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诡现
呜呜——
阴风怒号。
寒冽的风卷着雪片刀子般劈在人面上,劈得人面庞钝痛,整张脸几乎要在这寒风里冻僵。
苏尘紧了紧衣衫,裹好了围巾,免得冷风钻入脖颈,让身体失温。
他骑在黄骠马上,一手拉着缰绳,让黄骠马自行调整速度奔行,一手将白鹅师兄抱在怀里,仰头看向天穹。
苍穹如墨,不见半点光明。
漫天大雪纷扬而下,昏天黑地里,仅有马背上一盏孤灯释放些微亮光。
映照出周围四五尺之地。
咯吱、咯吱……
雪层已没过马蹄,黄骠马这般有妖魔血脉的异种在雪地奔行起来,也受到了些微影响,不敢将速度提升太快,以免闪了蹄子。
一行默默赶路,自出了村子以后,苏尘与虚净师兄之间几无交流。
出山之时,哪怕二者语言不通,交流不畅,他都要与虚净师兄调笑几句,眼下却是没了一丝一毫的心情。
苏尘心事重重。
黄骠马奔上了长提,加快了速度。
只要沿着来时的长提一路前行,到了指定位置,拿出心佛寺的令牌,就会被山门感召,将他们一行直接带到山门前。
“吁——”
这时,眼看黄骠马愈行愈快,几乎化作一阵黄风,用不了多久便能到指定位置之时,苏尘却忽然一拉马缰绳,嘴里发出了喝止的口令。
黄骠马前蹄一扬,令行禁止,当场刹住了步伐。
它早就被调教得温驯,面对苏尘,它甚至比面对虚海、虚灵这些师兄师姐更加乖巧,绝对不敢有丝毫造次之念。
“咴咴咴~”
苏尘怀里的虚净师兄昂起了脖颈,眼神不解地看着他。
他勒马驻步,深吸一口气,忽然与虚净师兄对视,道:“师兄,贫僧觉得清河集的事情还未完全结束,若是就此离去,置集镇数百户人家性命安危于不顾……
贫僧实在寝食难安!”
“咴……”听得苏尘所言,虚净脑袋轻点,指了指他颈上挂着的口哨。
苏尘立即会意,将铜哨放在嘴边吹响。
苍凉的海潮声徐徐响起。
诡异存在纷杂的低语合汇着海潮声,一同涌入苏尘的耳中。
而这次则没有了那个如泣如诉的尖细女声。
“该啊,该啊——”虚净伸着脖颈叫着,声音在苏尘那里就自动转换成了他能听懂的语言,“你可是想要再回清河集去?”
“是。”苏尘坚定了心念。
虚净歪头打量他,又道:“我在清河集四处观察了一夜,发觉此地颇不寻常,牵扯更大隐秘。你可知此次若是贸然回去,便极可能面对真正的凶险?
届时,师兄亦不一定能救得了你!”
“贫僧已经想好了。”苏尘回道。
他并不是毫无依仗。
不过在虚净眼里,他或许除了‘勇气可嘉’之外,别无一丝长处,于大事上不仅帮不到忙,反而会成为一个拖累。
“好,那便回去。”
虚净微微张口,黑豆似的眼睛里光芒闪动。
它‘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笑。
“多谢师兄成全!”苏尘向虚净拱了拱手。
其实二者都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正是因为互相之间都不想就此离去,才能如此快地达成共识。
苏尘勒马调头,前路尤是风雪漫漫,暗无天日。
……
夜黑灯深。
庆法的目光集聚在手中锁扣绞缠的金丝网上,双手不断解开一个个暗扣。
他全神贯注拆解金丝网已经有一刻时间,此时亦难免双手打颤,两眼发花。
好在一切都将结束。
咔哒……
随着一声轻响,最后一个暗扣被拆解开来。
整个金丝网兜毫发无损,结构未有丝毫破坏。
终于好了!
