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送行
“师傅,你在点将城这么忙,怎么有时间回昆仑墟啊?”柳伽挠着头,跟在于星朗身后,二人一同飞向于新郎昔日的洞府,“回来取一样东西。”于星朗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整个昆仑墟也就只有他和柳伽关系最为亲近,上一世的时候师徒二人都是昆仑墟鼎鼎有名的活瘟神,用臭名远扬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这一世虽然于星朗有所收敛,但是柳伽却又成长了起来,每次祖师堂议事只要有柳伽在场,都会不大不小的掀起一场风波。
不过好在柳伽脸皮够厚,本事更可靠,虽然昆仑墟里各个小山头都不喜欢这个嚣张跋扈的家伙,但是也不至于闲的没事去排挤他,更何况现在昆仑墟的墟主之位到现在还在空悬当中,哪怕姜寒山留下的那缕魂灯也彻底破碎,但是掌律祖师陈玄也没有再另立墟主,而是真的一心掌律,其他事一律都不过问,哪怕他自己所在的阵营已经是昆仑墟最大的小山头,也没有一点去坐上那个头把交椅的想法。
见陈玄没有去碰那头把交椅,其他的小山头就更不好动手,哪怕内心再蠢蠢欲动,也得做好敢伸手就有被剁掉的心理准备,反而没有山头阵营的柳伽在进入祖师堂以后,座次从最开始的“门神”位置,一路高歌猛进,现在已经坐在陈玄的右手边了,甚至柳伽在高兴的时候还会跑到首座上坐一会儿,面对那群敢说他大逆不道的老东西,柳伽一向选择以德服人,用拳头说话。
在陈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柳伽基本上已经到了打遍祖师堂无敌手的孤独境界,不过柳伽虽然嚣张跋扈,但是在面对陈玄时也还是颇给面子的,毕竟是自己师傅保下来的得力干将,也算得上是半个自家人嘛。现在祖师堂内的格局已经基本上确定,掌律一脉一家独大,柳伽游走于所有山头之间,剩下的几个呗于星朗亲自动手修理过的山头,也基本上都是保持着半死不活的状态,后继无力。
除了陈玄以外,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下一任墟主会是柳伽,毕竟现在掌律一脉看似风光无限,但是所有人头上还有于新郎一人只手遮天,作为于新郎亲传弟子的柳伽继任墟主一职似乎天经地义,但是只有陈玄知道,柳伽根本没机会继承墟主一职,因为于新郎不愿意,当时他带着姜寒山前往点将城的时候就吩咐过陈玄,除了墟主,柳伽做什么都行,唯独墟主一职,似乎于星朗早就另有人选。
“好久没回来了。”于星朗的洞府就建在昆仑墟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峰“芥子峰”上,相较于其它的山峰灵气奔涌,恍如仙境,这座山峰不可谓不贫瘠,再加上于新郎虽然开峰,但是并没有收任何弟子,于是芥子峰也就顺其自然的荒废了,好在灵气贫瘠,荒废之后也没有其他人眼红想要收回芥子峰,要不然于星朗指不定连个名义上的道场都没有了。
于星朗和柳伽两人看着破破烂烂的小院子,都露出会心的微笑,夯实地面然后铺就青石砖的院子已经杂草丛生,个子矮一些的人进到院子里只怕连头都冒不出来,按下身形,于星朗取出一把古朴的钥匙,想要打开门上的锁,手在碰到门锁之后,锈迹斑斑的门锁也结束了所有的使命,簌簌的落下一层铁锈,只有一个尚未完全锈蚀的锁头还留在于星朗手中,至于锁环,早已被时光侵蚀殆尽。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住处竟然会变成一处古迹啊。”于星朗将剩下的锁头轻轻的丢在一边,然后推开了腐朽已久的大门,半扇门板伴随着沉重的吱嘎声,从门框里掉下,惊起一群鸟雀,于星朗目送着鸟雀飞走,一抹红色在于星朗手里燃起,于星朗轻轻抚摸着面前的枯草,火焰迅速附着其上,然后迅速在草丛里蔓延,很快,整个院子里长势正旺的杂草便被焚烧一空。
于星朗再次挥出一阵清风,所有的烟尘被裹挟起来,洋洋洒洒的落在芥子峰上,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于星朗踏入院子,看着地上开裂的青石板,又回头看了一眼柳伽,这些石板的开裂还得归功于当时尚还不服管教的柳伽,不听话就是一顿揍,至于这些石板,纯粹是于新郎手滑,不小心打碎的,柳伽看着这些碎掉的青石板其实眉头还是没来由的抽搐了一下,只是在于星朗面前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于星朗走到堂屋门口,堂屋上的门锁其实也和大门上的锁一样被锈蚀的差不多了,轻轻一握亦是满手铁锈,只是锁环似乎格外的倔强,哪怕时隔多年,还是顽强的攀附在门上,于星朗这次没有再掏出钥匙,而是轻轻用力,捏碎了锁环,看着手心混杂着锈迹的铁屑,怅然若失,再回头看看当年黑瘦的像个猴子,现在已经一表人才的柳伽,嘴角微微翘起,不知是笑意还是苦涩。
