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则来自顾恪将他们十五人同时托上高脚凳的手段，镇上那个教习绝对做不到。
    这领头小乞丐从小到大，只对那教习“最”了解，比教习强或弱便成了唯一的判断标准。
    旁边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来，拉了拉他衣服：“大哥，可以吃面了么？”
    小乞丐回过神来，用力点头：“小丫，记得慢点吃，吃太快会吐，那就白吃了。”
    本来很馋的小孩们闻言，面色一变，连连点头：“对对对，大家都慢点吃，别吐了。”
    “吐了可浪费了。”
    “吐也吐回到碗里去，还能再吃回去。”
    正在抄书的顾恪眼角一跳，视线余光扫了眼最后那句话的发言者。
    这是一个有些憨的矮墩墩小孩，正咧嘴笑着，似乎为自己“绝妙”的想法而得意。
    旁边小孩们有的露出yue的表情，领头小乞丐却点头：“傻六说的对，怎么吐出来，就怎么吃回去，总比捞潲水强。”
    此言一出，一群小孩皆是点头，再无异议，唏哩呼噜的吃面声响了起来。
    顾恪略过这堪比“十大恶心笑话”的话语，饶有兴致地观察起这伙小乞丐。
    领头小乞丐不愧是身居天地铭感之人，小小年纪就能笼络住一拨人，还能让他们信服。
    哪怕被笼络的只是一群小孩，却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一群小孩却已顾不上其它，纷纷沉醉于大口吃面的过程中。
    方才说好慢点吃的念头，早不知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无他，这煎蛋面实在太好吃了！
    每个孩子都第一时间盯上了那煎蛋，并大口咬下。
    油煎双面的鸡蛋没有任何蛋腥味，入口就先是浓得炸裂的焦香，配合着酥脆的咔嚓声。
    然后，是滑嫩的蛋白与沙着带点甜的蛋黄，与焦香混在一起。
    这味儿别说这些终日难以吃饱的小孩子，换成能吃饱饭的普通百姓来，也一样顶不住。
    吃饱，吃好，好吃，这是三种完全不同的需求。
    在缺肉少油的时候，油+鸡蛋已经算是上好的荤菜了。
    顾恪上一世小时回农村老家探亲，不少亲戚在他们上门时就会送上一碗猪油白糖荷包蛋。
    猪油化开，在热蛋汤最上形成一层浮动的油星，然后是元宝似的荷包蛋半沉半浮。
    喝一口又油又甜，荷包蛋还是两个的，才证明这家亲戚对他们的看重。
    关系普通的，油糖蛋直接减量一半。
    关系不怎么样的，油星有那么一点点，甜味若有似无，蛋选最小的大一个，意思意思就算了。
    此刻这碗面里不光有油糖蛋，还有盐和面条。
    盐乃食中第一味，在调味料并不富裕的大武更是如此。
    面条，也是碳水大餐中经典主角。
    尤其是暴风吸入时，那无以伦比的爽感和满足感，连围观者都会情不自禁地咽口水。
    小孩们吃着煎蛋，过于急切，口舌发干，吞咽都有些困难。
    这时他们就下意识地吸溜上一口热腾腾的面汤。
    泛着油花的浅酱油色热汤才入口，就是生抽与土鸡精混合而成的独特咸鲜，还夹杂着红油花椒油带来的少许麻辣。
    不似普通阳春面汤水的寡淡，比大骨汤底又多了分清淡与爽口。
    小孩们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连喝几大口，待到回神时口中煎蛋早已与热汤一起下肚。
    淡淡暖流从腹部蔓延而出，虚弱发冷的身体也随之温暖起来。
    他们再也忍不住，抱着大碗不断灌下热汤。
    年龄小的埋低脑袋，就着碗沿不停吸溜，发出一阵呼呼声。
    直到热汤喝干，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一个个嗝从喉头打了出来。
    没了热汤，白生生的面条更加醒目。
    他们很快又被吸引，挑起面条吃起来。
    面香满满，口感劲道的面条入口，些许紫麦散发出直透脑门的清凉气息，比单纯的口腹之欲更加让人沉醉。
    几乎在不知不觉间，一群小孩都吃完了那碗面条，甚至把碗底都舔干干净净。
    好在顾恪早有预料，给他们挑的份量都是照着神念探测出的身体情况来的。
