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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八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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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来之笔的剑光再度扩散,荡开了姬仙客瀑布一般的剑影。
    李白踏前,剑刃之上气魄奔涌,渐渐浩荡!
    ——侠客行!
    “竟然不逃么?”
    姬仙客大笑,宛如闲庭信步一样,在青莲剑气之下游走,“怎么,是害怕你走了,我去追杀你的朋友?放心放心,不会的,我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你放心走吧。”
    “走?”
    李白一步不退,剑刃笔直的对准他的喉咙,步步紧逼:“别说笑话了,姬仙客,长安城第一剑客,也该换个人了!”
    “那可不行,我还指望拿这个骗饭吃呢,能不能请你绕过我?”
    姬仙客自剑刃之前昂头,险而又险的夺过了喉咙前面划过的锋刃,猛然低头,冲着李白一笑:“况且,以你的剑术,想杀我……还早个几百年!”
    雷光迸发!
    难以形容那一瞬间所浮现的耀眼光芒,像是铁融化了,被铸就成雷霆的模样,呼啸而过,令李白暴退。
    握剑的手,微微颤动着。
    近乎剑刃脱手。
    “我知道了,你就是那种越战越强的类型吧?”
    姬仙客依旧站在原地,手掌按在剑柄上,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收剑入鞘:“很可惜,我不是,如果时间拖得太久,我就会犯困……”
    他捂嘴,打了个哈欠,说:“所以,我们速战速决!”
    雷光再现!
    从未曾见过如此恐怖的速度。
    甚至,来不及思考。
    李白瞪大眼睛,只看到姬仙客瞬间出现在眼前,微笑着,手中的剑刃向着他的眼瞳一点点的递进。
    刺出!
    剑气涌动,爆发,将进酒!
    瞬息间,两人便已经交错而过。
    布帛破裂的声音响起。
    在李白的脸上无声的出现了一道裂口,鲜血滴落。而在他身后,姬仙客身上的红衣自正中而断。
    展露出,他隐藏在长袍之下的半身。
    遍布铁光!
    “机关?”
    李白回眸,被那惨烈的身体刺痛了眼眸。
    “被发现了么?”
    姬仙客伸手,扯下了身上的碎步,裸露上身,展示着浑身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几乎没有一寸完整的皮肤。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向前在他胸前的七颗钢铁螺栓。
    乃至一道几乎将他腰斩的伤痕。
    无法合拢的伤口之下,裸露出了骨骼——钢铁的骨骼,透过缝隙,能够看到内部无数齿轮和机簧的运转。
    大半截身体,心脏,肺腑,乃至,那一条纯粹由钢铁构成的手臂。
    机关义肢!
    “吓呆了?别在意,是人都有一点羞于启齿的秘密。”
    姬仙客摘下了手套,露出了形状诡异的机械五指,随意的弹动了一下,仿佛炫耀那样:“看,太出风头就是这样的下场,早些年的时候,被一群人围攻,不仅握剑的手没有了,还差点死掉。
    真是运气好啊,遇到卢老板,就干脆,帮我换了一条新的……羡慕吗?”
    李白没有说话。
    肃容轻叹,竟然不知道应该为之惊恐还是致以敬佩。
    那已经不止是重创了,恐怕是致命之伤吧?伤成这样,竟然还能握剑,还能够成为长安第一剑客……
    背后的血泪,可见一斑。
    “你很强,姬仙客。”李白说,“比我想得还要强。”
    “小伤而已,别在意,倒不如说因祸得福,出剑的速度都快了不少。但既然被你看到了这么多,我也没办法放你走了。”
    姬仙客轻叹,脸上再无笑容,忽然问:“作为酒友,让我用虬髯客的绝传为你送别吧。”
    “来啊,可输的未必是我。”
    李白拭去脸颊上的血色,双手握剑:“我早说过了,我来了长安,第一剑客,就该换换了!”
    在李白手中,铁光崩裂。
    长剑如鹤那样鸣叫着,剧烈的震颤,在剑气的收束之中,竟然迅速的消融,失去了形体,但那光芒却越发的耀眼。
    宛如苍青的天穹被握于他的手中,鹤唳之声自空气中回荡。
    浩荡长河自李白的手中涌动,化为利刃。
    “很好。”
    姬仙客大笑,双眸中的血丝疯狂扩展,半身铁骨在瞬间浮现灼红。无数机枢在那一具千疮百孔的躯壳之下运转着,将力量攀升至最高峰。
    令他手中的剑刃崩裂出一条缝隙,难以承受这恐怖的力量。
    瞬间,姬仙客咆哮,踏前,整个庭院轰然一震,崩裂缝隙。
    时光仿佛在瞬间静止。
    唯有那个疾驰的身影跨步,向前,挥剑斩落!