庆法精神一振,甩了甩发抖的手掌,探入金丝网中,将那一方黄铜铸就的盒子搬了出来。
盒子的色泽在灯火映照下显出亮红。
“您看看。”
他抱着铜盒,将之呈到了虚云眼前。
虚云打量着这个密封着的、连缝隙都被一层铜汁覆盖的盒子,亲手将之接过来,抱在怀里掂量了一下重量,方才点了点头,道:“你做事着实精细,没有出半分纰漏。
且放心吧,你这次事情办得好,我自会禀告师尊。
将来你未必没有机会,能够上山研修大法,精进修为。”
“多谢虚云法师,多谢虚云法师。”庆法连连道谢,脸上喜色遮掩不住。
狮陀岭虽是一方佛土,在其中修行也颇自由,他们这些僧人在其中几乎无有约束,但毕竟人往高处走,眼下有踏入无上本宗的机会,庆法说什么也得把握住。
“这铜的颜色怎这样红?”
虚云把铜盒放在桌子上,围着转了一圈,拿烛火一照,发现盒子颜色很是亮红,于是诧异地问道。
庆法倒不在意,笑道:“许是铜质极纯,因而会出现这般红色。
法师您看……”
说着,其伸手按在了铜汁浇铸起的那一道凸痕上,正要向虚云解释一二,却觉得自己手指按下去的手感有些不对劲。
“怎么会?”
庆法皱了皱眉,手指下意识掰了掰那一块铜汁浇铸留下的凸起。
咔……
一声脆响。
他都未怎么用力,凸起的那块铜就像是糊在砖石上干涸了的泥巴,被手轻轻一扣,就整块整块落下。
露出了内里铜盒的缝隙。
“这、这不是铜……铜里面掺了其他的东西!”庆法吓得额头冷汗直冒,一边伸手下意识地扣下更多的‘铜块’,一边回忆着自己为盒子浇铸铜汁的过程。
而他这番下意识地、着了魔般的动作,让虚云神色无比骇然,悄无声息间已经退到了门口。
庆法尚且不知其在做什么,可虚云却清楚,其这是在亲手将一只诡放出现世!
可是,那些浇铸铜盒裂缝的铜汁,极可能是掺了杂质的。
这么一来,其阻隔厉诡复苏的效用几乎不复存在。
孰能保证,这厉诡如今是否还在铜盒子里?
虚云的所有精神都集聚在了铜盒之上,根本就忽略了其他一切的可能!
庆法揭开了整道附着于裂缝之下的铜块,他终于回忆起了此事中可能出现的纰漏,脸色惨白地抬头望向虚云:“法、法师……小僧那个、那个师弟贪财成性……
或许是他趁小僧不注意,偷了好些用以炼制铜汁的香火钱,设法将它们调了包!
法师,您、您饶命啊!”
庆法所恐惧的,是虚云毫无留情、凶狠异常的手段,是担心虚云要了自己的命!
可虚云眼下亦是满脸骇然。
他所恐惧的,自然不可能是庆法。
而是庆法手边的那个盒子,
铜盒里,血红的、带着浓重尸臭的液体滚滚漫溢,铺满了桌面,浸没了庆云按着桌子的手掌,‘打湿’了桌上的烛台。
于是,烛台里的灯火也变作血一样的红。
整个屋室内影影绰绰。
咕嘟、咕嘟……
猩红腐臭的液体铺满了房间地面,四面墙壁上亦开始有液体不断渗出。
这样亮红、这样‘喜庆’的环境里,一道披着红盖头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了庆法身畔,‘她’抓住了庆法按着桌子的那只手。
从‘她’衣袖里探出来的那一只手,布满青黑色的尸斑,像是一截干枯的老树枝。
庆法尤在向虚云解释着:“还可以补救,还可以补救!
法师,这庙里也有不少香火钱,还能熬一锅铜汁,再给它封上!”
说着说着,他的皮肤也变得干瘪如树皮,整个人缩水了一圈,声音都像是破风箱里传出的声音。
“啊啊啊!”
虚云的惨叫穿透了整座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