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五
好一会儿没听见他出声,阿青一转头就看出来他有心事。
“怎么了?”
被她的手轻轻拉着,李思谌觉得整颗心都给牵住了。
“没事……”李思谌俯下身,将下巴轻轻搁在她肩膀上:“嫁了我,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你想多了。”阿青可没觉得日子过的有多么委屈。但他这样说,还是让人觉得心里很熨贴。
“行啦,我信还没有写完。”
“要是你闷得慌,叫大妞来陪你住段日子,正好她懂医理,也可以照顾你的身体。”
“我真的不闷。”阿青笑着说:“难得这么清闲……大妞是真的脱不开身,她要是能来,上次就和我娘一过来了。你也知道女医多么难得,大妞慢慢有了名气,天天来找她的女病人多的她都看不过来。我这里又不缺人,太医隔一天就来一回,还有这么多人专门围着我转,何必把她叫来呢。”
阿青这话一点都不夸张。太医隔一天就来替她诊一次脉,这真是细心到家了。她身边有石妈妈陈妈妈这两个经过事儿的管事妈妈,这两人一心想趁热灶,巴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围着她转,恨不得把桃叶她们的差事都给顶了。
再加上屋里屋外十几个丫鬟,厨房里甚至还有两个从行宫要来的御厨,她根本不缺人照顾,可是大妞很重要,药铺和那些病人更需要她。
这时候的女人太命苦,得了病连瞧个郎都很困难。如果请个郎,问一些私密的话她们也答不出口,诊个脉都艰难,更不要说解开衣裳让郎能查看触碰了,那绝不可能。所以药铺生意渐渐变好,大妞的名声也是一传十,十传百,甚至城外很远的人都特意赶到京城张家药铺去找大妞。
人家为的什么?不就为了能好好治个病吗?有真材实料又可靠的女医实在是太难找了。
不夸张的说,大妞的生意比张伯都好。因为男的病者即使不找张伯。京里有名堂的郎也还有不少,可女医就凤毛麟角了。
这种扭曲的环境造就了大妞生意的火爆,并不是一件值得人高兴的事。
大妞压力很大的。
有好些病。其实不算大病,但是拖的太久了。她有次说过,有个女人腰间生疮,因为不敢看郎。就自己胡乱找些药涂上,病越拖越重了,才出来寻医问药,皮肉都腐烂的很严重了,即使能治好,以后也会落下毛病。这样的情形不是一例两例。
亏得大妞天天乐呵呵的。换个人可能早就被这些沉重的苦痛压的喘不过气来了。
所以说,大妞说药铺忙,肯定不是推托之辞,那是真的忙。
被打发来送信儿是吴府的长随魏良,以前也见过阿青的。他吃过饭,又被领去掸了灰洗了脸,才过来给阿青磕头请安。
阿青叫他来,问他家里情况怎么样,药铺怎么样。
“府里一切都好。就是小少爷前几天顽皮,把腿磕破了。”
“啊?”阿青关切的向前探身:“怎么磕的?”
魏良连忙摇手:“没大碍,就是伤着点皮,小少爷真格是好样儿的,真不愧是大人的儿子,奶娘和丫头听说都吓得直哆嗦,他连哭都没哭一声,自己就爬来了。”
大妞这才放心:“这孩子是太淘了。”
魏良接着说:“来时夫人让小人带了些新鲜瓜果,有庄子上的,还有府里自己栽的葡萄。葡萄可水灵了。来时才刚从藤上剪下来,个个都甜。”
阿青笑着说:“我这里又不缺吃的,娘也真是,还特意从城里捎来。”
“药铺里头生意怪好的。”魏良是吴家的下人,不过张家和吴家等于就是一家,药铺的事情他也知道:“因为暑热的缘故,最近生病的人特别多,听二姑娘说铺子里那解暑散、三花汤什么的药都卖脱销了。”
阿青点点头。
这时候又没有空调,大多数人家也用不冰,还需要卖力气讨生活,所以暑之类的病症也就跟着暴增了。
“我给家里写了信,还预备了些东西,明儿你都捎回去。这么热的天让你城里城外的跑,也辛苦你了。”
这个辛苦当然不只是口头上这么表扬一句,还额外有打赏。
魏良知道这趟差不会白跑,自家姑娘现在可是子夫人,出手肯定不会小气。
别看天热,可是这趟差事府里头还有人盯着要同他争抢呢。想出头的人多了,热点儿晒点儿算什么?
