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三
李思谌对小山的安排,吴叔和吴婶都没有异议。事实上,即使李思谌不做这个安排,吴叔也不希望儿子现在闲下来。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了,不是小孩子,真有人故意引诱他,吴叔对儿子能不能抗住不是那么有信心。对方如果装可怜求恳,他会不会动摇也不好说。
既然如此,让他去军营里历练一下也不是坏事。反正现在又没战事,无非是每天操练。
小山高高兴兴的回去收拾行李,他收拾的东西格外简单,一个薄薄的小包袱就算收拾完了。小石头抱着他的腿赖着不动,小山也不在意,就拖着这么一个大累赘慢慢的往前挪步。
他还不懂事儿。要是他知道刚刚回家的哥哥马上又要离家,八成他现在就不会这么傻乐了。
吴婶坐在炕沿,把小山刚打好的包袱又解开了,翻看里头都带了什么东西。
“这也太少了……”吴婶十分诧异的抬头:“怎么就带了这么点儿衣裳?”
包袱里就装了一套换洗的里衣,另外就是一些小零碎,竟然一件袄子,一双靴子都没带。
这让吴婶简直要发火了:“你到那儿穿什么?”
小山觉得自己没少带:“到了兵营里,人家肯定会发衣裳给我啊。”
既然衣裳鞋子这些都能领到,一日三餐也有人管,带太多东西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反而挺碍事的。
“净胡说。那发的衣裳和自家的衣裳能一样吗?”吴婶不乐意:“我可听说了,那些营造处做的棉衣薄的跟纸片子一样,穿在身上根本不挡寒。”
可小山觉得吴婶有些言过其实了,那袄子就算没有家里做的厚实,可既然旁人能穿,他肯定也能穿。再说姐夫既然说让小武带着他照应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吴婶也不跟他多费唇舌,开了他的箱子取出两件厚袄,一件夹袄。还有一件灰鼠的坎肩,要都给他塞包袱里。
装了这么些件儿,包袱顿时鼓成了一大团。
小山心说。他要背着这么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跟着小武去,准让人笑话。
瞅了吴婶一眼,小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不傻,知道此时不宜和吴婶争论。
说到底……他前阵子在外头游历不回家。刚回来没几天又要出去,娘心里不高兴那也是应该的。
小石头转头看看吴婶,又仰头看看小山,虽然说他不懂事,但是别人的情绪他懂。
小山拖着弟弟走到吴婶身边挨着她坐下:“娘,我这回又不去远。姐夫说就在京城附近。有事我随时可以回家来。再说,我也就去一个来月,腊月之前我就回来。”
道理吴婶也明白,可是明白归明白,她心里还是舍不得。
儿子又长高了,以前总嫌他淘气,在家里也总是惹祸,可是以后想看他在家里淘气也没机会了。
真快,从那么一点点刚会爬。好象一眨眼间就长这么大了。
吴婶转身抹了一下眼,转回头来又若无其事的说:“你爹也说了,让你出去摔打历练一下对你有好处,总养在家里过安逸日子,人都会养废了。你去了之后,可别动不动和别人闹脾气,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就多问问小武,千万别逞能,别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儿。你要真是遇着什么气冲脑门控制不住的时候,就想一想我今天和你说的话。记得家里头还有一大家子人等你回来。”
吴婶说一句,小山就点一下头。
“明天什么时候动身?”
“小武哥一早就过来找我。”
“行,那你早点儿睡吧。”吴婶抓着小石头,把他从小山腿上撕下来抱,小山赶紧说:“我抱他回屋睡吧。”
“快拉倒吧。”吴婶白他一眼:“你俩凑在一块儿除了瞎闹还是瞎闹,能老实睡觉才怪呢。”
呃,好象是这样没错。
他要去送小石头,肯定没那个本事哄他睡觉,反而可能两人又玩的忘了形。虽然说兄弟俩年纪差的有点多,但是小山觉得这个弟弟挺对脾气,不象一般的小孩儿,胆子又小又爱哭,小石头胆子大,很少哭闹,一逗就乐,越刺激的游戏越招他喜欢。
小山伸手逗逗他胖嘟哮的小脸:“哥哥明天要出门了,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玩儿的。”
小石头咯咯笑,抓着他一根手指头就不松开了。
吴婶抱着小儿子出了门,桃枝赶紧打着灯笼在前头照亮。
小山站在门口,看吴婶把斗篷拉高替小石头挡风,自己却好象没感觉到夜风有多凉一样。
长全悄悄过来:“少爷,热水倒好了,您这就洗漱安歇吧?”
