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两相厌(九)
神兵制成的那日,整个暗域都轰动了。漫天霞光,神兵出世,天下震。钰双手裹着柔软的冰丝透明绢帕,前往高台之上,手执神兵,受万民敬仰。
“今日暗龙初成,天下同庆。本暗主宣布西风城与暗域不分君臣,同享神兵。本尊愿亲自教授锻造技艺,共造绝世神兵。”
台下人声鼎沸,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他们这些人从前都是泥潭里的,漂泊到暗域安了家,有了生息。心头的过往便淡了,可有些欲望,总是埋在心头深处,蠢蠢欲动。
谁不想功成名就,天他下拜服。而炼器师穷其一生的追求,便是神兵利刃,功在千秋。
暗龙如其名,是一把锋利的长戟,戟身雕刻五爪暗龙,盘旋云端之上,戟尖血红,似殷殷鲜血,栩栩如生。
暗龙噙血,凝雪光泽。钰将其托于掌心,隐隐有幽暗气息。他低头看着那暗龙,最锋利的神兵,果然天下无双。
天边云霞翻滚,他长戟凌空,随风舞动。那戟中似有灵,随着钰的舞动而逐渐成形。竟是一枚小型的幽绿色的戟,其上有暗龙纹路。
它戟尖有目,口吐人言。
“暗主大人,暗域的子民们,西风城的城民,你们可愿随暗主一起,荡平天下动乱,神兵临世,天下尽服。做惯了奴隶的卑微的人类,不如做主人,让你们讨厌的人臣服。”
台下人心浮动,那神兵风姿,深深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间。不过一月,神兵便大量制作完成,随时准备投入战场。
与此同时,没有人发现,身边的人渐渐消失。血腥气被埋没在嗜血的渴望里,他们眼中有未来,却看不见荒墓多了一座又一座。
人心蒙昧,世间皆不可见。有时偶尔想起久不见的故人,只叹一句去哪了。便又匆匆忙忙的炼制,怕误了工期。
一生,能得一神兵,三生无憾。
在这一月里,鹤渡先是采集了霜晨所用的毒药。用香囊放置,随即便往远处去。
他在其中加了法术,让毒气逸散,却无法伤人。裹着他独有的术法,带着这些香囊行遍世间。
常人无害,易嗅不到古怪。可有些东西敏锐的很,最喜欢狠辣凶残的气息,又惯会争强好胜。
毒术,高明的毒术,才最能挑起兴趣。某处山峦里的一簇火焰,收集了所有的香囊,兴奋而狂热。
“是阴暗的气息,只有用我的火焰灼烧,才能让它落定最好的归宿。经得起我的考验,才配得上算是最高明的毒术。”
这簇火焰便是燚焰,它是火神祝融时代遗留下来的命火,多年来经历阴暗洗涤,早已成了贪婪狠毒的角色。
诡滑多变,风姿不改。一个月之后,毒术的踪迹忽然消失了。燚焰搜集不到香囊,更寻不到他的食物。
寻常的阴暗无法满足它的需求,它需要更多的东西来填补他的空缺。似乎听人提过,那香囊来自西风城。
它远赴西风城,又见了那毒术的踪迹,忽然发现之前所见的,远不及城中的极品。那神兵,所向披靡,至毒至锋,可若是猝了火,才算是最好的神兵。
它在打量暗域,身后亦有人在打量他。青玉台上,醉酒白衣少年,半靠在墙边,望着不远处幽深的火焰,唇角勾起无奈的笑意。
他无力守护,那就毁灭。
他永远记得,霜晨所言,“神兵铸成之日,千万人燎原火海。那冰冷的兵器,涂了剧毒,剑灵阴毒无比,一旦使用,千万人顷刻丧命。”
可钰不信他,他就只能亲手送上灭亡。为这场错误,划上终结。
夜半的时候,月明星稀,他听见乌鸦悲鸣,手中的酒停了,隐在暗处看那燚焰出现,带着杀虐的气息。
恍如风卷残云,整座城陷入火海。大火灼烧了三日三夜,将一切烧的干干净净,那所谓的神兵挣扎着,痛苦着,哀嚎着,终究敌不过烈焰焦灼。
化为灰烬,他听见一声声的悲鸣,直入心底。无数的人在唤,“救救我吧。”他几次抬步,又止住。
他如何能救,这一切,早已在他们生了贪恋的时候便注定。毁灭,是必然。风中满是烧焦的气息,原本他亲手设计的一砖一瓦,一城一池,轰然倒塌。
他的心似乎也塌了一块,无论如何,也填不上。他看着这场火烧了三日三夜,不眠不休,洗尽所有罪恶。
他保全了千万人不受罪业,唯独无法保护他的子民与他的手足。这莫大的悲哀,蚀骨灼心。
钰,你会恨我的吧。火灭了,断壁残垣,哀烬遍野。他甚至寻不到他们的气息,那些往昔生龙活虎的画面,还在眼前徘徊。
如今这冰冰冷冷的暗域,早已没了欢乐,更没了从前的兄弟情谊。
他不知钰此时身在何处,可他也无法去寻。从钰误入歧途的时候,他选择规劝,被钰视而不见。就已经晚了。
三日,那些人经历了炼狱的痛苦,而他,心如炼狱,他看着火燃尽,想着那些哀鸣,心头苦涩难抑。
他甚至连尸骨都寻不见,更不知哪个是钰的。他只能看着这片残损的大地,拜别。这里,已经不再是家。
他又成了孤独漂泊的游子,不知往何处归。
暗域的史册,写到这里,就是寥寥几句,“暗域覆灭,西风城亡,暗主与其护法侥幸逃脱,江山再建。”
鹤渡看着史册,浮屠塔当年由他所建,史册由他和钰亲手所编纂。看字迹,从霜晨及其后事,皆是暗主亲笔勾画。
燚焰之后,浮屠塔毁了大半。可他今日所见,竟与当初一般无二。他心下复杂,钰对他,不知是恨多一些还是恩多一些。
钰能逃脱,他自是欢喜。可如今燚焰之事迫在眉睫,钰又深陷其中,他必须再见故人,才能帮助东风寻回燚焰。
可故人,过了千年,故人只怕也不是当初那个他救得少年了。往事如烟,不可追忆。他念着过去,那个人,是否也在念着。
他当年所为全了大义,却伤了兄弟情。有些人,无法逃避。鹤渡纠结踌躇,却不得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