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那个周雷还打电话来问你下冈州没有，要么你回个电话跟他说。”
    奶奶告诉他。
    他打通了周雷家电话。
    “周老师，我们争取七点之前从冈州开始出发吧，你在家等，我过去接你。”
    周雷：“好的，我去文联开好证明了。该带的资料都带了，直接去就行。”
    “马秘书不是说也去省文联办事么？他是不是一起去？”
    “我通知他到我这里来一起集中。”
    挂断电话，他又问老董：“上次你说也是明天去洪城开会？要么一起结伴去？”
    董卫东：“我和老冯、老章，三个都去，你们先去吧。再说你们是去文联，我们是去有色金属总公司，并不同路。”
    “那好，到洪城有空我过去找你。”
    晚饭后捡了一些换洗的衣裳。
    第二天，温小芹说陪奶奶在冈州待几天，差不多开学就回去。
    “万一开学那天你没赶回来，我就去替你请假吧。”
    “我已经提前给谢主任打过招呼了，他说迟一二天都没有问题。”
    他开车到了周家巷，接上周雷和马曲原二人。
    从冈州到洪城，只有唯一的一条通道。
    这时的省道都是窄小的两车道，路上铺的还是碎石泥土。
    每一个路段都有修路工。
    能够时速开上六十公里算是不错了。
    经过俞督，会城，到了宁昌县。
    已经是到了午餐时间。
    省道旁相隔四五十公里就会有一个服务区，可以加油，旅客吃饭。
    这些服务区都是设在省道旁，用围墙单独隔成一个大院。
    许多长途班车都是停在这种服务区吃饭休息。
    马曲原提议：“小潘，我们也找个服务区停车吃饭吧。”
    此时公路边很少有饭店，要拐到县城去势必又浪费时间。
    这年代的服务区并不象几十年后的服务区一样，是正规公司开办的。
    都是一些本地有关系的人出面开的。
    为了拉拢长途班车的生意，服务区的工作人员对长途班车司机和卖票的车主，格外优待。
    跑长途的班车很多都是私人货款买的，往往车上有两个司机和一个售票员。
    班车进院前进行登记，按照指定位置停车，所有旅客下车。
    售票车主跟两位司机被请入后面包厢，几盘精致小炒招待，米饭也是最好的大米。
    吃完后不仅不用付钱，每人还可以拿一个十块钱的红包。
    前世的潘大章每年都要坐几次长途班车，因此熟悉这些服务站的伎俩。
    他们目的是讨好车主，让他们把车开入服务站。
    进去后，车上几十个旅客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上厕所还收二毛钱。
    里面饭菜比外面的价格贵上三四倍。
    煮玉米、番薯，熟花生都贵得离谱。
    不吃东西还不行，有专门的二流仔打手盯着你。
    你从家里带了熟食，对不起，不行，你在我的屋檐下吃东西，要罚款。
    你不愿花二毛钱上厕所，偷偷在围墙边上解决。
    不用几分钟，就有人逮住你。
    准备十块钱解决吧。
    潘大章担扰地说：“这种服务区其实就是狼窝，拼命宰客的。”
    可是他看见大院内有一个招牌叫生产资料公司加油站的地方。
    必须在这里加满油，不然走到半路没油就麻烦了。
    这年代因为公路行驶的车辆少，所以加油站也是屈指可数。
    听说他要开车去洪城后，老董给了他足够的油票。
    小车加油要凭油票加油，国内汽油分66号和70号两种，售价在0.1元～0.15元／公斤。
    老董还经验丰富地告诉他，车上要携带两个可以装五十斤的铁油瓶。随时装满两瓶汽油，以备不时之需。
    周雷说：“我们进去加点油，看他饭菜若是实在太贵，我们就买几斤饼干，随意对付一点行了。”
    他是作家，碰见什么事都想去体验一下。
    潘大章开车到了大院门口。
    他对门卫说：“进去加油的，对了，你这里70号汽油多少钱一公斤。”