第二天魏良动身回城,阿青则继续她吃饱睡,睡够了玩的日子。桃叶她们也是怕她闷,变着法儿的逗她开心。阿青也很会自得其乐,下午没事的时候,她在园子里散步,看花,逗鱼。每天练字与看书也一直坚持没有放弃。
就是石妈妈她们不让她动针线,这一点挺让人郁闷的。
也不知道怀孕的女人不能动剪子这些说法哪里来的,可是针线都不让她拿也实在过份了一点。她想给李思谌做件里衣的,本来打算亲手做,可现在只能口头指导一下,让别人来做了。她还想做些小衣服、小鞋子这些。以前吴婶怀小石头的时候,她还给做了不少东西呢,手艺完全过关。偏偏现在身边这些人生怕她累着了,连太医都说,最好是再等段日子再说。
既然太医都这样说了,李思谌又下了严令,身边这些人当然不敢阳奉阴违,子爷可不象夫人那么好性。在夫人这儿犯点小错,或是不顺着她的意思,夫人都不会计较,可是在子爷那里就不行了,想蒙混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过了午天阴了下来,眼看着有一场好雨下。阿青看看外面天色,有些担忧,不知道下了雨的话,李思谌回来会不会受影响。
有可能看着要下雨,他会提前回来——也有可能因为下雨而延迟回来。
桃叶和石妈妈没有闲着,一面吩咐人关窗子,查看各处门户,还有晾晒的东西也得赶紧收来。
“夫人。这是今儿收的贴子。”桃叶从前头过来就顺便一带过来了。
阿青说:“放桌上吧。”
如果不是现在有孕不便,她的交际应酬实在也不算少。宗室勋贵的女眷们自有一个圈子,阿青是板上钉钉的安郡王子夫人。和三公主、安公主、还有李思静等人都交好,也早就被这个圈子所接纳了。
到了行宫之后,这些贵妇闺秀间的活动也很多。今天赏花,明天游湖。后天开个诗会什么的,阿青这里天天都能收到一堆贴子。
她现在有孕,大家也都知道。但是递了贴子你表示不能去,和人家根本想不来请你,这意义是全然不同的。
所以阿青天天拟好一张回贴之后,每天换个称呼和落款。内容完全不用换了。
无非是多谢盛情。承蒙记挂和特意相邀,但是因为身体原因她无法赴会,好意心领留待来日这种套话。
不过看贴子也是很有意思的事。这些贴子多半都是请客的东道主亲手写的,从贴子上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来。
比如用的纸,各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有人喜欢极尽华丽的笺纸,有人用的纸张却素净婉约。三公主在这上头也挺讲究,她用的笺纸是洒金刻花的,上头写的字是簪花小楷,用的那墨据说掺了珍珠粉。对着光看确实那些字象是会发光一样。
还有那墨里调金粉的,调香料的,掺了某处的名泉的,还有一种叫什么五彩墨的,写出的字随角度不同会变色,把一封简单的请柬都玩出花来了,可见大家的生活都是一样的无聊。
所以阿青说李思谌完全不用对她感到抱歉。因为大家过的生活全都一样啊,除了想法子拉拢男人打击女人攒点私房钱,空余时间大把大把的,要不然能这么挖苦心思鼓捣这些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吗?美其名曰:风雅。其实就是吃饱撑的没事找点事干。
主要是女人能做的事情太少了。象大妞那样能抛头露面做出一番事业的。是极少数。而且大妞现在事业是有了,可亲事却让吴婶犯大难了。
大妞已经说了,不嫁人,要成家的话就招个女婿,将来生下孩子也姓张。可是但凡能过得下去的人家,哪会舍出儿子给人家招女婿?吴婶又不愿意随便找个歪瓜裂枣的让大妞将就凑和,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
大多数女子都待在一个固定的院子里,过着这种半圈养式的生活。
阿青从刚到京城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甚至比这更早,从她的渐渐长大,出落的越来越清丽动人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
如果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就老老实实低调生活,码不给家人招惹是非。
想到这儿,阿青又有些期待。
她的手轻轻按在肚子上。
虽然没有明显的鼓胀,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
原来平坦的柔软的地方,现在变得很硬实,以前手指按一下会凹下去,现在可不会了。这间的区别……大概就是空口袋和装东西口袋的区别。
再有几个月,他会越长越快的。
他会长什么样子,会更象李思谌还是象她呢?
阿青现在天天专心在养胎,不敢冒一点风险。她怕因为自己一个疏失,会给孩子造成什么遗憾和缺陷。
这些贴子里头,有熟面孔,常来往的,也有新贴子,不是宗室勋贵这一系统的,看来应该隶属于武官一系,这肯定是因为吴叔的原因想和她拉关系的。都知道吴叔疼爱这个长女,吴叔那里门路不好走通,这些人就打着曲线救国的主意。
对这些人的礼收或不收,阿青和李思谌商量过,那种价值高的贵重物事不收,寻常茶果之类拒绝了反而伤人颜面,收下倒也无妨。但是那些人是一个都不见的。反正阿青现在有个最大的挡箭牌——肚子,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不用掺和这些杂事。
在别庄的日子其实比在京里还顺心。没有让人心烦的安郡王妃、李思炘李思容他们,也不必象在京里一样时时小心处处防备。这些天她缓过劲儿来了,除了早晚会犯恶心,其他时候照样吃嘛嘛香。
而且她的几位知交好友象约好了一样,隔一天来一回,而且是穿插着来的,比如前天李思敏来过,今天可能就会是李思静来,再隔一天三公主可能也会偶然路过一次。
阿青可不相信这是偶然的。
要么她们商量好了,要么……
可能是某人特意和她们商量过。
这个某人是谁,答案真是毫无悬念。
不过今天来的人倒是阿青有些意外。
安公主来了。
她披着云青色的斗篷,还带了一位同伴,也是阿青认识的人。
杨夫人。
杨夫人还是老样子,穿着一身素色衣裳,戴着一层灰色的面纱。这面纱透着隐约的银色。说真的,阿青觉得杨夫人这层面纱一戴,倒让人凭生无限好奇,更象知道她面纱下面的五官是什么模样。
不过虽然到现在阿青还没有看见过她的真容,但是也十分笃定,杨夫人必定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
气质还好。
请这二位进偏厅里头,阿青也陪着一坐下。
有个常用的词儿叫蓬荜生辉,这个是夸张修辞。但是阿青觉得,有时候客人长得很美,真的把屋子都照亮了。本来今天是个阴天,屋里比外头要暗得多。可是安公主她们一进来,屋里……好象是变亮了。
“我俩今天是不请自来。”安公主微笑着说:“听说你这儿有好茶,快让人沏来尝尝。”
“不是什么名茶,”阿青也笑:“就是尝个新鲜。话说,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消息一向灵。”安公主轻轻托着她的脸朝向窗子:“看你脸色比前两天要好看得多,胃口可还好?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说来阿青还有些不好意思:“今天突然想吃豆腐饺子。”
“吃了吗?”
“午就让厨房做了,我吃了整整一盘子。”(未 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