    超过了雷霆,越过了闪电,甚至让人怀疑……凌驾于‘时间’之上!
    这便是虬髯客最后的秘传,世间一切剑术的极境。
    其名曰——飞光!
    此刻,飞光扑面,无情的时光斩下。
    而青色的剑气,却在这凝固的瞬间,逆袭而上。
    李白咆哮,炽盛的剑气长河奔流,自诗意于酒中诞生的精魂运行在这天地之间,肆意挥洒,不被任何事物所拘束的力量,向着这世间至快的一剑,发起反抗!
    在那一瞬,影中的妖魔抬起眼瞳,鹿角狰狞。
    无形的武器对准李白的后背。
    刺落!
    交错的烈光一闪而逝,唯有高亢的尖鸣刺破了夜色,令漫漫长夜中无数人自噩梦中醒来,汗流浃背,但又不知这心悸感从何而来。
    静谧优美的庭院已经被纵横的剑气和飞光所撕裂,满目疮痍。
    唯有一柄长剑飞起,从空中落下。
    哀鸣着,刺入泥土中。
    李白踉跄的向前一步,低头,看到了空空荡荡的手掌,终于感觉到背后的刺痛,那是深可见骨的伤痕……
    鹿角的刺杀!
    输了。
    他张口,吐出了一口血腥,但是脚步却未曾停止,忍受着撕裂的痛楚,加快的速度,不顾背后的狰狞恶意。
    不行,还不能这么倒下去。
    至少……必须告诉他们……
    奋尽最后的力气,李白咬牙,踩着屋檐,飞身翻过墙壁。
    狼狈远去。
    而姬仙客依旧站在原地,并没有追。
    甚至在刚刚的瞬间,也只是击落了李白手中的长剑,并未曾真正的斩下飞光。
    任由鹿角给他创造的巨大优势消失无踪。
    只是冷冷的,看向角落里的阴影。
    阴影中,有冷漠的声音传来:“为什么不杀了他?”
    “因为我不高兴。”
    姬仙客面无表情的回答:“我应该有说过,我们的对决,不准插手。”
    “乌有公的命令是绝对的。”
    “真像是狗讨好主人的样子啊……”姬仙客嗤笑,“既然这么迫切的表现,那就由你去追吧,希望你能把骨头叼回来。”
    无人回应,阴影如旧。
    但影中的妖魔已经离去。
    庭中,只有姬仙客凝视着李白远去的方向,许久,轻叹:“可惜了,没有喝过酒啊。”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李白的佩剑,转身走进了大厅。
    卢道玄回眸:“解决了?”
    “不小心跑掉了。”
    姬仙客无所谓的说,“不过鹿角追了上去,应该能解决掉吧。”
    “很棘手么?”
    “是啊,剑气不错,可惜,人慢了一点,再过几年,我恐怕就打不过了。”
    姬仙客调转手中的剑柄,递出,“你要的东西。”
    卢道玄接过失主之后陷入沉寂的长剑,端详着它如水的锋刃,轻叹:“倒是一把好剑,只可惜,未逢明主。”
    “真要说的话,反而是宁死不屈的气节更为可贵吧?”
    李伯卿靠在椅子上,依旧喝着残酒,自嘲而笑:“真沦落同我们这帮恶党为伍的话,才叫可怜呢。”
    “有的人创造了地狱,地狱里的恶鬼爬出去,如何又有叫它们行善积德,弃暗投明的道理呢?”
    卢道玄淡然回答:“三界如火宅,人生是大苦聚,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如我们这样的,不过是徒劳挣扎而已。”
    李伯卿听了,沉默许久,轻叹:“挣扎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直到这个世界也变成地狱为止吧。”
    他说,“你可以解脱了,李伯卿。”
    李伯卿没有说话,只是喝酒。
    仰头,将最后的酒,一饮而尽,却又呛咳起来,眼泪和鼻涕都流了出来。但嘶哑的喘息里,却又带着笑声。
    “没想到最后还能发挥一点作用,来吧,来吧。”
    他展开双臂,宛如等待拥抱那样,再无留恋。
    再然后,剑刃贯穿了他的身体,从后背穿出,干脆利落的,撕裂心脏!