    门卫老头也是势利眼，看见他们开小车，脸上堆笑，殷勤地说：“全国都是统一价，66号汽油一毛钱一公斤，70号汽油一毛五钱一公斤。敞开供应！”
    能够开得起小车的非富即贵，所以老板也特意交待他们千万不能得罪，要小心侍候。
    千万不能像对待长途班车上的旅客一样。
    门卫拉开铁门让他把车开入。
    马曲原从背包里掏出几张五十公斤一张的油票，对他说：“小潘，我特意跟你申请了油票，至于油钱你先垫出来，回去后再去财务报账。”
    他知道潘大章是有钱人，身上随时都带着几百上千元。
    “谢谢马秘书想得周到。”
    既然他从文联申请了油票，那老董私下塞给他的油票就可以留着以后再用。
    一毛多钱一公斤的油钱倒不是什么负担。
    潘大章加满油，同时把另一只油瓶也加满。
    油站工作人员问他：“你们几位可以去加油站后面的厕所方便，那些坐长途班车的旅客是不能过来的。班车车主和司机都可以，这边厕所不收费，那边要收费二毛钱，可以加一公斤多的汽油了。”
    长途司机肯定不会在其他地方停车，所以这二毛钱个个都要掏。
    潘大章把车停到一边，去厕所方便了。
    朝不远处的餐厅走去。
    里面摆满了餐桌，一张柜台后摆满各种各样的食品。
    一看价格都是奇贵。
    一个肥胖的女子斜眼望了他们一眼，眉毛上扬，问道：“要吃什么？”
    快餐有三块、五块，七块一份的。
    三块一份的只有青菜和豆腐，上面一点油花，饭煮得半生不熟。
    五块一份的有几片猪肉，饭也是从另一个电饭锅盛。
    七块一份的有一小碗汤。
    在外面饭店十块钱可以点四菜一汤了。
    “我是小车司机，外面那辆吉普车就是我的车，可以点几个炒菜么？”
    潘大章知道这种服务区的猫腻，于是直接表明身份。
    果然肥婆听说他是小车司机后，脸色马上换了一付表情。
    “你是司机呀，早说嘛，从侧面那扇门进去，直接跟里面厨师说，那里有包厢，不用挤在外面这里吃饭的。”
    原来还有这层猫腻。
    三人从侧门进去，一个中年妇女热情迎接了他们。
    “三位想吃什么？”
    “炒三个菜，一个汤。”
    点了辣椒炒肉，黄焖鱼和青菜芋头，一个紫菜蛋汤。
    付了十五块钱，虽然比外面小饭店贵，但是可以按受。
    比大厅那边大锅煮的快餐高级了许多。
    “好，三位去对面5号包厢，菜熟了我端去给你们。”
    三人进入包厢，干净，环境也不错。
    “这社会越来越势利了，连服务区都搞这种等阶分明的东西！”周雷感慨地说。
    “整个社会都在开始崇尚金钱至上，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会被这种风气所影响，以至于多年以后又经历了拔乱反正的过程。”潘大章也是若有所思的说。
    不久，中年妇女端来了饭菜。
    三人都有点饿了，饭菜吃来也特别香。
    走出包厢。
    听见走廊上两个粗壮汉子正在驱赶一位旅客。
    “你个穷鬼，上厕所二毛钱都不舍得，旅客下车后都掏钱购买东西，就你一毛不拔。自己从家里带几个煎饼，还去热水桶装我饭店的开水。你以为烧热水不用钱么？我家屋檐是给你这样的穷鬼站的么？给我滚出去！”
    外面正在下着毛毛雨。
    停在广场上的班车紧闭车门，此时赶人家出去，摆明了就是让人家去淋雨。
    旅客是个三十出头的农家汉子，他诚实地说：“兄弟，我是初次出门，身上没带什么钱，吃不起饭店的东西，你就让我在这里站几分钟吧。你看外面也下雨，司机还在里面吃饭没出来，我又没带雨伞，等下淋湿了，会感冒的。”
    他可怜巴巴地哀求道。
    粗壮汉子根本不听他的哀求，冷声哼道：“个个都象你一样，我们服务区就别开了。”
    两人直接把他推到了外面。
    周围众人看见了，都议论纷纷。
    “真他妈太黑了，就因为没在这里花钱，就把人家赶出去。”
    “这是土匪窝呀，巴不得把每个旅客都搜一遍身，将全部钱财都掏给他们。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抢劫。”
