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人面鱼
“第一次坐船?”胡子拉碴的水手靠过来和少年谈话,他拿着半瓶伏特加对瓶吹,嚷嚷着打饱嗝,一身酒臭味夹着着海上长期不洗澡的特有海腥味,闻着让人皱眉。
但少年并没有躲避,只是慢慢转过头,淡淡笑着说:“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大海真美啊。”
少年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衬衫,亚洲人长相,肤色偏白,看起来弱不禁风,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也就你这种没体验过长航线的人会喜欢大海。”水手不屑地笑一声,又喝了口酒,“你知道日复一日看着永远不会变的海岸线是什么感觉么?一天,两天,一周,两周,直到一个月,半年,人在这种地方是会疯掉的。”
“水手先生不喜欢大海么?”
“当然不喜欢,当海员是很辛苦的,我也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可一次出航就得至少耗费半年的时间,船上连个信号都没有,一旦离开岸边,想和家里人聊个天都没办法。”水手说:“只要在陆地上有出路,就别想着跑船,因为你会失去很多。”
水手叹了口气,想起在大阪时的休假。
这次出航的时间有一年了,那是唯一一次休假,公司真是下了血本,让他们在日本公款吃喝半月,还可以到处游玩,在那半个月里他和老婆打了商量,这次回航就辞职,从此不再出海。
回去做什么工作还没有着落,但他总归是不想再看着这片大海了,也闯荡得够多了,不说去过全世界,一半总是有的,年轻时渴望着自由和冒险,现在只想安稳地过日子。
赚的钱肯定会缩水很多,但比起外面的花花世界,家庭的陪伴才是这个男人现在所渴求的东西。
“水手先生懂得还真是多呢。”少年笑了笑,似乎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只是安静地看着浪花翻滚,海潮鸣动。
潮汐拍打到高铁船身上,碎成更小的浪花,毫无声息地被大海吞噬。
一阵寒风吹来,已经12月了,气候逐渐转冷,海面上的温度通常比陆地要高,因为水是比热容很高的液体,升温慢,降温也慢,一天的最低温度一般在六七点左右,而陆地在凌晨三四点就会抵达最低温。
即便如此,初冬的海上也冷了起来,水手打了个喷嚏,又喝了一口酒暖身子。
他紧了紧衣服,不再理会看海少年,回头往员工船舱里走,准备睡觉。
待他的身影消失后,少年又独自站了很久,随后他转身朝储存货物的集装箱船舱走去,船员们大多都睡了,只有一些值夜班的守在驾驶座,用收音机放着慢调子的爵士乐。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他径直走进船舱,这里整齐地堆叠着许多集装箱,白色明亮的灯光照亮地板,青漆的金属箱壳外用黑色喷漆涂着英文和数字组成的序列号。
这些集装箱的个头很大,少年必须仰望才能看到它们的顶部。
忽然,寂静的船舱传来像是野兽嘶吼的声音,惨白灯照射在少年病态的白色皮肤上,颇有恐怖片的气氛。
“大家不要急,我知道你们很饿,马上就开饭了。”少年拿出一对梆子有节律地敲动起来。
他剥开一条口香糖放入嘴里,瞳孔里流淌着熔岩般的金色光芒,梆子声忽然变大,扩散到整个船舱,像是古老的演奏声,在空旷的船舱回响。
一个个集装箱忽然震动起来,哗哗的水声传出,像是海浪拍打的声音,那些钢铁铸造的集装箱如同脆弱的鸡蛋壳一般,被锋利的刃爪刺穿划破,水从缝隙中满溢出来,夹杂着锐利的玻璃碎片。
它们破壳而出,脸是那么苍白,就像是溺水而亡泡了几十天的浮尸。
这是一群长着人类面孔的大鱼,它们和集装箱一般大小,身体上有各不相同的奇怪器官,但大多都有鳞甲和巨大刀刃,它们便是用这刀刃,划破这囚笼。
似乎是因为离开了水,它们的长尾在地板上用力地拍打起来,溅起一地的水花,同时发出嘶吼的难听高音,金色的鱼眼里遍布着血丝,粘稠的涎液夹杂着滑溜溜的体液滴落,脖子处的裂口随着一呼一吸张合,露出红色狰狞的鳃一般的器官。
它们显然是饿坏了,看着少年的眼睛里有难以言喻的兽欲。
少年继续敲着梆子声,丝毫不畏惧,人面鱼不安分地扭动身子,尖牙摩擦着,发出密集的磨牙声。
少年缓缓走到一条雌性人面鱼面前。
它有一头漆黑的长发,但沾着水,就像是乱糟糟的海藻和水草,面孔苍白却不失美丽。
虽然呲牙咧嘴,却并不让人觉得面目可憎,反而有几分可爱,前提是你只看它的脸,因为它从脖子处便开始变得扭曲,整个身子呈现一种蟒蛇般的长条形,细密的鳞片随着呼吸张合,在尾部末端能看到脚蹼一样的玩意。
“对不起,让你们饿了这么久。”少年伸出手想触碰雌性人面鱼的脸。
然而他这样做,就无法继续敲梆子,在梆子声停下后的1秒,雌性人面鱼立刻发出刺耳的尖锐叫声,疯狂地摆动自己的身体,朝少年撞击。
少年灵活地躲过,叹了口气,只得继续敲动梆子,“都是我的错,不要生气,大家跟我来,去吃饭吧,我找到了一条蓝鲸,你们可以饱餐一顿。”
他走在最前方,人面鱼的身体不断颤抖,跟随着他的脚步,或者说梆子声,一步步前进。
粘稠的体液在道路上留下一条晶亮的轨迹,这样巨大的怪物在月光下映出影子,扭曲而又可怖。
少年带领人面鱼群来到船板,他忽然加快梆子声,紧随着这些人面鱼猛地朝大海跃去,水花接连溅起,噗通声连绵不断。
“马上就结束了。”少年停下手中的梆子,眼中的金色褪下,“‘父亲’说会给予我们新生,到时候我们一定又能一起玩耍。”
他淡淡地微笑着,继续望着海面。
蔚蓝的海,已经变成了猩红色,鲜艳而又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