    哪怕吃光面条，喝干面汤，也不过五分饱，免得他们吃趁。
    神念安抚下，这群孩子的身体并未产生过激反应，没机会吃到吐了。
    而有这热汤面条打底，这群小孩终于脱离了极度饥饿的状态。
    混了少量紫麦面条在肚子内散发出越来越明显的热流。
    此刻他们不再感到寒冷，反而有些浑身发热出汗，引起阵阵瘙痒，却又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一时间脸上的表情既舒服，又没完全舒服。
    不过很快他们就脱离了这种状态，因为小萍儿和萨兰珠已掀开了蒸笼盖，将那白生生，软乎乎的蘑菇包子放进他们空掉的碗中。
    小萍儿脸上全是温柔的笑意：“每人两个，吃完再好好睡一觉，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见到这温柔的笑容和话语声，那包子冒出的腾腾热气，似乎瞬间染湿了双眼，其中的几个小女孩眼泪直接就下来了。
    领头小乞丐也双眼微红，想起了自家老娘……呃，好吧，死去的老娘可没这么漂亮，更没这么温柔，但那关怀之意却是相同。
    旋即他心中一紧，飞快地瞄了再次开始抄书的某人一眼：大人可不喜欢听见小孩哭闹。
    这一年多来的流浪生涯里，偶尔也遇见过好人，恶意却更多。
    他们的哭闹换来的大部分都是不耐烦、嫌弃，乃至拳脚相加，这还算好的。
    一旦引来今日那两个地痞般，想连皮带骨“吃”下去的不轨之徒，才是真正的麻烦。
    顾恪和三女却神色如常。
    小满干脆掰开一个蘑菇包子，凑到某个哭泣的小女孩面前：“来，先吃包子，吃了心情会很好哦。”
    这是经验之谈。
    每次想到吃东西，或者吃到好东西，她的心情就会愉悦无比，想来这些孩子也该一样。
    小女孩被香味吸引，哭泣变成了抽噎，忍不住张嘴咬了下去。
    这包子面皮发得分外绵软蓬松，一摁就是一个指印那种。
    混了些许猪油的馅料里主要是鲜香的小蘑菇粒，其次还有红萝卜粒、蒜粒，盐味不重，清香扑鼻，正适合这些肚子饿久了的小孩。
    小女孩吃了两口，就自己抬起双手，抓住掰开的包子，大口啃下。
    其余小孩见状，也渐渐收住了哭声，抓起碗中的包子就吃。
    相比哭泣，他们始终更在意食物。
    哭泣填不饱肚子，包子可以。
    包子同样做得不大，很快就被吃完。
    吃饱的小孩们再也难以支撑，纷纷靠着桌面，趴在那里回味着这很久以来的第一顿饱饭。
    顾恪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笔和书，注视着那个勉强保持坐姿的领头小乞丐：“少年人，你叫甚名？
    小乞丐：“回大叔的话，我叫姜顺。生姜的那个姜，顺顺当当的顺。”
    顾恪颔首：“姜顺，你有些天赋，可愿跟我学做菜？”
    姜顺才想点头，旋即愣住：“我愿……甚么，学做菜？”
    顾恪点头：“看来你不愿意，那种地如何？”
    “这个……”姜顺犹豫起来，显然比起做菜，种地的吸引力要大得多。
    顾恪严肃脸：“你莫非还想当个工匠？”
    “啊，这这这”姜顺更心动了，却心中练武的念头挥之不去，头仿佛被卡死般，点不下去。
    顾恪终于笑了：“看来，你是想练武。”
    姜顺的头猛地动了，小鸡啄米似的点着。
    旋即想到什么，他连忙从高脚凳溜下来，后退两步，照着记忆里教习收徒时，那些徒弟的动作，来了个五体投地：“拜见师……唔？”
    “傅”字没能出口，嘴就被一股力量禁锢住，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站直。
    顾恪收起笑容，摇头到：“想当我徒弟可没那么容易。”
    姜顺面露出失望之色，但也不太难过。
    镇上那教习收徒，可是每年都要收一笔银子的，普通百姓根本学不起。
    他也是“被”站起后，才想到了这一茬。
    “不过既然能走进这万事屋，那便是有缘。”顾恪话锋一转：“这五日内，我便教你些东西，能学到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大，大人……”一个怯怯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顾恪与姜顺一起侧头，却见是小乞丐旁边那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似乎是叫小丫来着。