推开大门的瞬间,一股近乎磅礴的灵气波动从看似破败的房屋中涌出,巨量的灵气涟漪横扫了大半个昆仑墟,柳伽这才明白为何当年看似偏僻,实则是风水宝地的芥子峰为何会在于新郎转世之后就一天不如一天,那时候柳伽已经入驻金丹修为,早已开峰,不适合再回到当时无主的芥子峰,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于星朗吸了一口浓郁的灵气,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然后走进了堂屋,索性于新郎在转世之前没少布置阵法,哪怕外面已经腐朽极重,屋内却是整洁依旧,甚至连灰尘都没有,就像主人昨天刚刚离去,一张不大的茶几上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上面摆放着一副半展开的仕女图,这幅画卷当中就是咫尺福地。
于星朗拿起画卷,轻轻展开,等到完全展开之时,一股沛然的吸力从画卷中传出,两人转瞬就进入了咫尺福地当中,柳伽的还在为刚才瞥的那一眼仕女图出神,很漂亮,这是柳伽心里唯一的评价,倒不是柳伽词穷,而是看到那副画的一瞬间内心里就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傻小子,想什么呢?”于星朗见柳伽久久没有回过神,毫不客气的一个爆栗敲在柳伽的脑袋上,然后缓缓的卷起手里的画卷,将画卷放回袖里乾坤当中。咫尺城就在两人目力所及的极限之处,上一次是于新郎一人大袖飘摇,宛如谪仙,只不过这次则换成了于星朗和柳伽两人。
柳伽在咫尺福地一呆就是六十年,回到昆仑墟许久又忽然回来,竟然有种回到故乡的感觉,兴许是因为有些人在路上久了,他乡也就成了故乡,而故乡则成了触不可及的远方。“师傅,咱们又回咫尺福地来干嘛?”柳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送行。”于星朗只是简单的说了两个字,然后就加快了御风的速度。
“爹啊!”段家大院的厢房里传出段星澜撕心裂肺的哭喊,床上满脸褶皱的老者已经缓缓闭上了双眼,一个年轻人站在段星澜身后,虽然也在哽咽,但是还在强忍着眼泪,没有出声,因为爷爷告诉过他: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别人我不管,但是我死了你们千万别哭,我呀,嫌弃聒噪的慌。
段星澜握着段佟裳的手久久不愿撒开,年轻人伸手替老人阖上了还未完全闭上的眼睛,段佟裳虽然走的突然,但是并没有受什么罪,只是这几天忽然身体较往常轻盈了不少,连胃口也好了,老人心知肚明自己的情况,所以早早的让儿子将准备好的寿材运到了家里,放在自己的隔壁屋,虽然段星澜一百个不愿意,但是拗不过老人,只能把寿材接到家里。
今天早上老人还吃了一大碗长寿面 ,又嘱咐儿子帮自己烧了些热水,将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把儿子孙子都喊到了跟前,将琐事一点点的交代给他们,然后伸了个懒腰,就面带笑容的睡了过去。感受着手心里一点点变凉的老人的手,段星澜哪怕再不愿意相信,也还是承认了这个事实,哽咽着将段佟裳的手放在床上。
按照咫尺城的习惯,老人下葬是需要穿着寿衣的,段星澜解开老人胸前的扣子,里面赫然露出一件白色的内衬衣物,正是老人早早放在床头的寿衣,临了了,这个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也不愿意再给儿子添乱,连寿衣都给自己穿好了,只等着自己一死,儿子把自己平时穿的衣服一扒下来,装进棺材里埋起来了事。
“爹啊!”段星澜看着父亲身上的寿衣,刚刚收敛住的情绪又一次的崩溃,伏在老人身上嚎啕大哭,段怀真轻轻的拍着父亲的后背,爷孙俩其实关系比起段星澜父子之间还要亲,小时候父母忙于酒楼生意,全靠着段佟裳照顾他的日常起居,爷孙俩格外亲近。
将父亲扶到一边的椅子上,段怀真替老爷子将平日里穿的衣服褪去,然后请人帮忙将老爷子挪到棺中,替段佟裳理平寿衣上的褶皱,然后将那个寒重竹烟斗塞了满满一斗烟丝,放在了老人胸前,然后将老人尚未僵硬的双臂叠放在胸前,牢牢压住烟斗,省的老人家走的时候找不到烟斗,连个念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