小山点点头应了,长全赶紧去把盆端过来。
小山看着炕边放的那个包袱,刚才吴婶把包袱装好的时候他还想着,不能当面和娘顶着来,但是他可以等吴婶走了再把里头多装的东西掏出来,出门的时候小心些别让她看见就行了。
可是现在摸着那厚敦敦的包袱,他却打消了原来的盘算。
带着也不重,不会费什么事。要是他走了吴婶发现他一件都没带,肯定要担心。
小山有点别别扭扭的把包袱移到枕头边上,卷袖子捧热水洗脸。
总觉得好象忘了什么事儿?
小山抖抖手上的水,他想来了。
他出门的事,没跟大妞说呢。
还要不要过去跟她说一声?
天也不早了,怕是她已经睡了。
可是要不去,又总觉得心里存着这事儿,老是觉得不踏实。
“少爷?”长全有点儿纳闷,他把洗脚水端过来了,可小山却把脱下的外袍又披在身上往外走:“我去去就来。”
这么晚了还去哪儿?
长全赶紧抓斗篷赶上去:“少爷,当心别着凉。”
小山停下脚步,抓过斗篷胡乱一裹:“行了,你别跟来了,我去去就回。”
经过院子的时候小山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儿傻,没准儿大妞早睡了,他过来也进不了门。再说他走不走。大妞可能一点儿都不关心,没准儿还会鼓掌欢庆他终于走了。
院门还没落锁,守门的婆子看见小山。赶紧请他进去。
小山探头看了一眼,大妞窗子还亮着,屋里灯还没熄。
那个婆子赶着上前,提高声音说:“姑娘。大少爷来了。”
大妞在屋里头纳闷的问:“你说谁?”
小山原来想掀帘子直接进去的,手都碰着帘子了又缩了回来。
呃……现在不比以前,一年大二年小的,吴婶还为这事儿教训过他,让他不能象小时候一样不管不顾的随便进出。
帘子从里头被掀开,大妞探出头看了一眼。吃惊的问:“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她的头发也放下来了。看样子也是准备要睡的样子,额角的头发沾了水,有一绺还沾在她的眉毛附近。她这么一探头,小山就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气味。有皂角,还有面脂的香味。
“有事?”大妞疑惑的问。
“哦……有。”
就是一时间突然忘了怎么说,小山有点紧张的搓了下手。
“那进来说。”大妞往后退了一步,掀帘子来请他进去。
小山赶紧摆手,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有点慌:“不用进去,我就说一句话就走。那个。我明天要走了。”
大妞愣了下:“明天?去哪儿?”
“姐夫说,让小武哥带我去兵营历练些日子,明天就走,要到腊月的时候回来。”
大妞也愣了。
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站在那儿都不出声,还是桃花提着灯笼过来,一看两人就这么站着,小山穿的不算厚,大妞更是只穿了一件贴身的小夹袄。
“少爷。姑娘,有话怎么不进屋说呢?”桃花赶紧上前来:“外头怪冷的,当心着凉。”
“哦,不进屋了。”小山回过神来,赶紧说:“你们早点儿睡,我也回去了。”
这个时辰了……他进屋好象有点儿不太方便。
大妞赶紧说:“你先等一等。”
等小山站住脚,大妞迟疑了一下:“怎么刚回来就走?要去的地方远吗?”
“不远,就在京城附近。”
“那……你自己多保重。”大妞想了想:“你先等等。”
等什么呢?