    “走好。”
    卢道玄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别。
    李伯卿没有倒下,艰难的,从椅子上撑起身体,蹒跚的向前,越过了眼前的老人,走向舞台上的废墟。
    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沙哑的道谢:“这些年,多谢你了。”
    卢道玄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而李伯卿却微笑着,步履渐渐轻盈,在满地狼藉之中跌跌撞撞,爬上了坍塌的舞台,喘息着,一点一点爬向了那一间小小的破屋。
    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之前那样。
    听见了庭院里熟悉的笑声,孩子在嬉闹着,被母亲抱起,坐在简陋的桌前,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三双筷子,便宜又好吃的菜色,还准备了一小杯酒。
    她们微笑着,默数时光,等待挚爱的归来。
    可很快,一切幻象又散去了,消失不见。
    只有坍塌的墙壁和残存的废墟,和那个早已经应该死去的男人依偎在一起,仿佛温柔的拥抱着他那样。
    “我回来了。”
    李伯卿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我回来的太晚。
    你们能原谅我吗……
    一开始,还在拼劲全力的抵抗,击倒三次之后,还能爬起来,打断了一条胳膊之后,选择了用牙咬。
    当第四次后脑遭遇重击之后,荀青终于躺在地上,不动了。
    奄奄一息。
    可空洞的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前面,伸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
    到最后,什么都没有抓住。
    在沉默里,昆仑磨勒拔出重剑,对准他的脖颈,可是许久,剑刃都未曾斩落,只是沉默。
    直到最后,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犹豫着:“道玄公,我们这么做,真的好么?”
    “别废话了,解决掉。”
    卢道玄走出大门,面无表情的向前:“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时间在那种废物身上浪费功夫。”
    姬仙客跟在他身后,擦身而过的时候,笑着拍了拍磨勒的肩膀,“有空一起喝酒。”
    “道玄公!”
    昆仑磨勒提高了声音,喊住了那个将要远去的背影:“已经死了很多人了,还要死多少人才能停?”
    卢道玄没有说话。
    只是回过头来,冷冷的看着他,那样的眼神,令人肺腑冻结。
    “……收手吧,道玄公。不要再错下去了。”
    昆仑磨勒犹豫许久,轻声说:“已经够了吧?就算是报复,也应该足够了吧?大家、大家也应该重新开始了。”
    “磨勒,你后悔了吗?”卢道玄问。
    “我不后悔,我只是……”
    磨勒沉默了片刻,低头,看向脚下的那个晕厥的年轻人,“我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那样的眼神。
    害怕自己曾经的悲痛和绝望,出现也在别人的眼睛里……
    “道玄公,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昆仑磨勒丢下了手里的剑,轻声说:“我已经决定不再做剑士了。”
    “原来如此吗?从野狗变成家犬了啊,磨勒。”
    卢道玄看到了那样的神情,失望的叹息:“相信别人赐给你的生活,沉溺在安稳和平和中,却不知道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
    “我想要找个地方安静的种花。”磨勒哀求恳请:“我不想再伤害任何……”
    “别再说梦话了,磨勒。”
    卢道玄打断了他的话,“杀了他,你的工作还有很多。”
    漫长的沉默里,磨勒低头,看着脚下那个晕厥的年轻人,许久,艰难的摇头。
    于是,卢道玄失望的收回了视线。
    挥手。
    在他身后,姬仙客踏前一步,无奈叹息:“为什么我想要喝酒的人总是死的早呢?”
    磨勒面色大变,想要后退,可姬仙客却已经近在眼前。
    幻光一斩。
    磨勒的右手飞起,胸前裂开了一道深邃的伤痕,鲜血喷涌而出。
    胜负已分。
    姬仙客正准备收剑入鞘,却听见了眼前男人的咆哮声,奋尽全力的嘶吼,不顾伤口崩裂,向着他撞过来。
    姬仙客挥剑,贯穿了他的肺腑,可是却感觉剑锋被肌肉死死的夹住。魁梧的魔种怒吼,奋力将他撞开,抓着地上晕厥的荀青,向着大门冲了出去。
    逃走了。
    卢道玄面无表情的抬眸,便有无数弓弦绞紧的声音响起,黑暗中,隐藏在傀儡们扣动扳机,瞬间,箭雨将那个狂奔的身影吞没。
    可难以置信的是,那个浑身被箭矢覆盖的身影,依旧在,艰难的向前。
    一点一点的,挪动。
    在地上划出了一条血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在失血的昏沉中,他空洞的呢喃,一遍遍重复,却不知究竟应该说给谁。
    说给怀中那个已经晕厥的年轻人?说给自始至终被他蒙骗的程咬金?还是说给卢道玄?
    他想不明白。
    可做错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多到他来不及弥补。等他开始后悔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对不起。”
    他哽咽着,奋进最后的力气,将荀青抛出。
    那个身影从围栏之后坠落,渐渐遥远,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湍急喝水中去了,只传来隐约的回响。
    紧接着,来自身后的剑刃贯穿了心脏。
    昆仑磨勒跪倒在地,嘴唇最后翕动了一下,感到一阵寒冷。
    是下雪了吗?
    不能再睡了,要赶快回家,把苗圃里的花搬进房间里。
    可他不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回家的道路在哪里。
    他早已经没有家了。
    磨勒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被黑暗所吞没。
    长安城里没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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