏长招的双亲是同龄，他们三个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只是雪国王室身有百年内力，老得比寻常人要慢很多很多。
    他还告诉苏长招，以后她也会比同龄人要年轻。
    这也算是雪国王室除了美貌外，为数不多的馈赠吧。
    此后，老人便让她女扮男装留在了王宫。
    不仅教她王宫规矩，七国文化和认字，还教了她如何抑制体内百年内力的暴动。
    每每苏长招扛过来，他就会笑说。
    “那么多年过去了，亏得杂家还记得当年你父王是怎么调息的。”
    “……”苏长招觉得他的口气，就是在拿自己实验，死了还是活下来全凭运气。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事，这老太监虽然看着不靠谱，但很多时候都靠得住。
    有一次，苏长招是女儿身的事被人发现了，她差点就被人侵犯……关键时刻老太监出现，掐着对方的脖子举起来，咔嚓一声就把人给处理了。
    看着被扔到地上的尸体，苏长招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吓到我们的小公主了？”
    熟料下一秒，角落里冲出来一个人，“阉狗！拿命来！”
    手里泛着寒光的大刀照着老头脑后砍去……
    .
    .
    九宸带苏长招回来后，没多久身体就变小了。
    此刻，他正一脸沉静地望着自己的手心，看着小小的手掌，陷入沉思。
    手边就是苏长招。
    她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九宸已经让医官给她瞧过了，人没大碍，用不了多久就会醒。
    其实他大可以找个人过来守着，人醒了唤他来便是。
    可看着她紧闭的双目，他总是放心不下，他觉得这应该跟他想尽快恢复有关。
    目光下移，落到苏长招放在被子外的手。
    他下意识牵起，握在手里。
    发觉自己的行为难以理解时，他告诉自己：唔，我这是为了早日复原，不浪费一点时间才为之的。
    但握着苏长招的手后，盯着她的睡颜，脑中浮现在水下为她渡气的一幕。
    心间不由起伏。
    虽是情急之举，但这是他第一次跟女子如此亲密。
    想着想着，目光不禁落到苏长招嫣红的唇瓣上，仿佛……只要看着就能回想起那唇瓣的柔软……
    砰咚砰咚！
    心跳再次不可遏制地加快。
    但下一秒。
    “背后……小心背后……”
    苏长招突然梦呓。
    九宸吓得赶紧松开她那只手，以免她醒来后看到。
    谁知自己刚松开，苏长招竟一把又抓过去。
    九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