答案很快来了,大妞进屋取了两只瓶子出来,三寸来高,都用蜡封着口。
“这是治外伤的药。”大妞把瓶身转过来,让上面贴的红纸笺朝着屋里的亮光:“这写着甲字的是外用的,乙字是内服的。路上小心别把瓶子给打碎了,要是不够用,再打发人回来说一声。”
小山把瓶子接过去,干巴巴的道声谢。
“这药是我试着配的……可能不如我爹配的好。”
“这就挺好的。”小山赶紧把瓶子收来,摆了摆手:“我走了,你快进屋吧。”
“诶,天黑,你拿盏灯走。”
“不用了,看得见。”
这人走的也太快了,简直有点象是落荒而逃一样,一转眼儿就没影了。
大妞有些悻悻的摔了一下帘子:“跑这么快,有老虎咬你吗?”
不光小山觉得自己有话不知道怎么说,大妞本来也还想多问几句的。
她听说有人来向小山提亲……可是刚才那么仓促,哪里还顾得上问这个。
可明天他就走了,想等他回来再问,说不定得再等一两个月之后了。
小山跟火烧屁股一样一路没停直跑回自己屋里,两只手里一手攥了一只小瓷瓶,本来应该冷冰冰的瓷瓶让他都给暖热了,就是手心儿里出了汗,也沾在瓷瓶上,有点儿黏乎乎的。
小山顺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的汗,象怕烫手一样把瓷瓶赶紧塞进包袱里。
虽然说感觉有点别扭,可是不象刚才那样总悬心难受,跑了这一趟心里倒是踏实了。
小山不爱自寻烦恼,解决了麻烦这一觉睡的特别香。和他正相反,大妞这一晚睡的倒不很踏实。前半夜翻来覆去的,可能是炕烧的热,总觉得有些燥热,还觉得口口渴。来倒了水喝,又解了手,再躺下的时候又觉得心里发空。
她这么折腾,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才睡着。晚上睡的晚,早上就比平时醒的要晚了一些。大妞一睁眼看见外面天已经大亮,一翻身坐了来,赶紧拉着袄子往身上披。
“姑娘,姑娘别急,还不晚呢。”桃花忙掀帘子进来伺候。
“什么时辰了?”
桃花说:“辰时一刻了。”
大妞哎哟一声,急急穿衣梳洗。可等她出了门到了吴婶那里,玉纹正领着人收拾饭桌。
“婶子吃过了?小山呢?”
吴婶没好气的说:“走了!真是不知道儿子是给谁生的,成月成月的见不着人,这回可好,连去了哪儿都不知道,想捎信捎东西都不知道往哪儿捎。”
还真是,昨天忘了问他的去处,以后写了信,往哪里递呢?
阿青生辰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京城落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一早天就是阴沉沉的,吃罢午饭就开始下雪珠儿了。郭妈妈裹着斗篷,身旁小丫鬟扶着她,另一只手撑着伞替她遮雪,雪珠打在纸伞上沙沙声响成一片。
“郭妈妈您慢着些,可别踩滑了。”
郭妈妈两手焐在一个兔毛缝的手焐子里头,笑眯眯的说:“我还没老到那地步,看你们一个两个小心的。”
“哪能不小心啊。”小丫头说:“听说后头看门的宋妈昨晚上夜就摔了一跤,可当真摔的不轻哪,郎说她码一个月是下不了地了,这不小心哪行?您老要是也摔一记,夫人那里我们可怎么交待啊。”
奉承话人人会说,但是要把话说的好听这本事就不是人人都有了。这个小丫头显然就是那种会说话的,话里话外捧的郭妈妈通体舒泰。
阿青站在门边往外看,地下渐渐被雪盖上了一层白,雪渐渐下的更紧,地下的白色也越来越重,将青砖地完全遮盖住了。桃叶和琥珀站在廊下说话,离的远,阿青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可是她们嘴巴张张合合的时候,白气就会从嘴里逸出,看来就象两个烟囱。
“夫人,雪这么大,您就别站在门口了,当心着凉。”桃叶扶她往屋里去,顺口说:“这雪看来且有得下,可能明天也不会停。这雪也会赶巧,明儿正好宴客赏雪。”(未 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