    两名壮汉听见有人议论，目光凶狠地看见对方。
    “算了，少说几句，人家是地头蛇，跟他们发生冲突，我们会吃亏。”
    这时大厅后面又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两名壮汉听见动静，就朝屋后跑去。
    只见一名青年揪住了一个中年人的胳膊。
    “你个老家伙真的不知羞耻，那边有公共厕所不去，偏偏要跑到这后面来拉尿。”
    中年人争辩说：“上厕所拉泡尿都要收费二毛钱，你们收的是黑钱。我在这里拉泡尿，现在还下着雨，很快就冲走了，不会留下什么味的。”
    “你说不会就不会呀，个个都象你一样，我们服务区就变成垃圾场了。”
    他见另外两个同事过来了，态度就更凶横了。
    “外面门口告不上写得清清楚楚，抓到在服务区内随意大小便的，一次罚款十块钱。”
    “什么，要罚十块钱，你们还不如去抢了。”中年人吓瘫了。
    在家种田的，一个月还不一定赚得到十块钱。
    这次去广东打工还是借亲戚的钱做路费的，就是看上个厕所还要收二毛钱，觉得贵才偷偷跑到屋后方便的。
    谁知道给别人逮住了。
    二毛钱都不舍得出，要罚他十块钱，这不是要他老命么？
    可以立马就急了。
    “我们今天就是抢你了，不罚十块钱，你想走人？”
    三个人按住了中年人，其中有一个伸手就掏他口袋内钱包。
    中年人拚力捂住钱包。
    口袋里仅有的十块钱，不可能让你几个强盗抢去的。
    “不给是吧，我看你怎么离开？”
    三壮汉把他中年人围住了。
    这时车主和司机吃完饭从里面岀来了，打开了车门。
    大声招呼旅客上车。
    中年人大喊：“师傅，还有我呢。”
    车主走了过来，问清楚了原因。
    笑道：“算你倒霉了，一泡尿二毛钱你不舍得出，偏要跑到后面拉十块钱一泡的尿，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中年人向车主哀求：“老板，帮我说几句好话，我们都是一个地方的人，求求你帮帮我。”
    车主也表示无奈：“这里又不是樟城，我也没办法帮，你还是认罚吧。他们这里有规定的，我们天天跑这趟路，怎么敢得罪他们。”
    这时潘大章站在后面忍不住说道：“罚十块钱太多了，象征性罚一块钱吧，随地大小便确实不文明，要注意改正这个坏毛病，不然到广东打工也会被罚的。”
    三人看了他一眼，其中有一人瞪了他一眼，哼道：“你算老几，轮得到你说话？”
    潘大章大声说：“我们几个是冈州市文联的，不信的话可以打电话叫你们县宣传部长王志强同志过来就知道，有没有骗你们。”
    三人听了一愣。
    王志强的名头他们几人应该是听过的。
    “叫你们老板出来说话。”马曲原也是威严地说。
    一个圆脸的胖子小跑着走了过来。
    他远远听见了潘大章的话。
    对三人说：“怎么跟领导说话的，一点眼力都没有。”
    他对不讲卫生的中年人说：“算了，算了，你赶紧上车去走吧，以后注意点就行。”
    转头对潘大章三人说：“几位领导，我制定这个规定也是为了服务区形象，实在没办法，以前有太多不讲卫生的人，没有严格的处罚措施，真的没办法制止这些人不文明的行为。罚他们的钱也不是目的……”
    当然也没有理由反驳他。
    潘大章摆摆手说：“算了，我们也只是管闲事。”
    他知道或许是这个老板恰好知道王志强的名字，所以人家才卖你这个脸子。
    换做一个其他人，你市文联的，就算你省文联又怎样，人家还不一定卖你账呢。
    这回换作马曲原开车，周雷坐副驾，潘大章坐后座。
    “想不到我们文联的虚名还可以帮疾苦的百姓解困？”
    周雷感慨地说。
    他转身看见潘大章仰躺在座位上，拿着一本记录本在快速地书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