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果位，其实就有点像是道统中的散仙，高不成低不就，是一个尴尬的位置。
    听到明远的这些话，夏言心里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僧人会将其视为异端。
    因为他的这番发言，无异于是在说，你们无论如何努力，最终所作的也是无用功罢了。
    你再怎么学，最后也只能去电子厂拧螺丝。
    这话谁听了不生气啊？
    更关键的是，他的这些言论，还真找不到什么点去反驳。
    这才是让众僧难受的地方。
    被他这么一诘问，原本向明远发难的那位僧人，也开始渐渐的陷入了思维困局。
    感觉他说的就是臭狗屎，但你还得捏着鼻子吃下去。
    如此的心情很快就将其感染，让他双手抱头，眼泪鼻涕横流的大嚎起来。
    紧接着，便是他被人叉了出去，带去了后面的禅房休养。
    而他的位置上，也多了一朵莲花。
    “啧，好玻璃心啊。”
    见到这一幕，夏言叹了口气。
    让人说两句就成这德行了？
    “不过，这明远禅师的话也确实丧气。”
    萧默然小声和他嘀咕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夏言想了想，拉着她站起了身，“走，去禅房看看。”
    他总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对，但干坐在这里又看不出什么来。
    倒不如去采访一下受害群众。
    离开了大殿，二人七拐八绕的来到了禅房，找到了一位重量级人物。
    正是一直在此休养的明光禅师。
    见到二人前来，明光也有些惊讶，“夏小友？”
    夏言微微一笑，将先前应付武达的那套说辞又和他复述了一遍。
    “啊，原来如此。”
    明光听毕，颇为正式的起身行礼，“这倒真是贫僧狭隘了，请受一礼。”
    “哎，法师何出此言。”
    夏言见他这般，连忙将其搀起。
    再怎么说，这是个长辈人物，受礼可有点说不过去。
    “哎，夏小友你有所不知。”
    明光叹了口气，“上次去渡仙门归还典籍，贫僧其实是觉得，佛道两家根源不同，理应早些断绝联系才是。”
    “可没想到，你们却压根不在乎这些，还千里迢迢的赶来帮忙，惭愧惭愧。”
    这话说的，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来帮忙这个理由，其实也就是夏言胡编乱造的。
    孤柏的心思到底是不是这样，其实还两说呢。
    “说些正事吧。”
    小傀儡换了个话题，“先前的辩难我们也听了，但其实真的没有看出来明远禅师有什么恶意。”
    “所以，你们将其视为‘清理门户’，我总觉得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呢？”
    “非也。”
    明光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苦涩，“明远的思想太危险了，绝对不能任由其继续发展下去。”
    “如果真让他把他那一套普及开来，甚至会颠覆整个佛门的！”
    有这么严重么？！
    “夏小友，这么和你说吧。”
    见他有些不相信，明光换了个说法，“天下佛门之间，虽然有些小的不同，但大家的大方向都是一样的，那便是以一己之力，去普世渡人，最终功德圆满，得道证佛。”
    “但明远的想法，则恰恰相反。”
    “在他看来，这一切全是无用功，只需日日吃斋诵经，最终博得一个罗汉位，便是修佛的尽头。”
    “这样的想法，终究太过自私，而且对于整个佛门的发展，是毫无帮助的，甚至有可能会引发佛修一脉的倒退啊。”
    “哦。”
    夏言细细一琢磨，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他也不是和尚，对于佛法知之甚少，所以也讲不出个一二三来。
    “明心禅师，既然事情这么严重，那为何不雷厉风行一点呢，比如说……”
    萧默然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就此打住，但其中意味却不言而喻。
    这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既然事情严重，你们又没办法解决。
    那实在不行……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呗。
    虽说这样做其实也有失妥帖。
    但短时间内，这也应该是最有效的方法了吧。
    “我又何尝没有这么想过呢？”
    明光禅师眼中的苦涩却愈发深重，“但是……贫僧做不到这一点。”
    “不光是因为我们佛门讲究不善杀生，更重要的是……明远是我的亲师弟。”
    “当年性空师傅提出在北境开设寺院，但因为条件实在艰苦，根本无人愿意前往。”
    “那时候，是明远师弟主动响应，来到这里一待就是整整七十年。”
    “想来也是因为环境影响，才让他生出了魔障。”
    “可若是让他落得此等下场，想来所有人都不落忍。”
    夏言和萧默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明光，明远，包括先前的明心，光从法号上看，都知道是正儿八经的同门了。
    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一下，换成他们也做不到这般无情。
    “而且，现在说这个也晚了，不是么？”
    这倒雀食。
    若是早一点当机立断也就罢了，可现在明远造成的影响已经播散了开来。
    毕竟在此辩难的人来自四面八方，就算真的杀了明远，但到底像是铩羽而归后的恼羞成怒。
    那不还是等于告诉大家，他是正确的么？
    所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也就是这个道理了。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背后的影响，其实比苏琳琅那边更严重啊。
    只不过，有一说一，这事情和夏言他们其实没什么关系。
    二人来此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搞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现在情况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对方又是向来理念不同的佛门。
    就算现在说一句“抱歉，无能为力耗子尾汁”，然后拔腿就走，其实也没啥。
    对于萧默然来说，可能是这样。
    但对夏言来说，可能不太行。
    “……明光禅师，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让我和明远禅师说道说道？”
    沉吟片刻，小傀儡开了口，“当然了，也只是说道，结果如何我不一定能保证。”
    “这……”
    听到他的话，明光猛地抬起头。
    佛道异源，要是别人开这个口，他可能会觉得这人实在瞎添乱。
    但要是夏言的话，还真值得他考虑考虑。
    荒寂宗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他很清楚面前这个青年人不简单。
    “害，试试总归可以的吧？”夏言补了一句。
    “……也罢，无论结果如何，都要感谢夏小友你了。”
    “别感谢我。”
    夏言摆了摆手，“要感谢，就感谢明心禅师吧。”
    对于佛门，他其实是真的无感。
    但唯独当年那位老僧明心，对他而言是例外。
    那时候也是佛道异源，但明心还不是将佛门至宝赠予了相识不久的自己？
    这是人家种下的因。
    现在，自己也得想办法来还这个果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