    被两人注视，小丫明显紧张起来，口中却已下意识地说到：“我想学做菜。”
    姜顺：？？？
    顾恪轻笑颔首：“可。”
    旁边其它小乞丐都蠢蠢欲动。
    顾恪视线扫过：“你们也一样，五日之内，我可以教你们。”
    小乞丐们激动起来，七嘴八舌，但很快被领头的姜顺喝住，齐齐下了凳子，对顾恪拜倒：“谢大人。”
    “谢谢神仙。”
    “谢过大叔。”
    “谢过大老爷。”
    顾恪受了这一拜，挥手将他们拂起，抬手指了指身旁三女：“接下来，听她们吩咐，先把自己打理妥当。”
    小乞丐们自无异议，小满拉上最小的两个小女孩，小萍儿和萨兰珠招呼其它孩子，朝着大厅深处而去。
    万事屋万事如意。
    收下了这群小孩，顾恪刚才随手便在一层靠里的角落增添了厕所、洗手池、淋浴房。
    仿照上一世学校的公用设施而来，厕所、淋浴房分男女门，两门之间就是公用洗手池。
    十五个小孩十男五女，小满带着五个小女孩进了女淋浴房，小萍儿和萨兰珠带男孩进男淋浴房。
    给他们讲述、示范了下肥皂、淋浴的用法，具体洗浴过程就得他们相互帮忙了。
    热水管够，肥皂随意用，要求只有一个——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的。
    而他们现在穿的这些脏衣物要拿去清洗，若有重要东西，先自行取出放到一旁的新衣物处。
    片刻工夫后，水声、嬉闹声就从另淋浴房里传来。
    三女走了回来，小满嘿嘿笑着，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赤柰果汁，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萨兰珠见状，伸指戳着她的大包子：“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小满以肘击馒头回应，口中立刻反驳：“什么坏主意，我就是等着他们被赶回去，再洗一遍啊。”
    萨兰珠对自己胸大肌的承受力很有信心，迎着肘击揽住小满：“真的？我不信。”
    说着还拿眼瞅顾恪。
    顾恪取出一壶热茶，给大家都倒上一杯，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见萨兰珠还盯着自己，他只能点头：“八成都要洗第二遍的，不能指望这些饭都吃不饱的小孩子讲卫生。”
    得到答案，萨兰珠诧异地打量小满，啧啧有声：“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脑子？”
    “你有脑子，你脑子全长胸口上了，跟大馒头似的——一点馅儿都无。”小满不假思索地怼了回去。
    顾恪笑而不语：小满哪儿是聪明，怕不是想到当初被他嫌弃太臭，压着洗头的情形了吧。
    如此想着，他神念一动，才鬼画桃符般抹了几把水，就想去穿衣的两个小男孩耳边就响起话语声：“没洗干净，重新洗过。”
    无需多言，两个小男孩就明白是顾恪在说话，苦着脸又回到了淋浴之下。
    姜顺走过来，手里拿着满是泡沫的肥皂，一脸肃然：“泥鳅，癞狗，大人说了，要我给你们好好洗洗。”
    两个小男孩瑟瑟发抖：“大哥，我，我们自己来行不？”
    姜顺刚洗出白色的脸上露出笑容，摇头：“当然……不行，你们刚才偷懒了。二皮，栓子，过来抓好他们，今天非得把他们搓掉一层皮不可。”
    “大哥，不要啊，啊啊啊啊~”淋浴房内传来惨叫和哄笑声。
    小萍儿呵呵轻笑。
    萨兰珠百思不得其解。
    小满……心有戚戚焉？
    事实上，不光是男孩那边被“强行回炉”了好几次，女孩那边也一样。
    小满和萨兰珠自告奋勇，进了女淋浴房，然后就多出一阵小女孩的嘤嘤声。
    倒不是洗澡洗头真有多难受，只是很多小孩对热水洗澡真的不习惯。
    像这群小乞丐一两年都没用热水洗过澡了，淋浴那巨大的水量和热气会让他们一种窒息感。
    大人可以用理智克服，小孩却不行，叫得惨哭得更惨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